沐晚哭累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沐昭摟著紅綃,種種畫面在她腦內翻來倒入,令她難以平靜。
她推開窗,見暮色四合,天際處,緋色、金色、靛青色層疊在一起,倦鳥紛紛還巢,遠處的殿宇飄著裊裊青煙。
這便是滄月派。
五日前,她們乘著滄月派的飛舟,穿過凡界與修真界的壁壘,被安置到了這里,只等著見過掌門,決定她們的去留。
本是一樁凡人難求的奇遇,但卻因死別的愁苦,沖淡了這份喜悅。
她用手撐著臉頰,看著遠處金色的層云萬里,心中郁郁稍減幾分,想著出去走走。
回頭看了眼沐晚,見她紅腫著一雙眼、皺著眉頭睡得正沉,便沒有吵醒她。她喚了紅綃,輕手輕腳帶上門出去了。
一人一狐沿著一條石子路慢慢走著,兩旁長著郁郁蔥蔥的青竹,偶爾遇到幾個挽著道髻的小童子在灑掃,見了她只行個道禮,便自忙自地。
紅綃的腿養了這段時日,已經好得七七八八,只是被捕獸夾傷了骨頭,確是瘸了。它跟在小主人身邊,同樣好奇打量四周。
走到一個三岔口,紅綃忽然停下,縮著鼻翼嗅了嗅,猛然朝著最僻靜的一條小路奔去。沐昭本意是選另一條,卻看紅綃漸漸跑遠,忙跟了上去。
只是越走越深,道路兩旁的竹子愈發濃密挺拔,幾乎遮蔽了天空,偶有不知名的鳥叫聲傳來,遠處似有潺潺水聲。
紅綃雖瘸了一條腿,動作卻不慢,忽然像上了小馬達般,“嗖”地一聲朝前方跑去。
沐昭趕忙喚它,它卻越跑越遠,漸漸只剩一個小紅點,點綴在墨綠色的竹林間。
她看到遠處似是一個碧水潭,想著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便不慌不忙地朝前走著。
泠涯正在水潭邊靜坐,遠遠聽到孩童的聲音,喚著“紅綃”,想著應是門內某個頑皮弟子。
忽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應聲望去,見碧綠的竹從間,忽然鉆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竟是一只赤紅色的小靈狐。靈狐的身子隱藏在草叢中,只露出一顆狐貍頭,正睜著眼睛歪著頭、好奇打量著他,又不敢靠近。
對視了一會兒,小狐貍試探著走過來,卻見它后腿不便;泠涯用神識一掃,知它傷了骨頭,已然瘸了。
狐貍在他幾步開外趴下,瞇著眼睛開始吸收靈氣,想來是他在這里布置了聚靈陣,這狐貍聞到靈氣充沛,便急急跑來占便宜。
他笑了一聲,說道:“你倒乖覺。”
又一陣響動傳來,一個軟軟的聲音道:“紅綃,你若再亂跑,我便不給你喂雞腿了。”
說著,從竹林間鉆出一個小身影,那身影看到他,卻陡然呆住了。
……
沐昭不是沒見過長得好看的男人,但好看也分千萬種,上一世身處信息發達的時代,皮囊好看的男人隨處可見。
只是像眼前這個,是充滿侵略性地純然的英俊;他像一把亟待出鞘的鋒利劍鋒,眼神卻又平靜如深海,一種攝人的英氣與內斂的溫潤,非常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
沐昭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個男人像一個完美的矛盾體,他的眉眼是深邃的、氣質鋒芒卓絕;然而鋒芒之外,卻又包裹著一層沉淀的靜默和淡然。
他的眼睛像蕩漾著萬千星子的沉沉星海,眉目如畫,鼻梁高挺,薄唇淡抿......仔細看,還能看到他的唇珠。
沐昭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不知不覺便呆了。
……
泠涯心內好笑,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樣直白地盯著他打量了。
他有一副好皮囊,自己不是不知道;稍年輕一點的時候,總有少艾慕色的女子大膽向他示愛。
他一心求道,追逐力量的過程中以殺止殺,百年前那場大戰,他以一人之力幾乎將血魔一族屠戮殆盡,從此聲名遠揚。因著性子冷淡,又兇名在外,絕少有女子敢與他對視,如今卻是被一個四歲的女童盯著看了又看,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睜得圓溜溜地,毫不掩飾眼里的驚艷。
他看了看趴在一旁占便宜的大膽靈狐,心想,真是一樣人養一樣狐。
泠涯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稍稍釋放了一點威壓,想看看這小童如何應對。
威壓一經釋放出來,紅綃嚇得翻了一個滾,立馬鉆進草叢里躲起來;沐昭正看美男看得呆住,忽然感覺到一陣看不見摸不著的氣場襲來,震了自己一下,腦海中像不輕不重地敲了一聲鐘,驀地清醒過來。
只見那男子嘴角微翹,帶著幾分奚落看著她,她才意識到,這樣直白地盯著人看實在無理。
她趕忙做了個揖,說道:“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我的狐貍跑丟了,這才尋到此處來,不是故意打攪您的,請您原諒。”
泠涯見這小小一個人兒,走路都怕是不穩當,講起話來卻頭頭是道,忍不住笑出聲來。
沐昭聽對方突然笑了一聲,皺了皺眉,心內腹誹:“有什么好笑的?即便是兒童也要以禮相待好不好!”
泠涯見小人兒忽而皺眉,表情一會兒一變,頓覺有趣,胸中郁郁似乎消散了些,心內澄明起來。他斂去臉上的玩味笑容,淡聲道:“無事。”
聲音磁性低沉,引得沐昭又在心內暗贊好幾聲。
他看這孩童還是坦然地與自己對視,眼神清澈見底,并未因方才看自己看呆了而感到窘迫,輕笑一聲:“你是何人門下弟子?”
沐昭一愣,知他是將自己認成滄月派的人了,忙說:“我并非滄月派的人。”
泠涯露出疑惑的神情,瞬間淡化了他冷然的氣質,問道:“你緣何會在我派內門?”
沐昭啞然了一瞬,又想起過世的父母,心陡然沉重起來,淡淡解釋了緣由。
泠涯聽了,知她便是噬魂魔作亂而僥幸活命的遺孤之一,便點了點頭。
他見小人兒神情忽而落寞,眼神飄向遠處,泛起幾分同情,開口安慰道:“世事無常,需看淡。”
沐昭知他在安慰自己,道謝道:“謝謝您。”
隨后二人便陷入沉默。
在泠涯眼中,沐昭不過是個剛斷奶的幼童,兩人從年齡到閱歷都有著天淵之隔,確實沒有太多話可說。
此時天光漸漸暗下來,碧水潭周圍圍著一圈密密麻麻的青竹,只上空露出一片圓形的天空。
泠涯忽而道:“天色已晚,莫要在外逗留,往后也無須憂心,滄月派自會安排好你二人的去處。“
說著站了起來,沐昭才發現他十分高大。
只見他輕輕一揮手,一片青竹葉在空中打了幾個旋,落地變成一只青色小獸。他右手虛抬,沐昭感覺到一股力量托著自己騎上小獸的背,紅綃也被送了上來。
泠涯的聲音清冷低沉,說著:“去吧,它會送你回去。”
語畢,小獸便“噠噠噠”跑起來。
沐昭抓著小獸的皮毛,回頭遠遠望了一眼,只見那男子側著身子站在碧水潭邊,總覺得畫面透著幾分寂寥。
小獸越跑越遠,漸漸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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