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做了場夢,在夢里,她看到桃夭和了因的前塵,即他們各自還是未化形的樹妖和小叫花子的時光。
夢境斷斷續續,凌亂不堪,到了最后,只見了因站在一道巨大的裂隙前,裂隙中陰風陣陣,不斷有黑氣泄出,他對一個身著道袍的男子道:“蘊德,我與華存這便進去,待陣法布好,我們里應外合,將它永遠封閉......”聲音越來越小,很快便只剩畫面,沒了聲響。
夢的最后,了因與一個女子走進那道裂隙中消失不見,夢境也由此戛然而止。
沐昭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船上,此刻正躺在房間內,許久未見的紅綃抱著湯圓坐在床頭,見她醒來,臉上露出笑容。
她有些恍惚,想起夢中的場景,隱約記起了因曾說起過兩個名字:華存,蘊德。
沐昭心中泛起疑惑,此二人雖從未得見,卻均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蘊德是玄珠的舊主,華存是引夢鈴的制造者,了因原來竟與他們相識?這世間之事,冥冥之中,怎會如此巧合?
紅綃見沐昭醒過來卻不搭理自己,只自顧自發呆,忍不住問:“你想什么呢?”
沐昭回過神來,問她:“師父呢?”
紅綃嘴一撇,酸溜溜道:“就惦記著你師父,可還記得我?”
沐昭聽她這樣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趕忙解釋道:“我不過有些事想問師父罷了,你吃得哪門子飛醋......”
紅綃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拖長聲音:“哦~我還當你一刻見不到他,便連魂都找不著了!”
沐昭一聽,一張臉瞬間紅透。
她拿起一旁的枕頭朝紅綃扔去,對方笑著躲避:“我這就去幫你喊你師父,你昏睡這三天,他可是寸步不離守著你呢!”
沐昭一愣,停下手中動作:“我昏睡了三天?”
“可不是嘛,你等著啊~”紅綃說著便往門外跑去。
沒一會兒,就見泠涯推門走進來。
沐昭正坐在床上發呆,聽到聲響轉回頭去,猛然和他的目光對上,她想起紅綃的玩笑話,臉竟不自覺一紅。好在此刻剛睡醒,頭發有些凌亂,將臉上的紅暈稍稍遮掩住,這才不至于被看出來。
泠涯走過來輕輕扣住她的脈門,查看無異后才放下心來,他的聲音又低又緩,問她:“可好些?”
沐昭忽然覺得泠涯變了,變得好溫柔。
他從前雖也是萬事遷就自己,可這一刻他給她的感覺,竟有些不同。
她心中有些竊喜,片刻又覺失落,心想著,這大概又是自己的錯覺。
她將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子里驅趕出去,問道:“師父,桃夭怎么樣了?”
泠涯沉默片刻:“她已身故。”
沐昭愣住,半晌才問:“怎會……”
泠涯早知她會難過,安慰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你不必傷懷。”說著將沐昭昏過去后的事一一講給她聽。
沐昭想起自己暈倒前,桃夭曾說要送給她一樣東西,緊接著便將一顆綠色的珠子打進她體內。
她回過味來,下意識低頭望向自己的腹部,用手按住丹田一陣亂摸。
泠涯看她的舉動,覺得她像極了一只傻乎乎的貓兒,嘴角不自覺翹起,只是笑著笑著,心中卻又泛起苦澀。
他想起那個俗世的幻境中,她也曾養過一只名喚“阿蘿”的白貓。
泠涯清楚,自己不該再將幻境中的事記在心里,可每每不自覺回憶起來,竟是想忘忘不掉。
真亦假時假作真,真真假假,已成心魔,再難掙脫。
沐昭在身上摸來摸去,沒有發現異常,趕忙用神識探查了丹田,就發現自己的靈根起了變化,她的丹田之中,居然漂浮著一顆綠色的珠子,正緩緩轉動。
身體里突然多出樣東西,到底無法泰然處之,沐昭有些不知所措,望向泠涯帶著哭腔說:“師父,我丹田里多了個東西!”
泠涯失笑,伸手想摸一摸她的頭發,中途卻又將手收回。
他低聲說:“莫怕,是桃夭的內丹,于你有益無害。”
沐昭聽后呆住,半晌吶吶道:“那桃夭......”話未說完,卡在喉嚨里。
妖物沒了內丹,必死無疑,桃夭竟是因自己而死?
泠涯從納子戒中拿出那截桃木芯遞給她,沐昭接過來,看著躺在手心那半寸來長的桃木芯,想起此前的夢來。
夢中所見一切應當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因桃夭將內丹給了她,故而才會夢見他們二人。沐昭心中難過,了因曾囑托自己要在關鍵時刻幫桃夭一把,最后卻是這樣的結局。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她從未覬覦過桃夭的內丹,如今平白得了這份便宜,心中卻半點也歡喜不起來。
她將自己的之前做過的夢及困在青山村時發生的事告訴了泠涯,泠涯聽后沉默良久,片刻問她:“你在那里困了多久?”
因引夢鈴的緣故,沐昭困在青山村時,時間的流速并不正常。
她想了想:“或許有十數年吧。”
泠涯想起自己破陣而出找到她時,她曾哭著說想他,原來竟是這樣的緣故。
他在沐昭離魂那次曾回到她的前世,也曾經歷過被困的情境,如今回想起來,竟覺慶幸。
這一刻,泠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或許不是無來由地。
不僅僅因著在幻境中與她糾纏過的幾世,早在他回到她的過去,第二次默默注視著她長大的過程中,他就已對她生了情愫......
沐昭見泠涯在發呆,問道:“師父,你在想什么?”
泠涯回過神來,望向她,眼神里藏了她看不懂的溫柔。
他低聲說:“沒什么。”
沐昭低下頭,定定望著手中那截桃木芯,想起自己困在青山村時,桃夭雖無知無覺,二人到底也算日日相伴。一轉眼,桃夭、了因,竟全作了云煙。
泠涯將自己的大氅披到沐昭身上,輕聲安慰她:“此事不怪你,你無須自責。”
沐昭是經歷過生死的人,其實早將生死看淡,只是桃夭死前將內丹贈與自己這份舉動,意義重逾千斤,叫她一時難以坦然接受,聽了泠涯這話,知他讀懂了自己心中所想,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
她抬頭望向泠涯,聲音有些沙啞,喊道:“師父......”
......
沐昭將手中的桃木芯放進面前的土坑,接著在坑中填上細土。
桃夭死后,青山村的舊址便徹底荒廢了,她用術法幻化出來的幾棵巨樹一夜之間枯萎,包裹著空木寺殘骸的藤蔓樹根,皆數化作塵埃。
泠涯帶著她往深山里走了很遠,找到這處山谷,將桃木芯種下。
沐昭扭頭望了眼附近的泉眼,問泠涯:“它能活么?”
泠涯在附近布下陣法,淡聲道:“聽天由命罷。”
沐昭皺了皺鼻子:“師父真是惜字如金......”
泠涯只是淺笑,并不答話。
沐昭站在一旁望著他布陣,想起他帶著自己解救出白柔那一晚,也是這般沉默不語。
她少有與男子相處的經驗,前世性格孤僻,即便偶爾有男孩子向她獻殷情,最后也會被她的冷淡給嚇跑,她其實從來沒有過與一個男子朝夕相對的經歷。
泠涯對她來講,既像父兄,又像朋友。沐昭對他的感情里頭既混雜了晚輩對長輩的依戀敬重,又暗自生出男女間才會有的悸動......
很多時候,她也不清楚,是否是因為他對自己太好,才會喜歡上他?
不過她十分確信一點,泠涯是個值得托付真心之人,哪怕他表面總是冷冷清清,內心里卻十分溫柔善良,愛慕著這樣的男子,她心甘情愿,歡喜亦勝過苦楚。
泠涯安排好一切,走到她身旁輕聲道:“我已布下了引靈陣,你不必憂心,她的木芯定能安然生長。”
沐昭問:“你說她還會生出靈智嗎?”
泠涯答道:“未明之事,多想無益。”
沐昭沉默片刻:“也是,哪怕只做一棵平平凡凡的小樹,也自有其樂趣,做了人,反倒為七情六欲所苦。”
泠涯摸了摸她的頭頂,算作安慰。
他轉頭望向蹲在不遠處玩耍的如意,低聲道:“你過來。”
如意扔下手中的泥巴,在一旁的草皮上抓了抓,跑到二人身邊。
泠涯道:“拿出來罷。”
如意臉色一變,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裝佯道:“拿甚么出來?”說著攤開手巴掌,遞給泠涯一只小蟲子。
泠涯神情變得嚴肅,并不多言,沐昭則站在一旁看好戲。
如意見泠涯臉色稍變,癟了癟嘴,從懷里掏出幾樣東西。
只見他憑空掏出一本看起來十分古舊的書籍,以及一只白玉簫,甚至還有那朵碎成幾瓣的妙法蓮華。原來桃夭身死之時,掉落下來的不僅僅有那棵桃木芯,還有桃夭的儲物戒,均被他偷偷藏起來。
泠涯當時只顧著沐昭,沒有點破他的小動作。
之后,他照泠涯的吩咐跑回青山村喊人,帶著一群人找到了昏迷的少年及曾同沐昭囚在一起的摔成重傷的女子,最后又趁亂將妙法蓮花的碎片收了起來。
沐昭望著如意皺成一團的小臉,笑問:“沒有了?”
如意將頭一扭,眼睛轉來轉去,偏不直視他人:“沒有了!”
泠涯也有些好笑,卻不說破。
沐昭拾起那堆東西,隨手翻了翻那本沒有名字的書冊,發現里頭記載的均是各類陣法。
她將東西遞給泠涯,問:“這些東西該怎么辦?”
泠涯接過那本書翻了幾頁,心中微驚。書中所記載的,竟全是上古陣法,很多俱已失傳。
他沉吟片刻:“收起來罷,這些東西對她而言已無用,若被旁人撿到,反成禍患。”
沐昭想了想:“也是,若是有緣,她還能化形,到時候再還給她。”
桃夭自毀道行,心氣已散,再想出靈化形恐怕已是空談,泠涯不想叫沐昭難過,便沒有多說什么
。他對如意道:“我替你煉制的紙人自帶儲物空間,納子戒于你無用,給紅綃罷,你若有什么需要,找我要便是。”
如意嘴撅得老高:“我撿來的寶貝!憑什么給她?”
沐昭笑道:“你自己便是天底下最貴重的寶貝,紅綃什么都沒有,你便給她罷。”
如意被她說得小臉一紅,別別扭扭道:“既然你這樣說......那我老人家就行行好......給她咯!”心里頭卻想著,反正我還藏了東西,你們誰都別想要!
不想泠涯冷冷又道:“從那女修身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
如意一驚,頓時結巴起來:“什......什么東西!哪個偷了?”
沐昭一愣,訝異道:“你還會偷東西?”
如意小臉通紅,噎了半晌,從懷里掏出一張透明面具及一串紫檀念珠,往地上一扔:“誰稀罕這些爛東西!”
沐昭拾起來,發現那面具竟是此前曾用毒針傷了自己那女修的,而那串佛珠,想來便是桃夭所說的了因的遺物。
沐昭本就看那女子不順眼,如今舊恨在前,更是幸災樂禍,她將那面具往如意懷里一塞:“偷得好!咱偏不還給她,叫她急死才好!”
如意聽了,臉上又現出笑容,嘻嘻一樂:“對!那女修不是好人,我老人家這是替天行道!”
泠涯微微嘆氣,無奈道:“昭兒......”
沐昭跑過去揪住他的袖子,向他告狀,“那女修偷襲桃夭在先,又用毒針打傷我,還說要劃爛我的臉!”
如意在一旁附和。
泠涯聲音淡然:“技不如人,日后刻苦便是,偷竊非君子所為。”
沐昭與他一起生活十年之久,知曉他為人正直,有些時候甚至略微古板,她不樂意道:“那過幾天又還她,叫她先吃些苦頭。”
泠涯知沐昭向來喜歡惡作劇,只要不過火,大多時候也只當看不見,他低聲訓誡著:“修道最忌心胸狹隘,無關之人,不必放在心上。”
沐昭聽他說旁的女子是無關之人,不知為何,心中竟十分高興,忍不住撒起嬌來:“我偏就是睚眥必報的小氣鬼......”
泠涯輕笑一聲,心中默默應道:你是什么,我都認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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