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泄,馬蹄聲“噠噠”響在荒寂的平原上,離開邙風(fēng)城后,一行人改乘了車馬,朝著西北昆侖山脈的方向不緊不慢趕著。
師徒二人磨合了這段時日,終于找到了舒適坦然的相處模式,泠涯恢復(fù)了幾分嚴(yán)師的派頭,閑暇之余,也會督促她將前些日子落下的功課補(bǔ)上。只是沐昭的膽子越來越大,撒嬌的本領(lǐng)日益精進(jìn),時常弄得他頭痛不已。
一路上不再過多停留,海岳車日行千里,不足半月便已出了關(guān)。
這段時日,如意隔三差五便會外出一趟,四處尋找煉制玄魂融血丹的材料。
沐昭從前對如意這個“盜寶童子”沒有多少概念,只覺得他是個被鎖在傘內(nèi)的可惡小鬼,也從未叫他為自己尋覓過什么寶物,直至見識了他的真本領(lǐng),她這才知道葉鸞當(dāng)初為何要費盡心力抓住他,將他的魂魄抽離鎖入傘內(nèi)陣供自己驅(qū)策。
玄魂草雖仍未探尋到蹤跡,但如意隨隨便便出去一趟,帶回來的東西便能叫各大商行爭破腦袋,沐昭像個身懷重寶而不自知的土包子,望著如意拿回來的價值數(shù)萬靈石的天材地寶,突然間后怕不已,生怕有人沖進(jìn)來殺人奪寶。
泠涯望著她呆呆的模樣,輕聲一笑:“放心,沒人知道他是地精。”
沐昭跑到他身旁抱住他的手臂,小聲說著:“萬一叫那個人察覺到怎么辦?”
“那個人”指的便是貓二派來的助手,此人名喚何墉,是個金丹期散修,修為雖不高,但辨識藥草是個中高手,貓二并不知曉泠涯身旁有地精相助,這才派了個采藥的行家來。
泠涯笑笑:“到了下個城鎮(zhèn),將他扔下便是。”
沐昭眼睛彎成月牙:“好呀!”
莫名其妙多出個不熟悉的人,她十分不自在。
泠涯將手上的書合上:“前些時日教你的陣法,可學(xué)會了?”
沐昭一張臉登時苦了下來,涉及到易數(shù)易理的東西,她向來學(xué)得十分吃力,她撅起一張小嘴:“太難啦......我怎么都學(xué)不會!”
泠涯輕嘆一聲:“只要肯用心,如何學(xué)不會?是我太慣著你了。”
沐昭使出撒嬌的本領(lǐng),往他懷里鉆了鉆:“我就是這樣蠢笨,你后悔啦?”說著抬頭望向他,眨了眨眼睛,眸子里閃著狡黠的光亮。
泠涯低頭親了親她的鼻尖,對上她,往日的清冷自持全都沒了蹤影,總?cè)滩蛔∠胗H近,他輕聲道:“后悔也來不及了。”
沐昭開心得巴不得長出一條尾巴,搖上幾下,她撲進(jìn)他懷里柔聲說著:“我會好好學(xué)的。”
泠涯摸著她的頭發(fā),低聲道:“聚散無常,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日后倘若我不在,你獨自一人闖蕩江湖,沒有保命的本領(lǐng)該如何?”
聽了這話,沐昭忽然有些難過。她沉默了一會兒,緊緊環(huán)住他的腰,輕聲說著:“我希望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
泠涯在她額上吻了一下:“但愿如此,只是功課亦不能落下。”
沐昭撲哧一聲笑出來,她抬頭望向他:“你怎么跟朝露書院那群老道士似的?”
泠涯面色微微一沉,輕輕掐住她的臉頰:“嫌我老了?”
沐昭咯咯笑著,不答話。
他俯身銜住她的軟唇,將她不懷好意的笑聲吞下,她這才老實下來。
一吻過后,少女的眼睛亮晶晶像是蒙了水霧,好似那沾了水露的黑葡萄,她愣了片刻,趕忙將臉埋進(jìn)他懷里,掩飾臉上的紅暈。
她輕聲說著:“我一定會努力趕上你的。”
聽著她的大話,泠涯笑出聲來:“若能趕上你阿姊,便已燒了高香。”
沐昭并不為他的玩笑話生氣,她心知自己雖資質(zhì)不佳,但比起同齡人來確實有些散漫,泠涯并不一味縱容她,也不用諸如“天長地久”之類的甜言蜜語哄她,而是敦促她獨立,她十分感激。
她靠在他懷里,把玩著他腰間的玉墜,說著:“也不知晚晚在九宮山呆得習(xí)不習(xí)慣,你說聞柳真人還能好起來麼?”
她前些日子收到沐晚的來信,說是到了九宮山。
泠涯攬著她的肩:“金丹破碎,想是好不了了。”
沐昭突然有些怕:“萬一我今后結(jié)嬰也遇到這種事怎么辦?”說著直起身來,一臉驚恐的樣子。
泠涯忍不住好笑,嘴角翹起玩味的弧度:“離你結(jié)嬰還早,何必杞人憂天。”
沐昭一愣,她沒想到泠涯也有毒舌的一面,不住鼓起小臉:“你別瞧不起人!”
泠涯笑著將她攬進(jìn)懷里:“那你做給我看,有我在,總不會叫你有事。”
師徒二人正低聲交談著,小童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稟告真君,前頭有個鎮(zhèn)子。”
距離戈壁灘越近,一路上的村鎮(zhèn)便越少,泠涯低頭望向少女:“走了這些天累了罷?可要歇幾日?”
海岳車內(nèi)部如同一座宅邸,時常能走動,倒不覺累,只不過有些無聊;聽聞有地方可以落腳,沐昭高興起來,忙點了點頭。
泠涯親了親她,對外頭吩咐道:“去看看。”
......
關(guān)外的建筑風(fēng)格與關(guān)內(nèi)頗不相同,極為簡陋粗獷,這個鎮(zhèn)子靠近戈壁灘,想是久經(jīng)風(fēng)沙,瞧著有些破敗。
此時尚未入夜,街上卻只有零零星星幾個行人,整個鎮(zhèn)子看起來空空蕩蕩,頗有些奇怪。沐昭本想領(lǐng)略一下關(guān)外的民風(fēng),這才決定到此處落腳,只是瞧著眼前的場景,她察覺出些詭異的氣氛來。
街上的行人目不斜視,對著他們這幾個穿著打扮皆不相同的外來人,像是看不見般,只自顧自走著自己的路。
沐昭扭頭望了望泠涯,泠涯輕聲說道:“莫怕。”
沐昭小臉一紅,嘀咕道:“誰怕了?”
泠涯輕笑,隱在寬袖中的大手卻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當(dāng)著旁人的面,他從不與自己親昵,沐昭總覺得他這個小動作可愛中又透著些許曖昧,搞得兩個人仿佛偷情一般,不住臉紅起來。
那個叫何墉的散修湊近泠涯:“前輩,此地有些不對勁,當(dāng)心有詐。”
泠涯點了點頭。
關(guān)外貧瘠荒涼,并沒有任何宗門有意爭搶,故而多是些凡人原住民組成的零星部落分布在廣袤的戈壁灘上,一行人朝著鎮(zhèn)子中走去,路上遇見不多的人,皆無視著他們。
沐昭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qiáng)烈,泠涯也有些困惑,他早就用神識探查了整個鎮(zhèn)子,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狀況。此地沒有死氣,亦沒有妖氣,只是遇見的人皆如行尸走肉一般,明明身上的氣息是活人的氣息,卻仿佛被抽掉了魂魄那樣呆傻。
沐昭扭頭望向紅綃,問道:“你可感覺出不對?”
紅綃或許存著動物的本能,對危機(jī)的預(yù)感十分敏銳,否則十?dāng)?shù)年前也不會幫著她和沐晚逃過了噬魂魔。她搖了搖頭:“奇怪,此地明明感知不到任何危險,這些人是怎么了?”
跟在后頭咬著手指的道可忽然道:“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這里沒有小孩!”他說著扭頭望向至樂,想尋求他的認(rèn)同,至樂卻并不說話。
道可眉頭一皺:“你最近怎么了?一悶棍打不出半個屁來?”
至樂抿了抿嘴,憨憨一笑。
聽了道可的話,一群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入鎮(zhèn)這半天,確實沒有見過半個孩童。
“天色晚了,或許小孩都回家吃飯了!”紅綃說著。
泠涯神色淡淡:“找個客棧住下來,明日便知曉了。”
沐昭聽罷面色一苦:“我們住馬車上罷!”
泠涯輕聲道:“這里不對勁,須得探查清楚是否有妖邪作祟。”
沐昭嘟了嘟嘴,到底沒再矯情。
他回頭望了道可一眼,道可會意,朝著一旁一個中年漢子走去,他對那漢子拱拱手:“這位大叔,請問鎮(zhèn)中哪里有客棧?”
那漢子目中無神,明明低頭望向道可,眼中卻沒有焦距,他用手指了指一個方向,接著一言不發(fā)走開。
泠涯早就用神識探查過這些路人的身體,發(fā)現(xiàn)他們?nèi)昶咂蔷闳]有任何異樣,他沉默片刻,說道:“走。”
行了不遠(yuǎn),便看到一處二層土樓,土樓門口掛著布條,上頭寫著:悅來客棧。
沐昭滿頭黑線,心里想著:好嘛,江湖最大連鎖客棧,進(jìn)了悅來,準(zhǔn)沒好事!
門口站著一個攬客小二,穿著粗麻短打,肩上搭著一條白布巾子,見了一群人,他仿佛設(shè)定了程序的機(jī)器人般躬身行禮,生硬說道:“各位客官里邊兒請,打尖還是住店?”一口官話十分別扭。
他嘴上雖這樣說著,眼睛卻渙散無神,面上沒什么表情,仿佛盲人一般;沐昭忍不住攤開手掌在他眼前搖了搖,對方卻像是沒有看見,兀自轉(zhuǎn)身將一群人往里頭引。
沐昭轉(zhuǎn)頭望了望泠涯,泠涯輕輕抓住她的手腕:“跟著我便是,不要怕。”
聽著他低沉的聲音,她心中這才安定一些。她忍不住自嘲,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大膽的人,不想遇到這樣詭異的狀況,還是會有些害怕。
店主是個中年人,和其他人一樣,他像是夢游般拿出冊子登記,接著叫小二領(lǐng)著一行人去客房。
客棧外頭看著是土樓,天井倒十分寬敞,后頭一棟石頭壘蓋的小樓,瞧著不算破舊。泠涯要了四間房,沐昭和紅綃一間,道可和至樂一間,何墉和泠涯一人一間,如意不見蹤影,他若找來,自己會去找另兩個小紙人,便沒有管他。
進(jìn)了房間,沐昭發(fā)現(xiàn)家具雖破舊,但還算干凈。紅綃望著洗到泛白的床褥抱怨:“我才不要睡這里......也不知干不干凈!”
沐昭施了個凈塵咒,這才放心躺到床上。
紅綃坐在桌旁問:“你說這里怎么了?”
沐昭把玩著手里的骰子:“不知道,睡罷,天亮便知曉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窗子外頭響了幾聲,紅綃起身拉開窗欞,就見如意像陣風(fēng)一樣竄了進(jìn)來,他坐到條凳上晃著短腿問:“你們做甚么?住到這樣的爛地方?”
沐昭一只手杵著腦袋,說道:“你來得正好,去鎮(zhèn)子里探查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對勁。”
如意小臉一皺:“我老人家剛回來你便叫我出去,你支使我倒支使得順手!”
沐昭微微一笑:“不去算了。”
如意最怕看到她這樣笑,他自問已是使壞的行家,可比起沐昭來卻還棋差一招,她怕沐昭日后使壞捉弄他,不情愿跳將起來,二話不說竄出窗外。
沐昭與紅綃對視一眼,雙雙笑起來。
......
夜已深,紅綃化成一團(tuán)狐貍,在一旁睡得呼嚕呼嚕作響。
沐昭輕手輕腳爬起身來,剛要開門出去,想了想又轉(zhuǎn)回去,在熟睡的紅綃身旁布下一個防御法陣。
泠涯方才沐浴完,正坐在燈下看書,忽聽門被叩響,他起身拉開房門,就見沐昭夜貓兒一般站在門口,正望著他笑。
她的眼睛忽閃忽閃,在夜色里沁著亮光,泠涯心下一軟,側(cè)身將她讓了進(jìn)來。
沐昭一蹦一跳沖進(jìn)他屋里,趴到他床上抱著被子滾了幾滾。
泠涯無奈:“說了多少次,姑娘家要端莊。”
沐昭抱著枕頭坐起來,問道:“我不端莊,你便不喜歡我了麼?”
泠涯總覺得她最近膽子大得過分,卻又拿她沒辦法,輕嘆一聲:“你啊。”
他剛沐浴完,頭發(fā)披散著,整個人少了白日里的凌厲,反而多了些慵懶的意味;他只穿著白色里衣,外頭披了件竹青的外氅,手中握著一本書,站在燈下,不像劍客,倒像先生。
沐昭從未見過這樣的他,眨了眨眼睛,不住望呆了。
她心里想著,這樣俊朗的一個男人,哪個女人不喜歡?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心中不住有些羞愧,他心中坦坦蕩蕩,自己卻為他的美色所迷。
泠涯將書放回桌上,說著:“夜深了,回去睡罷。”
沐昭蹬鼻子上臉:“我要在這里睡!”
泠涯一愣,片刻輕聲斥責(zé):“胡鬧。”
沐昭往床上一躺,用被子將自己卷成一條毛蟲,在床上滾了一圈,耍賴道:“誰胡鬧了?”
自二人坦白心意后,她便培養(yǎng)了新的愛好,便是調(diào)戲他。
泠涯耳尖一燙,沉聲說著:“回去。”
沐昭覺得他這個樣子好可愛,心中撲騰撲騰冒著泡泡,軟著聲音說:“我偏不。”
泠涯的面色忽而嚴(yán)肅起來,他望向她:“昭兒,這世道對女子多苛刻,我知你心中坦蕩,但旁人知了,只會說你不是,聽話。”
沐昭心里軟綿綿的,她望著他,輕聲說著:“我只想跟你說會兒話,一會兒就走,好不好?”
泠涯心下一軟,到底沒再說什么。
沐昭望著坐在不遠(yuǎn)處的他,輕聲問:“師父,日后若有人編排我們倆......你會不會離開我?”
泠涯望著裹在被子里的小少女,心中像是被小貓爪子撓著,輕聲說道:“過來。”
沐昭聞言滾了一圈,將被子踢開,小鳥一般飛過去撲進(jìn)他懷里。
泠涯被她撞得稍稍往后一仰,忙伸手環(huán)住她,他低頭望著她瑩白的小臉,親了親她的鼻尖。
“不會,昭兒。”他低聲給著承諾。
熱戀中的女子,總喜歡聽心上人一遍一遍說著誓言。
沐昭心中甜蜜,仿佛新釀的桃脯,她圈著他的腰坐在他懷里,又道:“師父當(dāng)真要趕我回去?萬一黑山老妖瞧上了我,半夜捉我去做壓寨夫人,那可如何是好?”
泠涯聞言輕笑,胸腔不住震動:“黑山老妖是誰?”
沐昭繼續(xù)說著俏皮話:“也有可能是采花賊,我這樣好看,極有可能被抓走。”
泠涯與她額頭相抵:“哪有人自己夸自己好看的?嗯?”
沐昭笑著,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抬頭望著他。
二人目光相觸,像是要將對方刻進(jìn)眸子里一般,就這樣對視著,俱不言語。
一旁的燭火“噼啪”響了一聲,炸出一朵燈花,沐昭壯著膽子,忽然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下。看到他臉上詫異的神情,她趕忙跳起來沖向門外,嘴里說著:“師父晚安!”接著便跑開了。
泠涯唇上還殘留著少女的氣息,他聽到隔壁的房門合上的聲音,沉默了半晌,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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