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日出八刻，也就是卯時八刻，京城里的老百姓異常驚訝的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上過早朝的王公大臣們，紛紛從各自的府第出發(fā)，趕往皇宮方向。
按照李中易的吩咐，今日的早朝，禁止王公大臣們穿街走巷的來皇宮。有資格上朝的大臣，必須從各自府第最近的城門出城，在九門提督所屬兵馬的護衛(wèi)之下，繞道西華門或是東華門進宮，最后匯聚于大慶門前。
王大虎早早的趕到了大慶門前，他左手拿著象笏，象笏上鋪開了紙，也就是小黑本，右手捏著李中易監(jiān)制的碳筆，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從身前經(jīng)過的王公大臣和勛爵顯貴們。
都察院的職責(zé)，本就是糾彈文武百官，尤其是高官顯爵。王大虎是都察院的最高長官，今日的大朝會，按照事先的內(nèi)部分工，他主要是盯著四品以上的朝廷重臣。
李中易是個很講規(guī)矩的君上，功是功，過是過，賞功罰過，無一例外。話說，已經(jīng)被厚賞了的功，又怎么可能抵過呢？
君父賞罰不分明，才是小人當(dāng)?shù)溃樨鷮?quán)的核心要害！
天朝的一切事務(wù)，都和吏治有關(guān)。說白了，皇帝管不好官僚們，任其肆無忌憚的攫取自耕農(nóng)的利益，長此下去，必會天下大亂，
此所謂，吏治敗壞，江山易主！
王大虎分明看見，所有從他身前經(jīng)過的重臣，除了不攬權(quán)沒野心的李瓊之外，沒人敢含笑與他點頭致意。
作為李中易的義兄之一，王大虎所掌管的都察院，既是政風(fēng)政紀的糾察衙門，又是李中易麾下四大情報體系之一。
軍法司、都察院、緹騎司和警政寺，被士林的好事之徒，戲稱為虎狼四衙！
專職監(jiān)督軍隊的軍法司，士大夫們所知甚少。然而，一貫和官員作對的都察院和緹騎司，卻具有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魔力。
具體而言，都察院和官員階層的矛盾，主要是文斗，彼此之間靠嘴皮子和奏章吵架，吵輸了的文臣，就輪到緹騎司出手了。
緹騎司，并沒有隨意抓捕文臣的權(quán)力。左子光及其所屬的部下們奉上諭展開行動之時，基本流程是先圍府、再捉人、然后抄家、最終把人都關(guān)入緹騎司的黑牢。
作為文臣之首的內(nèi)閣四相，出門的時間其實不算很早，但是，抵達大慶門前的時候，卻比誰都早。
宰相出行，雖親王之尊，亦須避于道旁，以彰顯朝廷優(yōu)遇宰臣之意！
由康澤親自出馬，將李瓊等四相，請進了燒著地暖的偏殿。
康澤哈著腰，笑容可掬的請示首相魏仁浦：“魏相公，小人腦子笨，只記得您此前最喜喝毛尖？”
魏仁浦連眼皮子都沒夾一下康澤，他們之間的地位相差太過于懸殊，堂堂首相和一個閹豎說話，那才是真正的跌份。
康澤絲毫也不氣惱，在魏仁浦這里自討了個沒趣，卻依然笑容可掬的哈著腰看向李瓊，仿佛方才被無視的不是他康澤，而是隔壁的二傻子。
李瓊暗暗點頭，李中易的確是養(yǎng)了一條好狗，康澤身段之柔軟，察言觀色的功力之了得，忍功之入境，都堪稱是閹豎中的佼佼者。
“毛尖！”李瓊雖為右相，平日里也甚少管事，但是，他和魏仁浦有著本質(zhì)性的區(qū)別。
李瓊既是李中易的老盟友，又是李中易岳祖，更重要的是，李七娘的盛寵冠絕整個老李家的后院。
康澤所混跡的皇宮，其實也就是個更大一些的豪宅后院，而且，李中易是這座后院的實際主人。
“好的，小人記下了，您愛喝毛尖。”康澤的腰哈得更深了，臉上的笑紋也跟著更甜了。
孔昆是正經(jīng)的外孔子弟，又是出了名的大儒，他平生最恨閹寺，自然不可能給康澤好臉色看。
面對孔昆的冷遇，康澤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罵翻了：孫子，你等著瞧好了，你家閨女可還掌握在咱家的手心里，哼，今日之辱，來日必報。
魏仁浦是首相，他再怎么沒有實權(quán)，所謂虎死不倒威，旁人寒三分。孔昆不過是個參知政事罷了，孔府包含外孔和內(nèi)孔，也早就沒落了，除了圣人苗裔的名頭之外，內(nèi)里空空如也，康澤還真不怕孔家和孔昆。
輪到劉金山的時候，康澤雖然沒有把腰哈得更低，語氣卻透著格外的親熱：“光清相公，小人記得您愛喝沏過兩道的毛尖？”
劉金山拈須笑道：“有勞康都知費心了。”他是李中易真正培養(yǎng)起來的內(nèi)閣參知，又是從底層一步步爬起來的宰相，自然非常了解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
這人吶，都是社會動物，劉金山出自于寒門農(nóng)戶，在追隨李中易之前，吃盡了沒有靠山的苦頭。
所謂身在公門好修行，盡量與人善，絕不輕易得罪任何一個人，這是沒有硬扎背景的現(xiàn)實選擇。
等茶和瓜果都上齊之后，康澤也不樂意繼續(xù)留在閣內(nèi)受冷眼，隨便找了個借口，便溜出了門外。
“老祖宗，您累壞了吧，快快請坐。”康澤身邊的干兒子小江子，屁顛屁顛的搬來錦凳，攙扶著裝模作樣的康澤坐下，又是捶腿又是揉腰，比親兒子還要孝順十倍不止。
康澤捧起茶盞，美滋滋的品了一口，隨口問小江子：“太貴妃那邊缺的銀霜炭，都送過去了吧？”
“老祖宗，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即使符太后那邊沒炭用了，太貴妃那邊也是隨時隨地管夠的，小的一直怕派人盯著呢。”小江子直起腰，輕輕的替康澤揉肩。
“嗯，算你小子多少有些見識，這宮里的貴人啊，怠慢了誰可以，唯獨太貴妃她老人家那里，必須敞開來供應(yīng)，不僅缺啥就補啥，更要舉一反三的加倍供奉。”
康澤安身立命的基礎(chǔ)，也是他的大靠山，正是杜沁娘。在這整個宮里，他誰都敢得罪，就擔(dān)心杜沁娘有一丁點的不滿意。
“小江子啊，你也跟了咱家有十來年了吧？”康澤放下茶盞，冷不丁的問小江子。
小江子也沒太在意，臉上堆起笑容，畢恭畢敬的答道：“蒙老祖宗您不棄，小的跟著您也有十五個年頭了。”
“嗯，既然跟了咱家這么久了，那就應(yīng)該知道宮里的規(guī)矩。不該伸手管的事，千萬別去牽扯，否則啊，就算你是咱家的干兒子，恐怕也救不了你啊。”
小江子渾身猛的一抖，心里罵翻了，哪個龜兒子這么快就通風(fēng)報了信？
原來，小江子暗中琢磨著，康澤正是仗著杜沁娘的勢，這才榮登宮里內(nèi)侍第一人的寶座。
小江子昨天下午特意讓御廚房那邊用心做了幾樣的好點心，想獻給趙春，順便要好一下趙春，等將來時機成熟的時候，再通過趙春直接搭上杜沁娘的線。
誰曾想，這事剛過去了一夜，就被獵犬一般的康澤，聽到了風(fēng)聲，嗅到濃濃的陰謀味道。
“老祖宗……”小江子早就知道康澤是個心狠手毒的家伙，他趕緊跪下想找借口掩飾過去。
康澤笑瞇瞇的擺了擺手，溫和的說：“若不是你提醒的及時，咱家險些大意了。那趙春可不是一般的女官，她不僅僅是太貴妃的心腹，將來還是主上的妃嬪。如果有她幫著在主上或是在太貴妃的跟前，美言幾句，唉，少熬二十幾年吶。”
小江子聽出話鋒不對，嚇的魂兒都飛了，慌忙伏地重重的叩首，磕頭如搗蒜，很快額頭見了鮮紅的血。
“唉，小江子一直有很嚴重的心疾，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康澤此話一出口，小江子心下大駭。
他張大嘴巴，正想呼救，然而為時已晚，一只大手從他的身后探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動作麻溜點，可別落進旁人眼里。”康澤吩咐過后，背著手走到嘴里已經(jīng)堵上爛布條的小江子，“好兒子，老祖宗我教你一個乖，以后啊，想搶在老祖宗之前偷吃，一定不能睡著了還要說夢話，懂么？”
小江子雖然嘴巴不能說話了，心里卻明白得很，他從來就沒有說夢話的壞毛病！
就在小江子的口鼻，被蓋上第十九塊濕紙，整個胸膛火燒火燎，即將徹底爆炸之時，廂房外面?zhèn)鱽砹耸绦l(wèi)們的輕斥聲，“主上駕到，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康澤重新坐回到原位上，高高的翹起二郎腿，手里捧著李中易愛喝的毛尖，臉上的笑意詭秘異常。
大慶門，位于位于宣德門，也就是午門以內(nèi)，大慶殿以外。
自從五代以降，大慶門向來都不是盛大慶典或是大朝會的所在，然而，李中易第一次著急大朝會，居然就設(shè)在了大慶門內(nèi)，心眼多的文臣難免會思考其中隱藏著的內(nèi)涵。
讀書人，尤其是做官時間很久的讀書人，心眼子多得數(shù)不過來。
即使李中易沒有明言，有些心明眼亮的文臣，隱約猜測的到，大慶者，盛大慶祝之意也，必是事關(guān)江山社稷的大喜事，才有可能大慶吧？
大慶門前，正中央的位置，只擺了一張寬大的御案和一把虎皮描金的交椅，群臣們分文左武右，一字排開站好，就等著今天的正主兒粉墨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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