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隨著女大公的落座，場的二十幾位貴族也紛紛坐下。
托女大公的福，泰爾斯在六年的人質(zhì)生涯里接受了不少北地特色的貴族教育，相比起基爾伯特在匆匆一月里教授的、久遠(yuǎn)得有些褪色的知識，他反倒對埃克斯特的光榮歷史耳熟能詳。
比如龍霄城的聽政日。
它源自九十年前，源自龍霄城大公暨第四十三任共舉國王，努恩六世——先王努恩七世的祖父，沃爾頓家族的極盛期，連續(xù)三代王位壟斷的開啟者，一位值得銘記的國王。
他治下的巨龍國度，同“賢君”逝世后的星辰王國在邊境數(shù)度交手，面對北境的亞倫德、守望城的澤穆托、孤老塔的福瑞斯三大家族，這位國王無一敗績，將埃克斯特的南部國境線推進(jìn)到斷龍要塞之前，把東西大針林變成北地人的獨享地；他在幾場戰(zhàn)爭中扶植起新生的自由同盟，面對遽然崛起的康瑪斯聯(lián)盟，用強而有力的手腕扼住了他們擴(kuò)張的勢頭，將黃金走廊的東端牢牢控制在手中；他甚至重新修葺了魁古爾冰川防線，將冰川獸人再度驅(qū)逐到三十八哨望地以北。
而對內(nèi)，從那位手段高超的努恩六世開始，龍霄城的諸封臣們定期向大公問候、匯報就成了一種慣例：封臣們向大公展現(xiàn)他們的忠誠，上報領(lǐng)地的重要事務(wù)，以獲取大公的許可與支持，大公則在這個場合展現(xiàn)他的威嚴(yán)和寬仁，聽取手下封臣們的概況，維系加強君臣之間的關(guān)系——這就是聽政日。
也是龍霄城統(tǒng)治權(quán)擴(kuò)張的證明，泰爾斯這樣想著。
但是現(xiàn)在……
女大公的聲音在大廳里清晰地響起，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里斯班，克爾凱廓爾，納澤爾，赫斯特，林納，柯特森，”面對這么多人，盡管臉色蒼白，但塞爾瑪仍然按照座次，一個個地叫出了她旗下的封臣家族，每一個領(lǐng)主在被叫到時都微微點頭：“班納，哈德遜……”
塞爾瑪一口氣叫出了將近二十個家族的名字，其中還有兩個同名的家族，不得不用屬地作區(qū)分。
幾乎每個有座位的貴族都恭敬——至少面色恭敬——地點頭。
如果這是在星辰王國……泰爾斯不禁想起國是會議時的盛況，想起六大豪門，十三望族，以及璨星自己的直屬封臣，光是叫出這些家族們的名字……
王子嘆了一口氣。
老天，希望他們有花名冊。
“歡迎，諸位，”在北地貴族們銳利的目光下，塞爾瑪深吸一口氣，看了下首的里斯班一樣，緩聲道：“再一次，于光榮的聽政日里，龍霄城的各大家族共聚一堂，因為你們的到來，云中龍槍更顯鋒利，擁有你們的忠誠，沃爾頓家族發(fā)強大。”
清脆的女聲在石廳中回響，漸弱，消失。
就在女大公話音落下的同時——像是約好的似的，幾乎所有封臣們都嚴(yán)肅地舉起右拳，重重地砸響自己的胸膛，連續(xù)三下！
咚！咚！咚！
作為對封君的回應(yīng)。
沉悶的響聲在大廳里彼此共鳴，似乎連整個英靈宮都搖晃了一下。
“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身邊的伊恩一臉“我告訴過你了”的無聊神情，作出敲胸口的動作，在泰爾斯耳邊輕聲道：“大猩猩……”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塞爾瑪在這陣敲擊聲中紋絲不動，但對她無比熟稔的泰爾斯能感覺到，少女在那份鎮(zhèn)定底下，掩藏著一股緊張和忐忑。
“聽政日就此開始，”女大公清了清嗓子：“夏爾？”
坐在她左方首位的里斯班伯爵在座椅上微微欠身，轉(zhuǎn)頭看向場。
最前方的五位伯爵，終于把目光放到攝政大人的身上了，但泰爾斯注意到，那些目光卻并非如想象般友善。
六年前，在努恩王的葬禮上……這至關(guān)重要的五人，態(tài)度又是如何的呢？
泰爾斯回憶著。
“作為慣例，”里斯班攝政穩(wěn)重而溫和的嗓音在大廳中響起，就像過去三十多年里，在御前會議上無數(shù)次為努恩王而響起，“諸位大人們，有什么要向女士請示的嗎？”
沒有人話。
在泰爾斯目力所及的范圍里，二十幾位封臣們甚至連竊竊私語都沒有。
他們只是釋放出無數(shù)鋒利的目光，牢牢地鎖死在里斯班的身上，仿佛要割裂這位老伯爵，尤其是那五位最強大的封臣。
泰爾斯不禁捏緊了拳頭。
里斯班環(huán)視場，仍舊沒有封臣答話。
像是計劃好了一樣。
他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禮貌已死，”伊恩那煩人的聲音悄然傳到泰爾斯耳中，帶著若有若無的幸災(zāi)樂禍：“我猜沒人想對女大公‘你好’。”
在落針可聞的靜謐里，伊恩的話有些刺耳。
不少北地人都轉(zhuǎn)頭向他看來，目光冰冷。
伊恩露出一個做壞事被人抓到了的表情，滿懷歉意地對他們笑笑。
這是泰爾斯六年里第一次參與聽政日，更是第一次見到龍霄城領(lǐng)主們對封君的態(tài)度，看著臺上強自鎮(zhèn)定的塞爾瑪，泰爾斯只覺得內(nèi)心刺痛。
從踏進(jìn)群星之廳，成為星辰王國第二王子的六年里，他的路途走得很艱難。
但在這一刻，自己所以為的所有艱難，跟她，跟塞爾瑪，跟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女大公比起來……
“很好，看來大家都很好，沒什么壞消息，”里斯班冷冷地道，他向著上首的塞爾瑪微微一躬：“女士。”
聚焦在里斯班身上的目光齊齊一轉(zhuǎn)，投向了女大公。
泰爾斯不無憐憫地看著孤獨的塞爾瑪：少女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下意識地回避著諸封臣的目光。
“諸……咳咳……諸位，我知道你們不喜歡廢話，”塞爾瑪?shù)穆曇粲行┛欤灿行┒叮骸八晕揖烷_門見山了……”
相比起里斯班開口時的場沉默，女大公在開口的瞬間，有不少封臣都低下頭，悄聲議論。
“這跡象不錯，至少女大公有緩和氣氛的能力。”伊恩低聲諷刺道。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女大公的話仍在繼續(xù)：
“相信各位都已知曉，上個月，國王的使者自黑沙領(lǐng)而來，前幾日，祈遠(yuǎn)城的使團(tuán)也光臨了龍霄城……”
有人打斷了她。
“您是那場鬧劇似的覲見嗎，女士？”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那名一身戎裝的斐倫堡伯爵，柯特森冷冷地道：“當(dāng)然，很有娛樂性——威嚴(yán)的龍霄城被一個毛頭子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柯特森伯爵的用詞非常粗魯，不少人發(fā)出了低低的笑聲，但更多的人則在冷哼。
塞爾瑪?shù)哪樕娚n白。
泰爾斯輕蹙眉頭，他轉(zhuǎn)過頭——作為罪魁禍?zhǔn)椎娘L(fēng)城子爵閣下毫無自覺地傻笑著，似乎也覺得這很有娛樂性。
“好笑？”泰爾斯的目光如利劍般射來。
在看到泰爾斯不爽的眼神后，意識到什么的伊恩瞬間收斂了笑容，他貌似嚴(yán)肅地輕咳一聲：“抱歉。”
“龍霄城面臨著一個選擇，”女大公在調(diào)整完呼吸后，重新接續(xù)前面的話：“而我尊敬在我祖父手下效力多年的各位領(lǐng)主，所以我們會在這里，在最重要的聽政日里，共商我們的選擇。”
就在泰爾斯以為封臣們又要再一次沉默的時候，出乎意料，一道清亮的男聲響了起來。
“我們尊敬你，女士，正如同我們尊敬你的祖父，”話的伯爵坐在塞爾瑪?shù)挠蚁率椎诙唬恼Z氣里有著少見的親和和恭謹(jǐn)，一臉金色的胡須隨著話語上下起伏：“所以我們來了，烙鐵郡響應(yīng)您的召喚。”
來自烙鐵郡的赫斯特伯爵溫和地看向女大公，如是道。
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塞爾瑪露出笑容，不無感激地看著發(fā)話的人：“謝謝您，赫斯特伯爵。”
三十余歲的赫斯特抖著黃金的胡子，微笑點頭。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看著熱情的赫斯特，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
這該死的椅子，真難坐。
“老天，泰爾斯，你看到他望著那女孩的眼神了嗎？”伊恩的話不合時宜地插了進(jìn)來：“我敢打賭，他每次找女人，都把對方想象成……”
心情變差的泰爾斯猛地回過頭。
“你不話會死嗎？”王子冷冷地回道。
伊恩連忙舉起雙手，一臉無辜地吐吐舌頭，然后張開嘴巴，保持著笑容，無聲無息地做了個口型：是的。
氣得泰爾斯不想再理他了。
赫斯特伯爵的開口似乎帶動了封臣們的話頭：剛剛出言諷刺的柯特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輕哼一聲。
“斐倫堡也是一樣，”柯特森慢慢地道：“但我注意到了，響應(yīng)召喚而來的，不僅僅是我們……”
柯特森伯爵移動手指，指向了大廳里的一個角落。
那是……
所有人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轉(zhuǎn)移。
泰爾斯心中咯噔一聲！
“為什么他在這里，女士？”柯特森歪曲手腕，冷冷地直指著星辰的王子：“這個帝國人，在整個龍霄城最重要的會議上？”
大廳里頓時爆發(fā)了不的議論聲，甚至喧嘩。
那個瞬間，泰爾斯變成了場中的焦點。
女大公的的臉上現(xiàn)出擔(dān)憂和緊張，里斯班瞇起了眼睛，一直寒著臉的尼寇萊則皺起眉頭。
好吧，無論我多想保持低調(diào)……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我應(yīng)女大公閣下的要求，以及祈遠(yuǎn)城繼承人的邀請而來，”星辰的第二王子寒聲道：“作為第三方，來見證這場事關(guān)埃克斯特榮譽的會議。”
他的話完，大廳里的爭論聲甚至更大了。
泰爾斯甚至能清楚地聽見他們的議論：
“所以那就是……”
“真是可笑……”
“猜猜看，他在這里，那個女該也在……”
“龍霄城……哈哈，真諷刺，沒準(zhǔn)哪一天，女大公的肚皮里就有了個不知父親是誰的領(lǐng)主……”
泰爾斯捏緊拳頭。
伊恩對他無奈地?fù)u搖頭，一臉愛莫能助的神情。
“我可不記得我們什么時候跟帝國人一伙兒了，”柯特森冷冷地，看也不看泰爾斯一眼：“趕他出去。”
封臣們里爆發(fā)出不的贊同聲。
“秩序，大人們！”
尼寇萊的聲音插入了這場對話，身為大公親衛(wèi)的隕星者居高臨下地望著混亂的貴族們，毫不客氣：
“你正站在龍霄城的土地上，柯特森伯爵，你站在耐卡茹的英靈宮里，而這里是英雄大廳，在女大公面前……”
尼寇萊臉色一肅：“輪不到你來下命令。”
也許是隕星者確實威名赫赫，也許是他跟隨努恩王二十多年的資歷起了作用，場中慢慢安靜下來。
直到柯特森絲毫不給面子地回話。
“閉嘴，勛爵。”
“你沒資格跟我談他媽的秩序，”柯特森咬著牙，像望著仇人一樣望著臺階上的隕星者：“努恩陛下把卑賤低微的你提拔成他的親衛(wèi)，封予爵位，你卻用失職跟無能來回報他，累得陛下身死，還累得我們，累得龍霄城落到這副田地。”
那一刻，尼寇萊蒼白的臉色出現(xiàn)了少見的潮紅。
泰爾斯見過他這副樣子：這是隕星者發(fā)怒時的征兆。
“如果我是你，無能者，就趁早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殺，而不是厚著臉皮賴在女大公身邊，裝著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柯特森伯爵的話清晰地傳進(jìn)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害死國王的白刃恥辱！”
“呸！”
不少北地貴族齊齊發(fā)出了冷哼。
尼寇萊猛地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什么都沒。
可泰爾斯能看到，他的拳頭已經(jīng)握在了一起，猛烈顫抖。
王子知道，國王死在了白刃衛(wèi)隊的護(hù)衛(wèi)下，這是隕星者此生最大的陰影。
大廳里，祈遠(yuǎn)城使團(tuán)中的內(nèi)德·蒙蒂皺起了眉頭，這位‘亡號鴉’看著不正常的尼寇萊，輕輕嘆了一口氣。
“夠了，柯特森。”
女大公終于開口了，她的話不自覺地帶上了一股怒氣：“尼寇萊勛爵為了國王，同災(zāi)禍奮戰(zhàn)到了最后一刻，他不該得到這樣的評價。”
“當(dāng)然，如果這個廢物沒有失職，”柯特森冷哼道：“您也不會在這里，對么。”
塞爾瑪身形一晃，咬緊下唇。
封臣們再度開始了低聲的議論。
“諸位，放開過去吧……”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但是，就我的從事官告訴我的事情，女士，這位泰爾斯王子也許是世上最麻煩的帝國人，他還導(dǎo)致了上個聽政日里那場難看的群毆，”最老的納澤爾伯爵緩緩開口，他的話語聽上去公正而理性，把話題引回了王子的身上：
“我真誠地建議您，在討論我們自己的事務(wù)時，也許該展現(xiàn)我們的‘熱情好客’，讓他去他的房間里休息？”
老伯爵的眼睛微微瞇起：“您知道，關(guān)于您和他，外面都在謠傳什么嗎？”
所有的目光重新匯聚到王子的身上，還不時在女大公跟他之間來回逡巡。
塞爾瑪表情一變，一時語塞。
泰爾斯閉上了眼睛。
身邊的伊恩表情豐富，張開嘴巴準(zhǔn)備在他耳邊點什么。
“不是現(xiàn)在，伊恩。”伊恩正要開口的剎那，泰爾斯冷冷發(fā)話，把他的熱情封死在喉嚨里。
他們是故意的，龍霄城的封臣們。
泰爾斯想起六年前，復(fù)興宮群星之廳里的貴族齷蹉，暗暗地告訴自己：所以他們在按部就班地打擊著女大公的威信。
而現(xiàn)在……
不，他不能話，不能反駁，否則只會讓局勢更糟。
泰爾斯緊緊咬牙。
“他是女士的客人，柯特森，納澤爾，”里斯班攝政適時地開口了，他冷冷注目著兩位伯爵：“這是女士的承諾，所以他會留下，而如果你無法忍受他在你的視線里出現(xiàn)，寧愿無視女士的榮譽，那就閉上眼睛或者自己出去，二擇其一。”
柯特森冷哼一聲，似乎對攝政大人很不感冒。
“別忘了您的血仇，女士，在您之前的合法繼承人，摩拉爾王子死于星辰，尸骨未寒，”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的林納伯爵面無表情地咬字出聲：“從那以后，所有的悲劇都源自這位王子的來使。”
“尸骨未寒，真的？”伊恩又在不知好歹地竊竊私語了：“六年，就算是巨龍的尸體，怎么也該寒了吧。”
泰爾斯甚至都懶得理會他了。
塞爾瑪猛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調(diào)整著自己。
“那場悲劇已經(jīng)有了定論，林納，”女大公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一眼泰爾斯，咬牙道：“先王還在的時候就有了，而泰爾斯王子，他現(xiàn)在是我們的客人——而我們應(yīng)該回到正事上來。”
“您認(rèn)為自己的血親之死不是‘正事’？”林納突然提高了音量。
“不得不，您讓我有些寒心，”林納伯爵依舊面如寒霜，目光不動，但他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話語卻讓人難以忽視：“尊敬的塞爾瑪·沃爾頓女士。”
塞爾瑪面對著他的目光，握在座臂上的手微微一顫。
大廳里，二十幾位貴族的議論聲來大。
“收回你的話，林納，”里斯班攝政的話已經(jīng)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情緒，他一字一頓地道：“尤其是對女大公閣下。”
“你怎么敢對努恩陛下，對天生之王的孫女這么——‘你讓我有些寒心’？”
里斯班瞥視著林納伯爵：“陛下從王子時代開始，用了三十年時間，把你們，把瀕臨敗落的林納家族提拔……”
“這就是我所擔(dān)心的，里斯班，”林納夷然不懼地回敬：“那位讓人甘愿效死的努恩陛下，那位偉大的天生之王，已經(jīng)不在了！”
“只剩下我們這些老骨頭守著一個女……”
“林納！”打斷他的依舊是黃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
林納頓了一下，他瞥了座上的女大公一眼，在略略的遲疑后，還是改口了：“……維系著龍霄城的尊嚴(yán)。”
此話一出，塞爾瑪就低下頭，抿緊了嘴唇。
大廳里一片沉默。
赫斯特伯爵輕咳了一聲。
“抱歉，女士，”這位烙鐵郡伯爵看著表情難堪的塞爾瑪，溫和地道：“但我想，林納伯爵只是過于想念曾經(jīng)的陛下，也過于看重龍霄城的未來。”
“但他尊敬您，尊敬您的血脈，正如我一般，”赫斯特恭敬地緩緩點頭：“女士。”
“噫，”伊恩裝出一副惡心的神情，悄聲道：“這英雄救美的泡妞手法，我都要吐了。”
“然而還真管用，看看那女孩的表情……”
真特么啰嗦。
頭一次，泰爾斯發(fā)現(xiàn)自己很想掐死伊恩。
把他一針見血的話語都堵在他的聲帶里。
王子緊緊注視著塞爾瑪。
塞爾瑪看著解圍的赫斯特，還以一個勉強的微笑。
泰爾斯蹙緊了眉頭。
“你所面對的就是天生之王留下的血脈，赫斯特，”里斯班打斷了他們的眼神交流，“毋庸置疑，她會帶領(lǐng)龍霄城的未來。”
赫斯特笑了笑，對著攝政微微頷首：“當(dāng)然。”
“你起話來倒是發(fā)像努恩陛下，‘首相大人’，”一直面無表情，卻句句誅心的林納伯爵緩緩地咬字道：“就像六年前，你，偉大的攝政大人就站在那里，站在陛下的遺體邊上，不容置疑地告訴我們大公換人了，只需要乖乖跪下就好。”
“別把你個人的怨氣帶到這里，林納，”里斯班臉色鐵青，“這個榮耀的大廳，不該為私心與陰暗留下位置。”
林納彎了彎嘴角，作為回應(yīng)。
“我開始有些佩服你的女朋友了，”伊恩嘆了一口氣，拍拍泰爾斯的肩膀：“過去六年里，她是怎么在這些人里活下來的？”
“不知道，”泰爾斯搖搖頭，他看著桀驁不馴的伯爵們，難掩憂色，“這是我第一次出席聽政日，但以前，重要的伯爵們都是派從事官來——我猜他們親身來此，讓場面變得更加艱難了。”
伊恩挑挑眉毛：“哦，你居然沒反駁我？”
正在觀察著諸位伯爵的泰爾斯露出疑惑：“反駁什么？”
“沒事。”伊恩回復(fù)嚴(yán)肅，正經(jīng)地?fù)u搖頭。
場中再次響起了一道年老的嗓音。
“放松，林納，放尊重點兒，”資歷最老的納澤爾嘆息道：“你面對的是龍霄城最有實力的伯爵，掌控龍霄城大權(quán)六年的‘龍眸’里斯班——你不會想惹上龍霄城攝政的，他有無數(shù)方法整治你。”
里斯班跟納澤爾在空中對視一眼，似乎連空氣都變得寒冷了。
“哦，我想他真正想的是，”伊恩瞇起眼睛：“‘去你媽的，里斯班’。”
泰爾斯深以為然。
“既然他想讓星辰人在這兒，那就隨他去吧。”納澤爾輕聲道：“反正，龍霄城也不比從前了。”
里斯班遠(yuǎn)遠(yuǎn)看著與他同齡的納澤爾，輕聲開口，卻無比清晰：“真的嗎，納澤爾，老朋友？”
“我的老朋友六年前就死了，”納澤爾伯爵不緊不慢地道：“隨著陛下一起，死在權(quán)力的漩渦中。”
在里斯班與納澤爾對視的時間里，伯爵們一聲不吭。
仿佛這是他們的角斗場。
而座位上的塞爾瑪則不知所措。
“要我猜，”伊恩的低語再次不合時宜地插了進(jìn)來：“他們年輕的時候，有一個人上了對方的老婆？”
泰爾斯緩緩搖頭，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嘆了一口氣。
局勢很不利，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
在五位伯爵面前，女大公甚至連開口的空子都找不到。
即使有里斯班的幫助——不，很顯然，里斯班的存在也讓場面變得更壞，龍霄城攝政是個遭人嫉恨的位子。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去吧，伊恩。
我們需要你。
下一刻，一聲慘叫突然響徹了整個大廳：
“啊——”
“你你你——”
聲音之大，在沉寂的英雄大廳里，就像刮起了一陣旋風(fēng)。
所有貴族，包括塞爾瑪和里斯班，都驚疑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只見在滿廳的貴族封臣里，有一個人突兀地蹦了起來。
來自祈遠(yuǎn)城的風(fēng)城子爵，伊恩·羅尼閣下正站在椅子上，捂著自己的腰部，表情扭曲，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人。
他的身邊，泰爾斯王子面無表情地收回他的手，一臉正經(jīng)地正襟危坐。
仿佛剛剛拽著伊恩的腰肉，力一扭的人不是他。
伊恩氣急敗壞地咬緊牙齒，對著泰爾斯做了個“你怎么敢”的口型。
但王子紋絲不動，好像根不認(rèn)識他。
伊恩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
他這才注意到，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
風(fēng)城子爵露出難堪的笑容：“那個……”
五位伯爵齊齊皺起了眉頭。
“伊恩閣下，”里斯班的目光在泰爾斯身上逡巡了一遍，默不作聲地回到伊恩的身上：“有什么事嗎？”
伊恩呼出一口氣，用殺人的目光在泰爾斯的身上剜了個來回。
王子表情平淡，在膝蓋邊上比了一個拇指。
加油，祝好運。
伊恩只得嘆了一口氣。
“雖然我很樂意欣賞龍霄城的窩里反劇情，”他一臉不情不愿的樣子，先是向著女大公微微一躬，然后歪過腦袋看向伯爵們：“但我們是不是先來談?wù)務(wù)聝海俊?br />
伊恩露出潔白的牙齒，微微一笑：“你們知道，午飯時間很重要，不能拖。”
坐在一起的祈遠(yuǎn)城使團(tuán)里，隨員們臉色鐵青。
唯有蒙蒂，這位隕星者的舊友一臉好笑地看著伊恩的表演。
龍霄城的封臣們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位放浪形骸的年輕人——他們的中的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伊恩人。
“而你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居然敢在耐卡茹的大廳里無視我們的榮譽，”柯特森伯爵一臉要吃人的表情，斜眼瞥視著伊恩，冷笑道：“丑？”
伊恩眨了眨眼。
面對這個侮辱性的稱呼，他的臉上卻笑容更甚。
“我從哪兒來？”
只見這位子爵閣下張開雙臂，笑得像個孩子：“當(dāng)然是馬戲團(tuán)！”
那一刻，柯特森伯爵的冷笑僵在了臉上。
泰爾斯吐出了一口氣，只覺得壓抑的場面瞬間解脫。
“我特地來提醒諸位角兒，到點了，各就各位。”
伊恩看了看臺階上的女大公，又看了看身邊的泰爾斯，聳了聳肩，對著滿廳的封臣，興高采烈地大聲宣布：
“我們要開場了！”
大廳的另一側(cè)，除了內(nèi)德·蒙蒂以外的祈遠(yuǎn)城諸人齊齊低頭，放聲長嘆。
臉色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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