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寶換寶非比尋常,老管家關上皇仁廳大門,很是嚴正地守在門前。甄彩櫻伴著宿姨來到廳中的琴案旁,親手為她燃上一柱香,馥馥郁郁,令人心曠神怡。宿姨坐入座中,手撫弦琴,霎那間神色肅穆莊凝,手指輕撥琴弦,一聲嗡響。雖只是一個單音,可內蘊無盡威嚴,令人心生敬畏,一心只要垂首靜聽,不敢有半分抬頭上望之感;一旁蘊有靈光的諸多事物也是各有不同,有的黯淡、有的寂滅,也有極少一部分靈光爆然閃耀,如同燃燒的火焰。
白瑪心下驚奇,如此借音測寶之法,不僅玄奇也很有趣,令人一目了然,也令自己一邊借假物迷惑人的設想全然落空。
狄沖霄拍手大贊,以音傳意威壓生靈與天地靈光,只此一端便知眼前宿姨實是尊神境中少有的強者,比之夜麒麟尚要強過一籌,與現時的御神羽美當在伯仲之間。
宿姨掃掃狄沖霄與白瑪,心下暗贊年少英杰,于琴威之下毫無異常。手指連動,按弦撫曲,威壓不在,歡快空靈。琴音之下,滿屋靈物內蘊靈光又呈現另一番光景,有的歡快呼應,如碧草隨風起伏;有的洶涌澎湃,如巨鯤戲海;有的溫婉輕緩,一如山間溪。不一而足。
毒蝕遺族對歌舞最為鐘愛,除去米寒煙的歌聲,白瑪尚是首次聽到能滌凈心魂的琴曲,不禁忘了身前事,以毒蝕調歡快和琴。一旁服侍的甄彩櫻沒料到師傅的琴藝遠比平常顯露的還要高明萬倍,心中的埋怨隨起隨滅,全神凝聽,全神注視師傅的手法。
狄沖霄也是第一次遇上能增長他人靈光的琴音,邊在大堆事物尋找想要的霜瓊華遺骸,邊用靈光奇變散解琴音,不多時,確定這琴曲絕非一般,必是某種至高神技,看似毫無神光顯現,只要聽曲滅神師的心情與琴音有相合之處,體內神魂就能自發地展開修行,且事半功倍。心下再一思量,又明白這琴曲只要逆著對手的心情用,好比以浩蕩對陰幽、以詭奇對嚴正,就是足以禁制任何神魂神光的神技。
老管家是甄家心腹人,也是甄彩櫻的暗衛,實力并不差,初時只覺琴音絕妙,半曲之后頭暈眼花,咕咚一聲摔倒在地,昏了過去。經歷過太多的悲苦,老人家心中實是無法像少年人滿是歡快,多有悲楚、多有感傷、多有思憶,正與此刻琴音相逆。這也佐證了狄沖霄猜測,一曲琴音無善惡,得者自得、傷者自傷。
過得一會,一曲終了。甄彩櫻心田余韻回旋,對身外一切不知不覺,恍若失魂。
宿姨收手按弦,由衷贊語:“非常不錯,一曲七變,彩櫻不通滅神之道自是毫無異變,你與白瑪皆能自發變換心情應和琴曲,此事可不是一句天才就能辦到的。白瑪是天性猶豫難決,正應變化不定;而你大不同,那驚人靈覺是唯有身歷萬千死戰方能有的,尤為難得的是,竟然能將心內的濤天殺意化作一片莫測汪洋。平靜時,風和秀麗;暴起時,天地異變。”
“宿姨厲害是真的,子那隱秘差就全露光了。”狄沖霄瞄瞄渾然沉醉于余韻中的甄彩櫻,心下詫異她是打哪請來這位師傅的。
宿姨道:“尋到什么靈寶沒有?”
狄沖霄搖頭道:“此廳中都是些殘破廢品且只有半是滅神大戰遺物,單看靈光閃耀就知與魔滅之戰無關。換了以往,這些東西與我無用,現今倒是正合一件奇珍所需。換三杖龍甲破靈龍牙,兩根龍骨。宿姨,意下如何?”
“公正。”宿姨掂指淺笑:“你那破袋兒隱有一股惡臭透出,連桂魂香都壓不住,必是有緣得到尸魂元精球。宿姨生平最怕這些個穢物,這回可是被彩櫻禍害得不輕。”
狄沖霄尷尬撓頭,暗道這宿姨的鼻子只怕連黑哥紅姐都要遜色一籌。忽地想起什么,急自袋中取出一個龍血香囊,雙手敬奉過去。
宿姨接過道:“子果然精靈,宿姨生平最喜愛此類玩意。以元精球汲取殘存靈光,你可要等宿姨走后才準做,不然宿姨定然彈段泣魂曲兒。”手按琴弦,單勾羽弦,音落之后,已是來到隔鄰的皇威廳。
一切照舊,宿姨專注撫琴。狄沖霄在琴音尋寶并修行。
皇威廳中終有些與暗魂之心有關的靈物了,那幽暗神光在一片靈光中有如黑夜火炬,極是扎眼。狄沖霄將擁有黑暗神光的殘破事物聚攏身前,以靈光奇變逐一加以探察,結束后微微搖頭,觀其內蘊絕非數十年前的事物,與魔滅之戰當無任何關聯。
雖不是想要的東西,但殘破靈珍的靈光比之先前要強盛了些,狄沖霄以一根丈二龍筋與十杖龍甲換得此廳事物。
宿姨輕語:“如此韌軟的龍筋確是相當少見,是琴弦的好獸料。”
狄沖霄會意,取出一根三丈龍筋奉上,又自樹祖乾坤盒取出一截長方莖塊,是替暗星女皇修剪圣花花巢枯莖岔枝所得。
花巢功可逆化天地靈光為陰陽混沌,由此而生的莖與枝實是人世絕無的無雙奇物。
宿姨雖不知花巢靈莖來歷,卻知此一木靈花莖實是雕琢魂器樂器的無上奇寶,歡喜收下,心中暗道沒想到會在此遇上渴求不得的機緣,天意真是莫測。
一連換了七廳,就在狄沖霄頗為失望時,最后一廳終迎來驚喜,山般堆集的破玩意中閃現一不同尋常的靈光,黑中透銀、銀中紋青、青中隱赤,正與在海底得到的霜瓊華左手臂極為相似。又隱蘊些淡淡威壓,旁人不明,狄沖霄對此最為熟悉,正是大哥圣多情的神晶氣息。
此事牽涉太多隱密,狄沖霄壓著心中狂喜,兜兜轉轉,自廳中挑出所有隱蘊黑暗神光的殘破靈珍后方將心中物自大堆東西中尋出。狄沖霄用心一看,認出該是右腿那段,下不及腳踝,上不到膝蓋,兩端布帶皆殘,布帶斷處隱蘊黑赤色紋,正是尸身殘余精血流散的明證。
宿姨可不是好蒙的,看了看道:“黑暗神光殘蘊的威勢遠非一般可比,必是源自魔滅之戰。若無意外,該是魔滅之戰中某個滅神師用以保命的魂器與神技,只可惜,魔皇碎裂無上魔器的威勢超出世人想象,他到底還是死了。尸身殘塊加殘破魂器,算是魔滅遺寶了,射國皇族得寶不知寶,最后便宜了彩櫻與你。”
狄沖霄笑道:“天天都有人進獻所謂的奇珍異寶給皇帝,換了子看了幾十年的破爛玩意后定也是要心煩的,有心情扔進皇庫就不錯了。”
宿姨自琴座起身,道:“遺寶自有預付的天雨醒魂,但還不夠份量,再加兩瓶,其余的,宿姨作主換些五味鹽霜與奇花種子。今天出來的太久了,身子骨乏了,先回了。他日見著老酒鬼,別是在這里遇上宿姨,那老酒鬼白聽琴不還要騙酒喝,偏生打不過他,天下第一等惡客。”款款離去。觀其背影,分明一代紅粉,半分男兒相都沒有。
白瑪輕語:“情郎,爺爺可不好騙,發起火來,脾氣很嚇人呢。”
狄沖霄怪聲笑道:“宿姨還真是女兒心女兒魂,那話聽起來就像寧馨在‘壞師兄,你又偷吃我零食,以后不理你了’一樣。圣女,咱們只要讓爺爺不白聽琴不騙酒喝不就結了?不過情郎心中有一好奇,你咱爺爺與宿姨是不是有故事啊?”
白瑪輕哼:“絕對沒有,爺爺心中只有一個女人,就是沙女。情郎要是有本事就探爺爺這里的故事,我也很想知道哩。”
狄沖霄正要接話,忽聽得有人問道:“宿姨呢?不是在皇仁廳么?怎么到了皇明廳了?”
是甄彩櫻,終于從琴曲余韻中回復心神。
狄沖霄隨口回道:“大姐,你光顧著聽琴了,失魂般跟著我們繞來繞去。都逛完了,該換的東西都放在各個廳里,宿姨彈琴乏了就先回去了,待會咱們輪著驗看接收。琴座上的奇花種籽、五味鹽霜與兩瓶天雨醒魂是換取此廳靈物的奇珍。”
甄彩櫻驚呼:“五味鹽霜?!是那只在世間最為苦惡之地才能有絕品靈珍?”
“正是。”狄沖霄拿過霜瓊花右腿,以靈光奇變相合體內圣多情靈源,逆化神光為神晶。實力大進下,單以一人之力就令布帶漸長,各自纏結,將上下兩端的些微破口封實。狄沖霄將遺骸收入幻形袋中,心下歡喜無限,離完成圣大哥的承諾又近了一步。
甄彩櫻又道:“惡賭棍,剛剛那是什么?”
“就是我想找的魔滅遺寶嘛。對別人沒用,我的神魂專擅散解天地靈光,借殘破靈物修行,不僅能從中得到些好處,也有些微可能從中探察到魔滅之戰的線索。至于另一個目的。”狄沖霄拿出尸魂元晶,將滿廳事物中殘留的靈光盡數吸納,笑道:“此類收集殘魂與靈光的玩意世間極為少見,有趣吧?凝煉之后,用來對孩子作培育最為適當。”
甄彩櫻誤會了,看向白瑪,嘆道:“本姐還當你要找什么靈寶,虧你能為還沒有影的寶寶窮忙活。去別廳吧,老管家呢?”
狄沖霄道:“老人家心事郁結,聽不得歡快琴音,在皇仁廳暈倒了。過會就能醒。彩櫻,你是怎么遇上宿姨的?”
“喔,我時在路上遇見有人調……調笑宿姨,就讓護衛幫了手。后來又是賭了一局才讓宿姨答應教我彈琴的。惡賭棍,接下來你要去哪里?賭魔有沒有傳信找你?”
狄沖霄道:“賭魔還在閉關,一時半會出不來。九月初我要去極北冰原,采集些木靈。”
甄彩櫻甜甜一笑,不錯的地方,有些事正好讓他代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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