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從縣衙報喜的隊伍過來,尚書府大門外就開始燃放炮竹。

    一地紅紙屑,空氣中都是火藥味。

    沈家的仆人們,也都滿臉喜色。

    太太發(fā)話,二哥得了“案首”,家中下人每人賞一個月月錢。

    仁壽坊各家住戶,不管是與沈家有往來,還是無往來的,通過沈家這么大動靜,也曉得沈家二公子中了縣試“案首”的消息。

    不少人嗤之以鼻,區(qū)區(qū)縣試“案首”弄出這么大的動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中了進(jìn)士。不就是顯擺后繼有人么？這顯擺的也太早了。

    不過大興縣令竟然敢點京堂子弟為“案首”,真是膽子肥了,也不怕惹非議。只是便宜了沈家那子,“案首”既到手,府試與院試就沒門檻了,倒是好運氣。

    同沈家相熟的街坊鄰里,不免奇怪。當(dāng)年沈珞童子試時,沈家也沒弄出這么大動靜,難道是因這位“二公子”是嗣子的緣故,徐夫人有心給嗣子做臉？

    這般猜測著,大家就少不得備了賀禮,上面湊趣道喜。

    仁壽坊中住的雖多是官紳人家,不過如今品級最高的就是沈大老爺,遠(yuǎn)親不如近鄰,能做人情的機會,大家都不會錯過。

    徐氏雖沒有大宴賓客,不過也是樂呵呵地招待了鄰里眾女眷,收了大家的賀禮。即便沒有擺席吃酒,可也準(zhǔn)備了豐厚的回禮,儼然心情大好模樣。

    看的眾女眷不免泛酸,除了有爵位的人家,子弟是否成才畢竟還要看科舉。沈家二公子得了“案首”,今年就妥妥的一個秀才功名到手。

    十四歲的秀才,也不是誰家都能出的。

    雖大老爺與徐氏一樣覺得這“案首”的名次有些扎手,不過也并不怎么擔(dān)心。沈家并非無根浮萍,不是幾個腐儒的酸話都動搖的了的。

    即便真的有御史鬧到朝堂之上,大老爺也不怕。

    沈家子早慧并非沒有先例,當(dāng)年三太爺十五歲中舉,二老爺與沈珞十六歲中舉,祖孫三代都是十三、四過的童子試。

    三老爺與三太太對時局朝政知曉不多,只有為沈瑞高興的。

    尤其是三老爺,親自教導(dǎo)了沈瑞大半年,見侄兒得了案首,不免與有榮焉

    正如徐氏與大老爺所料,縣試榜單出來次日,就有御史上折子彈劾大興縣令縣試“徇私”,不過卻是水花都沒濺起來,就悄無聲息了。

    因為春闈放榜了。

    新貢士出爐,幾人哭、幾人笑,哪里還會有人關(guān)注縣試。

    沈宅熱鬧了兩日后,又沉寂下來,因為客居沈宅的兩個應(yīng)試舉子沈玥與祝允明雙雙落第。

    不止他們兩位,就是在宗房京城老宅客居的幾位族人舉人,也無一人在榜

    幾千舉人云集京城,每科只取三百人,落第也是尋常。

    祝允明至今已經(jīng)是第四次落第,從最初的意氣風(fēng)發(fā),到現(xiàn)下的無奈悵然。

    徐氏心疼外甥,也不知該怎么規(guī)勸。要是祝允明只是尋常舉人,徐氏或許會勸他去考教職或者找關(guān)系補官;可祝允明是士林才子,在南直隸極有名望,鄉(xiāng)試時又順當(dāng),不甘心就此止步。徐氏畢竟只是姨母,不是親娘,總不能攔著外甥不讓他再繼續(xù)考。

    傷心再次落第,祝允明不想繼續(xù)在京城逗留,春闈結(jié)果一出來,就約了幾個蘇州舉人,結(jié)伴回鄉(xiāng)去了。

    倒是沈族的幾個舉人,聽聞今年禮部有教職考試,就有心動的。

    其中包括客居尚書府的沈玥與住在宗房老宅的七房二老爺沈渫、八房大老爺沈流。

    前者是才子心性,對于會試并不是特別執(zhí)著,不過是因是旁支庶房,長輩們都期盼著他入仕。至于沈渫與沈流兩個,則是落第數(shù)次后灰心,加上家中生計問題。如今子侄輩的孩子都開始舉業(yè)了,他們?nèi)暾垓v一次上京,耗費那么多銀兩,還不如留下銀錢好好供孩子們。

    進(jìn)京應(yīng)考的舉人數(shù)千,有這樣念頭的不是一個兩個。

    幸而天下州縣多,教職向來缺,倒是不愁考不上。剩下的區(qū)別,就是去什么地方做教職了。

    雖教職為了口音的緣故,只要不是府就可以任職,可南直隸文風(fēng)鼎盛,是教職最好撈政績的地方,多少人盯著。

    不過對于沈家這幾人來,倒不是難事。

    沈大老爺為京堂,為族人謀幾個教職缺不過是一張?zhí)拥氖隆?br />
    堂官之間,雖不好往來過密,但是同朝為官,舉手人情還是樂意做的。招呼早就打了,只等殿試完了,教職考試時再做安排。

    沈瑞這邊雖縣試后當(dāng)回書院繼續(xù)讀書,不過為了準(zhǔn)備四月府試與六月院試,與大老爺與徐氏商議后,還是決定再家備考,因此這日就回書院告長假。

    同窗們看著沈瑞的目光,十分羨慕。今年戊班參加縣試的同學(xué)有十人,縣試過了四個,其他六人落第。過了縣試的其他三人,也未必就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剡^府試、院試,多半是撈個童生的名頭再讀幾年,沈瑞這里卻是一個生員功名眼看到手的。

    再,春山書院的學(xué)生在府試、院試時得案首尋常,縣試就拿到案首的,還真不多見,上一次已經(jīng)往十來年前數(shù)了。

    好友毛遲,看著沈瑞的眼睛都要放光：“之前我怎么就沒想到？要是不計較院試排名,可不是縣試案首最自在……只急這一回,后邊兩回考試都能放寬心……我原以為縣試太淺,無須太仔細(xì),等到院試時發(fā)力就好,如今看來卻是大誤……”

    沈瑞見他躍躍欲試模樣,笑道：“看來毛兄是打定主意奔著明年縣試案首去了？”

    毛遲咬牙道：“那是當(dāng)然,舍我其誰？身為父子的兒子,不敢大言不慚地提什么三元,、‘大三元,,難道一個縣試案首還拿不下？”

    沈瑞聽了,想與毛遲科普科普自己才知曉不久的各種縣試知識,不過想到毛澄品級不高,且又是狀元出身,即便原籍縣令真的點毛遲為縣試案首,也不無可能。畢竟毛遲的身份,不單單是“京官子弟”,還是“狀元之子”。

    老子英雄兒好漢,狀元公的兒子得“案首”并不稀奇,不得案首才算稀奇

    與毛遲作別后,沈瑞去丙班探望沈與何泰之。

    兩人雖已經(jīng)得了沈瑞中“案首”的消息,可因沒到休假日的緣故,還沒有見過沈瑞。

    今日見了,兩人都是滿臉歡喜模樣。

    沈拍了拍沈瑞肩膀,大笑道：“二哥好樣的,我早就曉得讀書上你不會亞于瑾哥這也算是開門彩。這個時候可別躲懶,再使把勁拿下府試、院試案首,就是三元,了”

    何泰之不以為然道：“不過是童試,即便得了三元,,對鄉(xiāng)試也無用,何必如此上心？要是一根弦繃到院試完了,那不是白考了一個縣試‘案首,

    沈道：“三元,入官學(xué)時占便宜,定是一個廩生到手的。等到了歲考、科考,學(xué)政見了考生履歷,也會給個一等。”

    何泰之聽了,不免有些擔(dān)心：“還有這樣的法,那我豈不是沒戲了……

    他縣試時進(jìn)了前十,府試則在數(shù)十名后。

    沈笑道：“你才多大？著急什么,之前排名不好,不過是因你稚齡的緣故,比不得那些讀書年頭多的考生。等過兩年下場,一個院試案首也并非難事

    何泰之看了沈瑞一眼,道：“家父讓我明年或者三年后考院試,可我今年就想下場……不過心里也沒底就是了……”

    沈瑞道：“想去就去,就當(dāng)暖場,左右明年還有……不外頭,就書院里你這個年紀(jì)的學(xué)生多還在戊班呆著……你過了院試是好事,不過院試也不算丟人……”

    何泰之聽了,點頭不已：“我也是同瑞表哥這般想。不管成不成的還是想要試一次,可真沒耐心煩等到明年”到這里,不免佩服沈道：“還是三哥沉得住氣,班里其他考籍在原籍的同學(xué),都是去年秋里就回鄉(xiāng)了。”

    沈笑道：“我原也那樣打算,不過被家兄教訓(xùn)丨一頓……多讀一年書,心理踏踏實實的去應(yīng)考,總比每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強……”

    上課時間快到了,課堂外也不是相聚的地界。

    再有幾日就是書院的假期,沈瑞就與沈、何泰之兩個約好到時再聚,就讓兩人回課堂去了……

    前門外,崇北坊,河沿胡同。

    看著抬著頭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乞兒,魁偉少年使勁握了握自己的荷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兒不能請壽哥吃包子了,過幾日有好朋友過來的,我要留著錢請他喝羊湯去……”

    乞兒雖穿的補丁疊補丁的衣裳,臉上也沾著一塊一塊青灰,不過眼睛是又黑又亮。

    他面上帶了幾分委屈,耷拉腦袋道：“文虎哥,我兩天沒乞到東西,肚子好餓……”

    魁偉少年正是與沈瑞有過兩面之緣的屠家子高文虎,雖長得五大三粗,卻是個極心軟的性子。

    見著乞兒可憐,他到底松開手中荷包,道：“那就省著點,給你買饅首吃……”罷,去了旁邊的饅頭鋪子,買了兩個饅頭遞給乞兒。

    乞兒抓了兩個饅頭,滿臉感激：“謝謝文虎哥……”

    高文虎猶豫了一下,又從荷包里摸出幾個錢來：“這幾個錢你收著,要是乞不找東西的時候就拿來買吃食,總不能餓了肚子……”

    乞兒沒有接著,口氣有些發(fā)酸：“文虎哥不是要留錢請人喝羊湯么？”

    高文虎道：“留下一碗的錢就行,到時候不吃,左右也我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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