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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鳳凰于飛(二十二)

作者/雁九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成為小皇帝的日講官?

    沈瑞心下一哂,以沈瑾年紀(jì)與才學(xué),得此機(jī)會,便是不能全然對壽哥胃口,這天子近臣的履歷亦能讓其身價倍增,于仕途極有助益。

    張家果然好謀算,也肯為這未來女婿鋪路。

    見壽哥目光炯炯望著自己,沈瑞微微一愣,轉(zhuǎn)而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壽哥這是什么心態(tài),這是要看自己咬牙切齒恨著這個處處強過自己的庶兄,還是看自己有沒有胸襟肚量?

    沈瑞回以一個和煦的笑容,只道:“皇上圣明。”

    壽哥揚了揚眉,上下打量了沈瑞一番,又慢悠悠道:“關(guān)于小沈狀元,沈瑞,你可以有什么話要稟與朕知道的嗎?”

    沈瑞毫不避諱,直視壽哥,言辭懇切道:“我這族兄,自幼聰穎過人,功課是十分扎實的,為皇上敷陳經(jīng)史,答皇上所咨,想來他是能勝任的。”

    “如此。”壽哥故作老成的點了點頭。

    又瞅了沈瑞兩眼,見沈瑞滿臉誠摯,他忽然一笑,繼續(xù)慢悠悠道:“不過,現(xiàn)下已暑熱,又有大婚諸事,朕已命停了經(jīng)筵,等秋涼后再說。”

    沈瑞呆了一呆,見張會在壽哥身后沖他擠眉弄眼,他也忍不住好笑起來,看來,壽寧侯這算盤是打空了,遇上這樣一個小皇帝,想來張家也頭疼得緊。

    這等秋涼,又不知道等到什么時候去。

    好似,正德二年豹房落成,這位就搬去了西苑,這經(jīng)筵還有沒有再開過?

    沈瑞這邊忍不住算了算以劉忠的速度,西苑幾時能建成,那邊壽哥已經(jīng)清了清嗓子,他的注意力立刻又集中回去。

    壽哥在屋里踱步,道:“朕此來,是與你們商議,遼東之事。”

    沈瑞目光又落在張會身上,遼東的事情……先前不是已經(jīng)說過,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兒?

    張會微微搖頭,示意自己也是不知。

    聽得壽哥道:“兵部言遼東鎮(zhèn)巡官招募軍士,凡幕過二百名以上者賞纻絲四表里,百名以上者半之,百名以下者又半之。若為首者愿統(tǒng)所幕協(xié)同操守,遇警從征有功,則如例升賞以酬其勞……”

    沈瑞聽著頻頻點頭,見壽哥望過來,似是等他發(fā)言,他便道:“我聽聞遼東民風(fēng)彪悍,多義勇之士,若能納入軍中,也是好事一樁。”

    壽哥嘴角一垂,道:“好事是好事,就是現(xiàn)下國庫空虛。”

    沈瑞一噎,有些無奈的垂了眼。

    張會則連忙表忠心道:“皇上可是要在遼東產(chǎn)業(yè)中……”

    壽哥擺手道:“不是。朕不能總拿自己賺的銀子來貼補。”他說著一指張會,道:“英國公張懋曾上書言冗費事,提及屯田被侵占、山坡湖澤漁牧被豪強收利等諸事,前陣子又出了朱秀那廝的諸惡行。”

    他臉上現(xiàn)出厭惡,發(fā)狠道:“遼東這塊地方,朕要讓人一寸寸的清查,那些沒王法的東西侵占的,統(tǒng)統(tǒng)都要給朕吐出來。”

    張會心知祖父折子里都寫了什么,不過是整頓九邊冗費軍務(wù),只怕真正觸動了皇上的,仍是鹽引的事。

    現(xiàn)下國庫空虛,今年又趕上處處災(zāi)荒,到處是用錢的地方。

    前兒巡撫山西都御史何鈞還奏地方災(zāi)重,歲用不給,請山西納銀者留本處,又請河?xùn)|運司貿(mào)易鹽五十一萬一千五百引。

    而戶部那邊和外戚張家、周家十七萬兩鹽引官司還沒打明白。

    韓文是絕不松口給外戚一星半點鹽引的,知道彈劾不動外戚,韓文就抓住為周家辦事的商人譚景清等不放,劾其桀黠強悍,敢行欺罔,想將其下獄問罪。

    周家于選妃事上輸了一頭,沒能再出一個周姓妃子,卻不知道為什么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越發(fā)光棍起來,張口閉口先帝許的鹽引,咬住了便根本不肯松口。

    而張家這邊是眼瞅著就要再出一位皇后的架勢,如今還興沖沖出銀子修了坤寧宮。他們既然銀子出的爽快,想來小皇帝這邊也是不好再給一棒子駁了鹽引的。

    不從鹽引上出,總要換個地方找錢。

    張會在京中上等圈子里久了,對朝中大佬們在各地的勢力頗有了解,遼東這塊地方雖也不是和京中就一點兒牽扯沒有了,但總歸要比旁處牽扯少上許多,壽哥也能放開手腳做些動作。

    壽哥那邊道:“朕升了大理寺右少卿鄧璋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地方兼贊理軍務(wù)。”

    沈瑞微微凝眉,這一位鄧璋便是當(dāng)初在京三司會審?fù)ㄙ涟傅拇罄硭路揭獑T。

    因大理寺卿楊鎮(zhèn)乃是沈家女婿,雖發(fā)妻沈氏早亡,但兩家關(guān)系依舊十分親厚,遇到沈家的案子,楊鎮(zhèn)自然要避嫌。

    不單不去審理案件,連沈家的門也不登,以免落了小人口實,便是案子判決后,足兩個來月,事情淡了,楊鎮(zhèn)的續(xù)弦夫人才能光明正大的來沈府看望徐氏。

    而當(dāng)初壽哥點了鄧璋主審,同當(dāng)初點王守仁當(dāng)欽差一個道理,蓋因這鄧璋與楊鎮(zhèn)這上司關(guān)系也頗為親近,自然而然會傾向于沈家。

    這場通倭官司,沒干系的楊鎮(zhèn)都要避嫌幾個月,作為主審的鄧璋,沈家更不好去拜訪,便是案子了結(jié)到現(xiàn)在已小半年了,沈家仍不好直接登門致謝,便是有些禮物也是請楊鎮(zhèn)代為轉(zhuǎn)達(dá)的。

    鄧璋與沈家這般關(guān)系,壽哥放他去遼東,既是為沈陸張趙四家合伙的這買賣置一尊保護(hù)神,同樣怕也是要差遣沈家人為鄧璋所用——且鄧璋素有清廉剛直的名聲,用他,足可見皇上清查遼東的決心。

    沈瑞微微欠身,“請皇上吩咐。”

    壽哥滿意的點頭道:“軍務(wù)這邊,有趙弘沛聯(lián)絡(luò)馬家,各個地方守將都挪動挪動,也好整頓軍務(wù)。屯田這邊朕也讓張永那邊使岑章匯同鄧璋仔細(xì)查清,只這清查田畝既要些積年老吏,也要有懂?dāng)?shù)算懂盤賬的賬房。”

    沈瑞會意,道:“沈家倒有些可用的人,此外陸家常跑遼東的生意,也應(yīng)熟悉當(dāng)?shù)厍闆r。”

    壽哥想了想,道:“那個天梁子真人的女婿……”

    沈瑞道:“那一位行二十七,也是個懂生意的行家,如今管著陸家京里的些許買賣,皇上可是要調(diào)他過去?”

    壽哥笑瞇瞇道:“你瞧他可擔(dān)得大任?”

    沈瑞笑道:“有鄧大人、岑大人抓總,所缺不過一個前后跑腿的,二十七郎為人機(jī)敏,又常管商事,辦這差事當(dāng)是沒問題的。”他頓了頓,又鄭重道:“何況,他家深受皇恩,二十七郎必然忠心辦差。”

    接著表示:“家母原就與陸家娘子說得來,二十七郎若外出辦差,她母女二人獨在家也讓二十七郎掛念,家母定會請了陸家母女過來府上相伴。”

    老丈人在皇上西苑的道觀里,老婆孩子在沈家,陸二十七郎忠心可靠是沒問題了。

    壽哥如今看重的也就是這份可靠了,因而含笑點頭:“那便叫這陸二十七去吧。差事辦得好了,總要賞他個出身。”

    沈瑞忙代陸二十七郎領(lǐng)旨謝恩。

    壽哥解決了這件事,舒舒服服在沈瑞莊上游玩一番,晌午吃了一頓“榆錢兒宴”,又打包了榆錢兒糕回去孝敬太皇太后。

    壽哥走后兩日,果然遼東地面上變動不小。

    罷分守開原參將都指揮崔鑒,命遼東都司都指揮僉事耿賢充右參將分守開原地方,命遼東定遼中衛(wèi)納粟都指揮同知孫振守備寧遠(yuǎn)等處地方。

    隨后,義州馬家人果然也被提拔。

    義州馬家原也有風(fēng)云人物的,先祖馬云,原合肥人,洪武年間任龍虎將軍、都督府都督、鎮(zhèn)守遼東,馬家自此在遼東扎根。

    如今馬家的當(dāng)家人,是馬云的四世孫馬深,弘治年間任義州衛(wèi)備御都指揮僉事。

    然弘治十七年,虜入遼東義州境殺掠,當(dāng)時的分守參將正是如今的鎮(zhèn)守遼東總兵官署都督僉事韓輔,韓輔擁兵不出,馬深與另一備御都指揮僉事李雄又有嫌隙,不免抗虜不利,義州人口牲畜被殺被擄不計。

    當(dāng)時弘治皇帝震怒,韓輔上本自辯說是守土有責(zé),當(dāng)死守防區(qū)以免有失,且以馬李兵力足以應(yīng)對,是馬李二人指揮有誤云云。

    而馬深、李雄兵敗,如何還敢上書指責(zé)上官不救,便被巡按監(jiān)察御史彈劾,幾擬邊遠(yuǎn)充軍。

    還是武靖伯趙家從中斡旋,遼東都司亦有人進(jìn)言稱,馬深功實多,李雄亦有功,俱可贖罪。

    弘治皇帝方下旨準(zhǔn)馬深以功贖罪,而李雄降一級。

    馬家也是因此和韓家梁子結(jié)得深了。

    武靖伯夫人的堂妹嫁入馬家,嫁給了馬深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馬浚。這馬浚如今只在馬深麾下聽命,是個正五品的副千戶。

    此次馬家兄弟齊齊官升兩級,馬深升了遼東都司都指揮僉事,正三品,而馬浚則接了兄長的差事升為衛(wèi)都指揮僉事,正四品。

    這次不止趙弘沛來了祥安莊上,武靖伯世子、趙弘沛長兄趙弘澤也一同來了,兄弟二人同沈瑞、張會并陸二十七郎仔細(xì)計議一番,即日陸二十七郎便啟程奔赴遼東。

    同樣這邊陸家下人也往山東送了信回去,陸十六郎早就回了山東布置,陸二十七郎這又去了遼東,陸家在京中無人,是仍要調(diào)人過來的。

    張青柏也受徐氏所邀,帶著女兒再次住進(jìn)了沈家。

    老父入了貴人眼,夫君又得了天大的好差事,更可能白身變官身,張青柏只覺得這天上的餡餅一只只砸下來,直砸得她如在夢中。

    她卻是個實誠的,最講知恩圖報,既留在沈家,便是一門心思討徐氏歡喜。

    徐氏身邊義女何氏雖也常帶著小楠哥來承歡膝下,然何氏自家撫恤銀子置了產(chǎn)業(yè)要打理,還幫著打理沈府諸事,守孝中外面應(yīng)酬不多,可偌大府邸,府內(nèi)庶務(wù)也是不少,何氏日漸頗為忙碌,而小楠哥又在啟蒙中,每日里也有半天要念書。

    張青柏母女就填補了這個空缺,她女兒妞妞如今四歲,生得白白凈凈,又是隨了母親的性子,絲毫不認(rèn)生,奶聲奶氣的可愛至極,又是皮實不嬌氣,便是磕碰著了,也不哭鼻子。

    遂只要她一過來,徐氏是打心眼里歡喜。

    張青柏又請徐氏給孩子起個名字。陸家二十七郎這一代從“山”旁,二十七郎名崇,字文義,下一代則從“水”旁,妞妞恰生在壬戌年,乃是大海水命,徐氏便給妞妞起名滔滔。

    起了名字,就好似和這孩子關(guān)系又近一層,此后但凡有小滔滔陪著吃飯,徐氏都能多添一碗。

    張青柏亦常往祥安莊上跑,給楊恬解悶兒,教著楊恬練氣的功夫,順帶也幫著楊恬調(diào)教小丫鬟武藝。

    有了張青柏,祥安莊上也是歡聲笑語不斷。

    日子就這樣緩慢的滑向六月。

    *

    六月初八,高文虎成親。

    沈瑞因有孝而不能過去,卻也事先就遣長壽去送了賀儀。

    高文虎只是一個錦衣衛(wèi)總旗身份,婚禮上沒有什么重量級人物出現(xiàn),壽哥便不怕被認(rèn)出,微服私訪參加了婚禮,玩得不亦樂乎,末了還頗為遺憾的表示,可惜了張會婚禮上朝中重臣會去,他不好參加了。

    張會忙不迭的謝恩,便是皇上不能過去,有這個心,也是莫大的恩寵。

    高文虎婚后攜妻子李氏來祥安莊拜訪沈瑞楊恬。

    那李氏不過市井人家出身,雖也幫著家里照看些生意,到底是小家碧玉,往高門中來不免束手束腳,全然沒有高文虎當(dāng)初初登尚書府門的坦然。她只怯怯的不太敢說話,同楊恬也不很談得來。

    高文虎則與沈瑞一如既往的親近,又見了大個子董大牛,倒是對其十分感興趣。

    董大牛這陣子在莊子上吃得飽穿得好,沒人打罵叫他干活,親娘在未來當(dāng)家奶奶年前得臉,也沒人敢欺負(fù)取笑于他,又有人教拳腳功夫,他便比先前更有精氣神了。

    他說是憨傻,也是心眼實的要命,長壽現(xiàn)下是他師父,長壽每教他一招拳腳,便讓他練上二三十遍,他也不識數(shù)數(shù),就那反反復(fù)復(fù)不折不扣的練下去,直到長壽這師父喊停為止。雖然學(xué)習(xí)進(jìn)度慢,但學(xué)得格外扎實,每一拳都極有力道。

    高文虎與他過了兩招,也笑說這兄弟實是大力,還向沈瑞舉薦了一位功夫極俊的錦衣衛(wèi)同僚鄒峰。

    這鄒峰是高文虎麾下一個普通錦衣衛(wèi),雖世襲錦衣衛(wèi),但家中父祖都不善鉆營,空有家傳的好武藝卻一直不得晉升,他家境實不甚好,又生養(yǎng)了六個兒女,俸祿之外只得接些私活兒養(yǎng)家糊口,高文虎尋常也會幫襯他一二。

    聽得沈瑞說在尋人教習(xí)董大牛,便舉薦了他。

    沈瑞原是問過張會借人,只是英國公府里有些本事的家將都是有官身的,請來教四哥兒、小楠哥這樣的沈家子弟也就罷了,請來教下人,人家如何會來,只怕還心生不滿覺得被折辱了呢。

    尤其,董大牛是這般情況。

    這位鄒峰,雖是家境不好需要貼補家用,可到底人家是錦衣校尉,有這樣的身份,也是不好請來的。

    沈瑞忽又心念一動,四哥兒、小楠哥這會兒雖年紀(jì)小,倒也可以開始練練筋骨了,尤其四哥兒,因三叔體弱,得這個兒子又晚,四哥兒也不是個多結(jié)實的孩子。而沈漁、沈琛的幼子,都是七八歲,練武也正正好。

    如此就可以登門拜訪這位鄒峰校尉,請他來教習(xí)沈家子弟,他既是武藝好的,又常在街面上,想來也能認(rèn)識一些會武的教頭,再請來調(diào)教家丁與董大牛,豈不兩全。

    當(dāng)下便與高文虎約了他休沐的日子,一同去拜會鄒峰。

    *

    六月二十便是張會同趙彤成親的日子,沈瑞與楊恬一個有孝,一個有恙,都是沒法親去,便將早早備好的賀禮提早送去。

    給趙彤的添妝禮更是楊恬精心挑選的,雖然依著規(guī)矩與楊家的禮物合在一處送去武靖伯府,卻仍是派了林媽媽跟著楊家下人一并去,向趙彤解釋并道賀。

    沈瑞這邊則是送的兩面的禮,英國公府不必提,這武靖伯府因有趙弘沛,又有多項生意合作,亦是要送的。

    他這邊六月十七禮物才送出去,六月十八這天下晌,張會突然登門。

    沈瑞聽得稟報就十分詫異,這婚事臨近的準(zhǔn)新郎怎的會突然跑來?

    而下人來報時更是說,張二公子是一路跑馬過來莊上,后面跟著的侍衛(wèi)也都是氣喘吁吁,想是有急事。

    沈瑞心下更是疑慮,不知出了什么事,怕是小皇帝那邊又有什么吩咐?

    他一路快步迎了出去,卻見張會黑著一張臉,上來便道:“牽了馬,咱們出去跑上一圈。”

    沈瑞見他面色奇差無比,口氣也生硬,想是有什么機(jī)密之事,竟連莊中也放心不下,唯恐隔墻有耳,想是要跑出去開闊地界,方能放心吐露。

    當(dāng)下便也不猶疑,直接吩咐人牽了馬出來,派人與楊恬知會一聲,便翻身上馬,隨著張會沿官道一路馳騁。

    兩人快馬加鞭,跑出數(shù)里,張會并不像是想找個說話的地方,倒像是誠心賽馬一般,跑得格外賣力。

    沈瑞不免又疑惑起來,只是喊他幾聲,他充耳不聞,只悶頭向前,沈瑞無奈,也只好跟隨下去。

    張會從城中而來,又奔馳這許久,胯下寶馬再是神駿也是疲累之極,口鼻已有白沫噴濺。沈瑞見了,連忙高聲喝止張會。

    張會素來最心疼這匹寶駒,聽得沈瑞這般喊,他心里股勁兒忽然就泄了,慢慢降下速度,催馬上了一處高坡,這才翻身下來,拍了拍馬頭由著它自去了,自己整個人攤成個大字,仰躺在草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沈瑞緊隨其后上了這高坡,也散了韁繩,由著后面跟來的張府侍衛(wèi)料理馬匹,兩步趕到張會身邊,俯身皺眉問道:“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兒?”

    但見張會的眼底全是血絲,眼神卻是空洞,一言不發(fā)只望著天空,臉上隱有猙獰。

    沈瑞皺著眉頭去看那邊的侍衛(wèi),一個親衛(wèi)悄然走過來,卻是送來四個羊皮水囊。

    沈瑞接過來拔出塞子,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竟是杜老八那酒樓的猴兒酒。

    這酒喝著香甜,后勁兒卻是極大,這一袋子酒下肚都是要爛醉如泥了,何況四袋子。

    好似聞到了酒香,讓張會醒過身來,他忽然一骨碌爬起來,拾起一個羊皮水囊拔開塞子便要往嘴邊送。

    沈瑞忙使了個小擒拿手,隔開了他,喝道:“剛剛跑馬完,身子正疲,這會兒灌酒,不要命了!”

    張會像是被激起了斗志,甩手拋出去那水囊,揉身便欺近沈瑞,轉(zhuǎn)眼就是兩拳擊出,一奔面門,一奔胸腹。

    因著各種合作,沈瑞和張會關(guān)系越發(fā)密切,兩人也曾切磋過武藝,從拳腳到兵器,對彼此的套路都十分熟悉。

    沈瑞輕一偏身躲過進(jìn)攻,隨即矮身一個掃堂腿攻其下盤。

    便就在這空地上,兩人拳來腳往,戰(zhàn)在一處。

    張會的拳腳是軍中的功夫,走的是剛猛的路子,出拳帶風(fēng),霸道異常。

    而沈瑞的功夫則有些江湖路數(shù),講究輾轉(zhuǎn)騰挪,虛虛實實。

    兩人連著過了二三十招,張會因先前跑馬體能消耗太過,漸漸的有些體力不支,動作一慢,叫沈瑞抓了空子,叨住腕子,反手一剪,按了下來。

    張會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雖是敗了,卻忽而大笑,高聲道:“痛快!再來!”又沖侍衛(wèi)喊:“拿家伙來!”

    侍衛(wèi)們卻裹足不前,誰也不敢真遞了兵器過去。

    沈瑞抬手一巴掌呼張會后腦上,斥道:“你今兒發(fā)的什么瘋!出什么事了,痛快說來!”

    張會微微一僵,半晌才長嘆了口氣,道:“沈二,撒手吧。”

    待沈瑞松開手,他又再度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長長呼著氣。

    沈瑞也不再催問,反而在他身旁坐下,拔開水囊塞子,慢慢小口喝著酒水解渴。

    張會仰躺了好半晌,忽翻身坐起,也撿起一個水囊,仰頭灌了一口酒,大叫一聲痛快,接著又是痛飲。

    沈瑞見他已是緩過勁兒來,便也不攔著他,見他連灌了三口,才出言道:“可是朝中有了什么變故?”

    張會凝視他一眼,又沖遠(yuǎn)處打了個呼哨,他的親衛(wèi)都散開百步外,他方冷冷道:“是丘聚這沒卵子的閹豎……”

    這陣子壽哥對遼東大有動作,卻并沒有引起朝臣多大注意,只因,這陣子,內(nèi)官也是動作連連。

    繼岑章鎮(zhèn)守遼東后,御用監(jiān)太監(jiān)劉云南京守備,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劉璟鎮(zhèn)守浙江,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姚舉鎮(zhèn)守江西地方,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梁裕鎮(zhèn)守福建,麥秀南京內(nèi)織染局管事。又以劉瑾神機(jī)營把總同提督十二營操練,以馬永成代劉瑾管神機(jī)營中軍二司并練武營,內(nèi)官監(jiān)太監(jiān)賴義接了馬永成的位置調(diào)了御馬監(jiān)。

    而小皇帝又因天氣炎熱停了經(jīng)筵。

    遼東不過關(guān)外苦寒之地,理它何用!近在眼前的內(nèi)官才是心腹大患,若官宦勢力抬頭,重蹈英廟土木堡舊事,如何了得!

    朝中文臣抨擊內(nèi)官的聲音便越發(fā)大了。

    在他們眼中,這群閹人在內(nèi)廷引著小皇帝玩樂不聽圣人訓(xùn)不近賢臣,而外放鎮(zhèn)守的職缺更是糟糕,那便是禍害百姓、為害一方。

    一波波的彈章洶涌而來。

    而內(nèi)廷也同樣不太平,劉瑾地位不會動搖大約是所有人的共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劉瑾這陪著小皇帝長大的東宮大太監(jiān)如今水漲船高成了內(nèi)廷二十四衙門第一號人物也是理所當(dāng)然。

    然東宮舊人卻不止劉瑾一個。

    劉瑾先前為東宮諸宦官之首,心里不服他的仍大有人在,更別說旁人竄起。

    如張永,原是不太顯的,可如今卻坐穩(wěn)了御馬監(jiān)的位置,又勾結(jié)上劉瑾,這新近派出去的守備太監(jiān)、鎮(zhèn)守太監(jiān)幾乎都出自他二人門下。

    那也是東宮舊人的馬永成因在御馬監(jiān)里同他作對,竟被排擠出去,管了神機(jī)營中軍二司——這神機(jī)營在劉瑾手中握了許久,馬永成去了也就是個擺設(shè),完全被架空。

    此一番如何不引得眾大太監(jiān)側(cè)目,尤其那有野心又有能耐的。

    丘聚便是其中之一。

    他既忌憚張永的權(quán)勢,又繼遼東鎮(zhèn)守太監(jiān)沒爭到后,還被張永截胡了兩次,心下怨恨愈深。

    恰東廠偵緝著英國公府一樁事,丘聚想起遼東鎮(zhèn)守太監(jiān)爭奪中張會在期間上躥下跳為張永搖旗吶喊,事后張永又向皇上進(jìn)言禁了庶民穿戴綾羅綢緞,大大便宜了張會那松江棉布的鋪子。

    丘聚便不是遷怒張會,也斷不能讓張永多英國公府這一強力外援的。

    尋英國公府的晦氣,既是想給張會那小子一個教訓(xùn),也是敲打英國公府要其擦亮了招子。

    于是,先是東廠上奏,緝得山西鎮(zhèn)西衛(wèi)指揮同知楊豫詐稱父死,欲襲職。

    朝野一片嘩然,小皇帝親手批示,謫其戍邊衛(wèi),又令錦衣衛(wèi)內(nèi)部嚴(yán)查,謹(jǐn)防此類大逆之事。

    沒一日,東廠這邊就表示,雖然沒查出類似事,但錦衣衛(wèi)內(nèi)部仍有不法,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管事指揮僉事王銳、象房管事指揮僉事張銘,以病嗽注門籍,不赴朝,王銳出城游玩還則罷了,張銘是越關(guān)至涿州。

    這張銘便是英國公張懋嫡三子,而王銳是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東廠掌印太監(jiān)王岳的侄兒。

    王岳是弘治朝內(nèi)廷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耿直人,弘治皇帝也因他這性子,才將東廠交到他手中。有了弘治皇帝與王岳的嚴(yán)格管束,終弘治一朝,東廠戾氣全收,不敢肆意妄為。

    弘治朝末期,王岳的重心已挪移至司禮監(jiān),至弘治皇帝薨逝后,小皇帝提拔了丘聚為東廠大檔頭,王岳也心知小皇帝自有心腹人,也越發(fā)不大理會東廠事。

    然東廠掀了他遠(yuǎn)房侄兒這事,王岳也是羞惱異常,他既恨侄兒不爭氣,也心明鏡兒的丘聚這是想拿他把柄讓他難堪。

    其實這原也算不得什么把柄,王岳是真嚴(yán)管侄兒的,這侄兒也不敢在外仗勢欺人,但既得高位,憊懶總是難免,不過是躲懶不去上朝罷了。

    關(guān)鍵就要看王岳怎么處理了,王岳若是徇私枉法,丘聚自然有的是后招。

    王岳一生剛直,豈會叫小人拿捏。

    遂許久不曾出現(xiàn)在東廠的王岳蒞廠事法,將張銘、王銳統(tǒng)統(tǒng)拿下獄,如律用刑、革職。

    這事兒辦的極為迅速,英國公府未及反應(yīng),張銘便已丟了官職挨了板子,被抬回府。

    其實,便是英國公府得了信兒,面對王岳這鐵面無私把只是近邊游玩的侄兒都革職的情況,張懋也是沒法開口為自家越關(guān)至涿州的兒子求情的。

    被這樣削了面子,英國公府還只能認(rèn)這個栽。

    可,朝中誰人不知六月二十就是英國公府二公子大婚,迎娶武靖伯府六姑娘!

    這一巴掌打的……

    “臉面又算得什么。”張會仰頭一口又一口酒直灌下肚,喝得又多又急,很快便已是微醺。

    他醉眼朦朧,忽然笑起來,指著沈瑞道:“我這人,處處小心,與人為善,廣交朋友,到頭來,卻是有話誰也不能講。——虧得還認(rèn)識了你。你這人,識交。你這人……也和我們這些外戚勛貴沒甚干系。”

    末了才是一句實話吧,因著沒干系,才能大膽實言。沈瑞感慨一笑,舉了舉手中水囊,以示敬酒,一言不發(fā),也豪飲一口。

    張會呵呵笑著,歪歪斜斜往一旁一支,似是自語道:“外戚,勛貴,這樣的人家,誰家沒個污糟事……這家里,也只三叔待大哥與我好些,剩下的,剩下的都是巴不得我長房死絕了。”

    沈瑞嘆了口氣,人人都說英國公世孫張侖七歲喪母,十四而孤,卻深得英國公張懋愛護(hù),未及弱冠就封了世孫。

    而張侖,還長了張會三歲。

    公府宅門深深,兩個失恃失怙的小小少年是怎樣長成的?

    “祖父是曾祖的嫡次子,因著他兄長殘疾又無后,這國公爵位才落在他頭上。他襲爵那年,也不過九歲。”張會臉上掛著笑,眼底卻是濃重的化不開的悲哀。“姑祖母是仁廟的敬妃,祖父便是再勇武,也被人戳著說一句外戚。”

    “我父是祖父嫡長子,作世子天經(jīng)地義,可惜,天不假年。我兄也是嫡長,封世孫也是天經(jīng)地義,可就因祖父是越過他兄長襲的爵,這家里嫡出的叔叔們不免動心,一門心思想著兄終弟及。”

    張會臉上又顯出猙獰神色來,“這么多年,張鋼少下套了么!張欽張镃兩個庶孽為虎作倀,也想渾水摸魚!就三叔護(hù)著我們……三叔……”

    他忽而嗚咽起來,說不下去了。

    張懋共有七子,長子張銳英年早逝,張鋼乃是嫡次子,行三便是被王岳打了板子革了職的張銘。

    沈瑞輕輕拍了拍張會的肩膀,低聲勸道:“如今也只是一時罷了,過些時日皇上總歸是要有恩賞的。老國公也不會看著三叔這般。”

    張會咬牙道:“丘聚這個閹豎!他這是要攪合國公府家宅不安!他現(xiàn)在朝我三叔動手,怕不下一個就朝我大哥動手了。而那群人想要這爵位,又有什么做不出的……”

    忽而悲從中來,大哥一心想著努力辦差,只覺得賺得軍功這爵位就穩(wěn)當(dāng)了,卻怎防得那些小人齷齪手段。

    他張會這般在宮里鉆營,在皇上面前奉承,所求的,不過是襲爵上,皇家能像他兄弟這邊偏上一偏,做主說一句話。

    但是現(xiàn)在有丘聚這么個禍害,東廠是何等地方,在皇上身邊進(jìn)言又是什么分量。

    “若叫丘聚小人讒言,積毀銷骨……”張會咬牙切齒道。

    沈瑞忙安撫的勸道:“也別總往壞里想。世孫這般人物,又有什么可叫他們說嘴的。以皇上與你的情分,又豈會輕信污蔑之言!”

    張會冷笑一聲,道:“這些小人,再齷齪不過,沒有他們做不出的。”他又灌了一口酒,偏頭看著一臉悲憫神色的沈瑞,忽然道:“你不信?哈,是,你們這樣的清流人家,素來不信這些吧。”

    他狠狠將那水囊摜在地上,任由美酒汩汩而出,森然道:“沈二,你可知道我母族?”

    沈瑞聞言微微一愣,他其實也是查過張家的,能嫁給英國公世子的姑娘,娘家豈能差了,張侖張會的母親孫氏,乃是宣宗孫皇后娘家侄孫女。

    可以說,英國公世子與孫氏的姻緣,是兩個外戚之家的聯(lián)姻。

    孫皇后娘家得爵會昌侯,張孫氏大約因是孫家旁支,又早早亡故,故而傳說中張侖張會兩兄弟與如今的會昌侯似是并不親近。

    誰知聽得張會講來,何止是不親近,竟還有大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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