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在門外等了許久，終于見門開了，樓沾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樓沾看都沒看薛景一眼，徑直去了隔壁廂房同季冉氏季箬的病情。他來是個清冷的性子，又傲氣，從來不給太醫(yī)院的眾太醫(yī)們一個好臉色，以前薛景沒覺得有什么，今日心里卻憤憤不平起來。
他覺得樓沾這是為了季五娘子在故意給他沒臉。
這樣想罷，薛景抬腳跟了上去。
那個“神醫(yī)娘子”沒有一起跟著出來。薛景心想。
進了隔壁廂房之后，面對季冉氏的著急詢問，樓沾神色自然的開了口。
“……看不出來是什么病，或者沒病，只是發(fā)熱，等這股熱氣發(fā)出去了，好了。”
他得輕描淡寫，季冉氏卻有幾分懷疑：“都發(fā)熱了，還沒病？阿箬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人昏過去了。”樓沾道，“我寫一副藥，你們?nèi)グ玖耍热诵蚜撕纫豢谑橇恕！?br />
“這樣？”季冉氏皺了皺眉頭，她有些不悅，卻顧忌樓沾的身份，沒有直接撕破臉皮。
薛景卻是頭腦一熱，質(zhì)問樓沾：“昏迷向來是很重的病癥，從來沒有聽有誰昏迷了，喝一口湯藥能好的。五娘子現(xiàn)在還在發(fā)著熱吧？”
樓沾沒有理會薛景，對季冉氏身邊的臨夏道：“去取紙筆來。”
臨夏看向季冉氏，季冉氏沒發(fā)話，她便沒有動彈。
薛景得到了“鼓勵”，他對樓沾道：“人命關(guān)天，樓太醫(yī)可不能把五娘子的性命當(dāng)做兒戲……我從來沒有聽有誰發(fā)熱了還不趕緊降溫的。”
“你沒聽過，那是你自己資歷淺見識少。”樓沾被季箬要求配合，來有些不悅了，現(xiàn)在見薛景開口拖后腿，立馬不耐煩起來。
他鐵口直斷跟季冉氏保證：“再等兩個時辰，人醒過來沒有退熱，我樓沾把命賠給你們季府！”
然后他嘲諷的看了薛景一眼，哂笑道：“季夫人相信樓某，還是相信一個黃口兒？”
被成黃口兒，薛景自然是氣的。可樓沾是跟十二樓有關(guān)系的名醫(yī)，他這么，薛景沒有反駁的余地。
季冉氏聽了樓沾最后這句話，終于有些被服，她嘆了口氣，交代臨夏：“你手頭有什么事情，都交給臨春，在姐醒過來之前，你一直在錦桐院守著吧！”
她想了想，又挽留樓沾：“樓太醫(yī)不如在季府暫住，等阿箬醒來了再。”
“行。”樓沾隨口應(yīng)了下來。
以季冉氏的謹(jǐn)慎程度，季箬和樓沾早猜到她可能會暫時扣下樓沾的。
季冉氏是沒有留薛景的，薛景只好告辭離開。
樓沾住的客房在外院，等安排好了這些，季府的雞飛狗跳終于暫時停歇下來。
季府所有人對季箬的病深信不疑，包括隔壁的冬梅。冬梅對于前些時候被算計的事情還是耿耿于懷的，她想著當(dāng)時季箬要是這個情況，上一個鳳女后來也不至于落到那么慘的下場。
她看了眼新來的鳳女，覺得現(xiàn)在是跟季箬“算賬”的好機會。猶豫了半晌，終于跟如今的季箮開了口：“上鳳病了。”
“那又如何？”新季箮正在做繡活，動作不緊不慢，像是后宅里面無事打發(fā)時間的姨娘。
冬梅道：“你知道你前面那個鳳女是怎么回事么？”
“她想算計上鳳，想要上鳳對她臣服。”季箮雖然不知道事情具體的經(jīng)過，卻也從冬梅口中聽出來一些口風(fēng)。
“對。”冬梅道，“只是她太自大了，而且沒有掌握好時機。”
季箮聽懂了，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向冬梅：“你覺得現(xiàn)在好時機到了？”
“是。”冬梅咬牙道。
季箮一臉奇怪的看向冬梅：“那又如何？我又不要對付上鳳……出發(fā)之前，我接到的指令是無條件的配合上鳳。”
“這是我們鳳女的規(guī)矩！”季箮道。
冬梅想起上一任鳳女來，皺了皺眉頭：“之前那個可不曾這般過……咱們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間，還是坦誠一些比較好。”
季箮挑了挑眉，看著冬梅的表情似笑非笑，她道：“你可能不知道，杜笙當(dāng)年教導(dǎo)的鳳女，可不止上鳳一個，還有上鳳的玩伴。”
“你什么？”冬梅不解。
季箮道：“因為上一個鳳女，上面的人對所有的鳳女都不放心了，所以派了我這個半路出家的鳳女來……你還不懂么？”
冬梅臉色一變，不再什么多余的話了。
她明白季箮的意思了。季箮是在告訴她，她是杜笙的心腹，上面的人也知道她是杜笙的心腹，可因為擔(dān)心鳳女再傷害上鳳，所以他們把杜笙的心腹派了過來。
是誰杜笙死了，上鳳的地位風(fēng)雨飄搖？
冬梅不解起來……杜笙都死了，組織里面還有誰會護著上鳳？
只是心里再多的疑惑，當(dāng)著這個跟杜笙、上鳳一伙的鳳女，她都不能問出口來。
冬梅發(fā)覺風(fēng)向跟自己想的不一樣了，于是想要補救，她想了想，對季箮開口道：“上鳳如今病得那么厲害，咱們是不是要過去探望一下？若是實在病的厲害了，也好跟上面的人，早做安排。”
“我的任務(wù)是配合她，不是保護她。”季箮翻了個白眼，繼續(xù)做她的繡活。
面對這樣的季箮，冬梅心里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不是是上鳳的玩伴杜笙的心腹么，怎么又不在意上鳳的死活了？
樓沾得沒錯，兩個時辰之后，季箬清醒了過來，并且身上的高熱已經(jīng)完退下去了。只是整個人有些木訥訥的。
季冉氏吩咐道：“趕緊請樓太醫(yī)。”
然后柔聲叫道：“阿箬……怎么滿頭大汗……阿箬，你身上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娘？”季箬臉上帶了些茫然和疑惑。
季冉氏嚇了一跳：“阿箬，你怎么了？娘在呢！”她一顆心砰砰砰停不下來，阿箬這是怎么了？燒糊涂了，不認(rèn)識人了？
好在季箬很快勉強笑了笑，寬慰了她：“沒事，娘，我剛剛睡著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些嚇人，糊涂了。”
“阿箬夢到了什么？出來，出來不嚇人了。”季冉氏松了口氣。
話音剛落，臨夏已經(jīng)領(lǐng)著樓沾進了門。
季冉氏吩咐臨夏：“阿箬剛剛自己被夢嚇到了，叫大家都進來，到屋子里來做事，把夢驚走。”
季箬和樓沾都沒有什么。
樓沾裝模作樣的給季箬把脈，然后道：“無礙了……藥不必喝了，喝一碗寧神茶吧！”
季冉氏有些擔(dān)心：“真的沒事了？”
季箬在一旁道：“娘，我真的沒事了……我也會醫(yī)術(shù)，自己好還是不好，哪有看不出來的。”
季冉氏埋怨道：“你自己也會醫(yī)術(shù)，為什么還要生這一場病？”
季箬尷尬的笑了笑。
樓沾冷聲道：“你們驚夢吧，我得走了。”
季冉氏立馬道謝：“今日真是麻煩樓太醫(yī)了，臨夏，你送送樓太醫(yī)。”
臨夏答應(yīng)著跟著匆匆離去的樓沾一起離開了錦桐院。
季冉氏這才開始給季箬驚夢。
她表情柔順語氣溫和，臉上帶著心翼翼，像季箬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怕嚇到了季箬似的。
季箬做出一副困惑的樣子，當(dāng)著眾人的面開口道：“……我夢到很多人叫我主上，有些人嚴(yán)厲，有些人惶恐，然后我見到一個牢房，里面關(guān)了很多人，其中有一個孕婦，據(jù)是背叛過我，他們要我看著那個孕婦挨打……他們教我跟什么樣的人做朋友，還我作為希望，不能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意愿來。不，我不是希望，我是天……”
“阿箬，后面呢？”季冉氏問道，“下去，這只是一個夢，不要害怕。”
季箬卻對這個夢的內(nèi)容緘口不言了，她忽然扯起一抹笑容，對季冉氏道：“我想起來了，這是一個夢，我已經(jīng)不怕了……其他的內(nèi)容，我都記不住了。”
“真的不怕了？”季冉氏問道。
季箬點了點頭，一副認(rèn)真的樣子：“我剛剛是睡迷糊了，現(xiàn)在人清醒過來，真真假假難道還分不清么？沒事了，娘。”
季冉氏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她嗔怪道：“阿箬，你嚇?biāo)滥锪耍 ?br />
季箬勉強笑了笑。
剛剛的那個夢，自然是季箬編的，她利用之前做的幾個夢，加上自己的揣測，胡謅了出來。她不知道她失憶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個組織到底是什么來頭，可她覺得，她大病之后了一個夢，著著又緘口不言，不知情的人看來，確實挺像是急病之后恢復(fù)記憶的癥狀。
既然自己是“上鳳”，那些人對自己的關(guān)注肯定不低，只要今天在她閨房驚夢的事情傳出去了，那些人誤以為自己恢復(fù)了記憶，肯定會找上自己的。
到時候不管是誰找上了自己，事情都能有一個很大的進展。
這是她這次裝病的目的。
她的調(diào)查進入了一個桎梏，她必須要想辦法打破這個桎梏。
季冉氏又陪著她了一會兒話，看著她喝了寧神茶之后，安頓她好好休息，然后離開了錦桐院。
離開的時候，她叫著錦桐一起走了，想要從她口中問到這場病的具體細(xì)節(jié)。留在房間里面伺候季箬的是錦杏。
等人一走，季箬睜開眼睛，看向錦杏，問道：“我病了之后，隔壁有什么動靜嗎？”
錦杏搖了搖頭：“回姐的話，隔壁沒有什么動靜，倒是二娘子，先后來了兩次，都被婢子攔下來了。”
“你攔她做什么？”季箬有些詫異。
錦杏臉上帶了冷意：“她來是想要勸夫人請道婆進錦桐院給你做法的。”
季箬愣住了……她沒想到季萍“得勢”之后會囂張如斯。
“她腦子有病！”季箬道。
話音剛落，聽到了一陣腳步聲，瑤柳跟著季萍抬腳進了季箬的閨房。
季萍明顯聽到了季箬的話，她開口問道：“五妹妹誰腦子有病？”
“自然是腦子有病的人腦子有病。”季箬并不怕她。
嗆完這句，她頓了一下，道：“娘叫我好好休息，二姐姐是再無聊，也等我休養(yǎng)一番之后，再來找我陪你話解悶兒才是。”
明明是季萍來探病，她一轉(zhuǎn)口，成了季萍找她解悶兒了。
季萍?xì)獾貌恍校瑥埩藦堊欤怀鲈拋怼?br />
季箬又道：“瑤柳你是死的啊，娘，屋子里誰都不許進，你不知道？”
瑤柳當(dāng)然知道，可季萍拿鄉(xiāng)君壓她，她一個丫鬟能怎么辦？
瑤柳欲哭無淚的看著季萍。
季萍道：“五妹妹這張嘴，可真沒有人能得過。”
“誰的，別人不過，二姐姐肯定得過。”季箬正色道，“二姐姐都是挑我生病的時候來打機鋒的。”
季萍?xì)獾枚迥_，卻拿季箬無可奈何，只好告辭離去。
她氣匆匆的想去隔壁季箮那里“訴”自己的委屈，可季箮的丫鬟連門都沒有讓她進。
“……我們家娘子心疼五娘子病了，想去陪陪五娘子，又怕打擾了五娘子休息，所以在屋里焚香彈奏《普庵咒》呢！”
季萍駐足聽了一下，確實有莊嚴(yán)肅穆的琴音傳出來，只得離去。
她想，季箮和季箬的感情分明不怎么樣，如今又做出這么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來，分明是因為自己這個鄉(xiāng)君來了，所以她們心里有危機感了。
心里有危機感，所以要放下內(nèi)斗，一致對外。
季萍冷笑，一致對外又如何，她是鄉(xiāng)君，只要她愿意出去交際，可以成為許多娘子的中心。而且，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八歲了，她不需要跟兩個丫頭片子在季府后宅斗了，她要利用自己鄉(xiāng)君的身份，趕緊找一個如意郎君才是。
等找到了如意郎君，她出嫁再回到季家，是季家的貴客。
這么想著，她扭頭對自己如今的貼身丫鬟橘香道：“今日收到幾份邀帖？回去都拿出來看看，計劃一下時間，好安排出門。”
橘香有些耿直，問道：“一共有四五個帖子，鄉(xiāng)君都要去嗎？那多累啊！”
季萍冷哼：“自然都要去……你做鄉(xiāng)君的貼身丫鬟，自然要比別人的丫鬟要忙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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