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初上,陽谷縣里沒了白日里的喧囂,天氣愈寒,前幾日還下了雪,往常還留在外面的吃店面,也都歇業關門,早早睡去了,偌大一個陽谷,除了勾欄院等幾個耍樂的地方,竟無有一個亮燈的地界。
馬德榮百無聊賴的挑了挑燈芯,使得燭火更加的旺盛,將陪坐的姐兒都打發出去,瞅了眼還在用飯的沈章,不由道:“良臣,聽了么?西門家那個子可是回來了。”
“滿縣的人都在,我怎么能不知道。”沈章坐在桌前,不緊不慢的吃著美味珍饈。
“你還有心思吃下去,不過是個微末吏,就弄的滿城風雨,他背后沒什么骯臟的事情誰信。”馬德榮夾了一夾青菜扔進嘴里,嚓嚓作響。
“那又如何,又不干你我的事。”沈章淡淡的應了一句。
馬德榮見他這幅模樣,朝周圍看了看,聲道:“怎么不干你我的事,良臣兄,你這般就不厚道了,咱們都在陽谷待得日子可不短了,你每天神神秘秘的打探消息,真以為我不知道么?”
沈章抬起眉毛,挑他一眼,笑道:“你知道什么?”
“旁的不,你是不是還惦念著那陳家的娘子。”馬德榮戲謔道。
“德容兄慎言。”沈章橫了他一眼。
“你別裝了,大家誰不知道誰。”馬德榮撞了下沈章的肩膀,露出一副我都懂的模樣。
沈章不由得搖搖頭,繼續吃自己的東西,這的陽谷,雖然沒有東京汴州城那般的繁華,可這店里的吃食用著味道相當不錯,馬德榮見他不答話,眼珠子轉了轉,不多時咀嚼聲在屋里響起,二人一時無言,只聽得屋外冷風呼嘯。
半響,許是馬德榮真的安奈不住了,“良臣兄,我把你當做朋友,你何苦把我當做傻子。”
沈章嘴角不有痕跡的勾起,隨即又消散下去,這是發覺了什么?怪不得今晚了這么多,原來是要套自己的話,以為他能沉住氣呢,看來還是高估他了。
咽下口中飯粒,又慢吞吞的吃了杯茶,沈章這才道:“德容此話何來?”
“好,你不,我走便是了,省的耽擱了你沈大才子的要事。”馬德榮將袖子一拂,起身要走。
沈章心里冷笑一聲,面色做出無奈狀:“德容兄留步,此事……此事兄弟也有難言之隱吶。”
馬德榮見他松口,隨即道:“你連我也不信么?”
“也罷,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德容兄還要為我保密才是。”
“還保密甚么?是不是王相公要你來此調查姓秦的那廝。”馬德榮急問道。
“德容兄弟既然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沈章假意道。
“能叫你沈大才子逗留這么長時間,總不至于真的是為了那陳家娘子,又或者為了那個西門慶?區區螻蟻一般的人物,你要對付他,只需幾封信寫給褚相公就是了,何必這么麻煩。”
“殺雞焉用牛刀,你也了區區一個微末吏,我就要托人情關系,找州里的相公對付他,這般才叫人笑話,此次王啟年王相公來此查案,連那姓秦的都自身難保,由何況一個的胥吏,調查清楚,一并都刺配充軍就是了,也不必趕盡殺絕。”
“你倒是心善,他可差點就搶了你日思夜想的陳家娘子,這可是奪妻之恨。”
沈鐘嘆了口氣道:“這又怨不得他,前時是我的不對,老實,我還真有些欣賞那西門大郎。”
“怎么?”
“婚喪乃是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他無關,而且這廝不過是將滿弱冠,只是個商家子,又不是我輩讀書人,不到一年的時間,攢下好大的家私,還做上了陽谷都頭,德容你休要看不上這的都頭一職,其中的油水,可比你我的俸祿要厚的多,若不是這次遇見了你我,還不知道能混成什么氣候。”
“嘿嘿……”馬德榮突然笑出了聲。
“德容兄笑什么?”
“我看你模樣,突然想起一句民間俚語。”
“嗯?”
“叫做貓哭耗子假慈悲,哈哈哈。”馬德榮手指著沈章大笑。
“你……”沈章失笑搖頭,細想他的還真有那么一點道理,不論自己再怎么,這西門慶算是毀在了自己手里,這輩子不能翻身,但這又怪誰呢?生不逢時,誰讓你娶了不該娶的人,得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
老實,自己也不曾真的要去對付他,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官場紛爭,爾虞我詐,你死我活,在正常不過,即使不因為陳家娘子,單因為知縣秦相公,你也好不到哪去,誰讓他擋了我的路,誰讓你是他提拔的人呢?
兩人笑一陣,馬德榮突然道:“我聽,西門慶家和花太監可有交情。”
“花御史?太監一流,我又怕甚么來?便不他們沒什么交情,就算是有交情,我人證物證俱在,別區區一個花太監,就是天家圣人,我也不怕。”沈鐘此言為真,若是鐵證如山,他還真不怕官家圣人,北宋士大夫與皇室共治天下,可不是而已,他身后是整個士大夫集團。
但是若要沈鐘拿著證據去和當朝宰相、參知政事幾位相公打官司,給他十個膽子也是不敢的,讀書人知道怎么玩死讀書人,官家圣人總要估計皇家顏面,大家都是讀書人可不需要如此,什么樣的臟水都敢往你身上潑,等你被潑的體無完膚,剩下的就是千夫所指,萬夫謾罵,十年寒窗苦,再無出頭日。
“也是,我忘了你和王相公的交情,有他在又怎么在乎一個花太監呢?”馬德榮口中左一個花太監,右一個花太監,口中絲毫無有半分的尊敬之情,滿是戲謔。
“良臣兄,這王相公還有幾日便要來了,想來你大抵都安排妥當?可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雖然無有十分把握,但也有七八分。”沈章端起桌上的酒杯,了一陣閑話,酒殘飯冷,不過沈章仍是一口吃盡,壓住心里的急躁,等將這里事都處理妥當,自己也應該謀個好差遣了,暗中調查人的活計,可不是甚么好耍的,一兩次還好,做的久了,難免被人非議,影響仕途。
馬德榮又問一句:“此事完結之后,良臣兄定然是鵬程萬里,不知要去哪里差遣,還有那個陳家娘子,我聽你,你們兩家的恩怨不淺,再者你現在的身份,也不可能明媒正娶,你可不要忘了他爹做了什么事,當初還是你檢舉的,不過是個女人,你千萬不要犯糊涂,我聽不少相公都有招你為婿的心思。”最后一句乃是笑言,不過也算是事情,榜下捉婿,可不只是商家,一些官人相公,看上某個學子的世家才情,招之為胥也是常有的事。
“差遣一事,還未定論,我私心想著,怎么也不能落個閑差,至于陳家娘子,我自有辦法,你也了,不過區區一介女子。以現在她的身份,我不納她為妾,只將她養做外室,都是抬舉了她,不過是為了彌補當日我給她造成的傷害,一句自大的話,我沈良臣日后成就,又何止州縣?憑借我的身份,她還有甚么要求,等我位高權重時,便是幫她父親官復原職也不過是尋常事。”
不在州縣,那就是朝中重臣了?沈章的自我感覺到是頗佳,不過也是人之常情,年少氣盛不,他的才情上佳,進士出身,又有做實事的能力,再加上朝中有貴人提攜,只要稍微活動一番,在京都就有一場富貴。
至于他對陳家娘子的一番話,當真是厚顏無恥之極,幸得西門慶并不知道,若要是知曉時,怕他手里立時要多出幾條性命。
當然了沈章是謹慎之人,話只到‘我自有辦法’,便止住了話頭,剩余幾句,都是腹中所言,畢竟他還要裝出一副謙虛有禮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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