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不服那恨不得吃了劉老的樣子，拉車幫眾人的心都緊緊得揪了起來。
回想起劍蕩剛才的那句“藝術這種東西有毒、再理智的人沾上之后都會變成瘋子”后，陸明覺得，要到時候真出了什么事情，不服這家伙確實什么都能做得出來！
他只能希望……以這六老德高望重的勁兒，應該……不會怎么著吧？
只希望他沒搭上劍蕩的那句話。
這劉老盯著蘭亭序看了好幾分鐘，拉車幫眾人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連著看了他好幾分鐘，末了，劉老那邊卻突然之間重重嘆了口氣。
“好字啊，確實是好字，蘭亭序這篇文，歷朝歷代都有名家摹，最有名氣的是唐朝馮承素大師手筆，太宗皇帝用之賜予親王以示嘉獎，唐時幾經內亂、戰火紛飛，能流傳下來實屬不易，我也有幸看過，覺得馮先生造詣那當然已是登峰造極、縱是仿他人之瑰其藝術價值依然可謂震爍今古；
今天看了這幅字，形上與馮大師摹無甚區別，但卻好像比馮先生的字竟然還多了那么絲灑脫不羈，雖還是有些玄學之意味，但又好似沒有其他魏晉南北朝時作品那般奢靡，也對，王右軍雖為人不似其他士大夫般、但身處那個時代、縱使再超脫又能偏離多少？這字里這個灑脫的度掌握的真是好，哎，可惜啊、可嘆啊……”
這劉老一直長吁短嘆大談可惜，卻沒有出可惜在哪兒。
一屋子的年輕人，對書法普遍不了解，聽了劉老這番話，自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有一人，聽了這話后卻拍馬趕到劉老身前。
“劉老您不必搓嘆，這幅字，雖并非絕對意義上的真品，但確是用鄙公司粗陋的技術根據15年前昭陵探陵工程的原始數據1比1仿真模擬出來的，雖然數據這種東西難以把意境融會貫通，可最起碼在形上，這東西與右軍正絕無二致，若非如此，鄙公司也萬萬不敢在其后標注‘原’二字。”
陸明一看，嗨，這李牧倒是手腳快，其他人都還不明白呢，他就跑過去借機吹捧了自己公司一番。
真是厲害。
照這么來，這劉老剛才應當是在感嘆這字也是“贗品”了罷。
但貌似……猜錯了。
這劉老聽到李牧如是言，卻也有些驚訝，隨后竟然像市儈老人那樣抱起了拳賠著禮，“是這樣？哈哈，怪我老頭兒眼拙兒，辱沒了貴公司墨寶，抱歉、實在是萬分抱歉。”
其他人都還沒反映過來，不服竟然蹬鼻子了。
他直接是用喊的，那態度，真是拽到天上去了！
“哪里是他們公司的墨寶，老頭兒，這副字，是我的，聽明白了嗎？是我的！”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陸明直接被嚇尿了，連忙三步并做兩步快馬加鞭沖到劉老和不服中間，慌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劉老，這家伙平時就這樣，話沒個遮攔，沒大沒習慣了，也是我們幫會管教不周，沖撞了您……”
不服牛脾氣不改，“有什么沖撞的？我是闡述事實而已啊，讓這姓李的來，這副字，究竟是不是我的？”
當時陸明的心眼兒真是跳到了嗓子窩兒。
陸明是擔心得要死，但貌似那劉老卻沒有因為不服的無禮而生氣，反倒是有些好奇，“年輕人，看你的樣子，很喜歡書法咯？”
來是下臺階的好機會，但不服竟然不咸不淡得來了一句，“這與你何干？”
那劉老卻很識大體，“哎呦，不好意思，我糟老頭子也就隨口問問，年紀大了嘛，喜歡嘮叨，這位……額，少俠，別往心里去啊，哈哈……”
這回不服倒是沒有之前那么莽，但依然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冷哼。
那劉老又道，“欸，這位少俠不要生氣，你聽我解釋，我啊，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有那么些好奇罷了，畢竟這年頭，年輕人里面喜歡書法的已經不多了，有些人呢，練好字路可能單純就是為了考試寫作文的時候能給考官個好印象、能多爭取些印象分，像你這樣能把書法這項藝術看得這般重，跟旁人確實有些不同。”
不服對此倒是大為光火，“你這老頭兒真是不知趣，我喜歡看字、我喜歡寫字，那是我自己的事，與其他什么考官有什么關系？你跟我之前素未謀面，第一次見就用那些世俗庸人來跟我比，在我看來，這只能明你潛意識里用的就是那些庸俗之人的思考回路！”
陸明聽了身后傳來的這話恨不得給不服跪下了！
哎呦祖宗欸！
能不能不要添亂？
這里有記者在的好嘛？
來幫會現在就已經因為股權的事情被盛世盯得那么死，好不容易有了這么一樁事讓盛世不得不低頭，你現在給人得罪了，萬一到時候把盛世買名聲的事業給攪黃了，哪里會有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不服這話，直接把在場所有年輕棋手都給惹毛了，有那么幾個中年棋手竟然直接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大踏流星著就要往這邊走，那表情頗為緊張，但還有些年輕的棋手直接在位子上就叫嚷了起來，“你算個什么東西？竟然敢劉老庸俗？”
李牧看了這場面也嚇壞了，他連忙就對陸明使了個眼色……
陸明沒看懂。
廢話，兩個人就沒見過幾次面，能看得懂真見鬼了！
兩個人大眼瞪眼，完不知道該怎么辦。
此時那孫老和剛才圍在傳國玉璽旁邊的那二位、甚至包括一直坐在主席臺上等開會的那位卻不知何時也跑了過來，來陸明還以為是興師問罪的，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對著棋手那邊伸出了手，“都坐下都坐下，哎呀上門去人家家里做客對著人家主人大呼叫的成什么體統呦？”
那語氣，苦口婆心，簡直就跟老爺爺教訓自己不懂事的孫子一樣，氣是氣、可再生氣也舍不得罵。
那劉老見勢不對也挺著七老八十的身子骨兒吊足了力氣對著年輕棋手那邊喊了起來，“哎呀哎呀這事情怪我，跟這少俠沒有關系，你們這是壞了我的臉面啊！”
整間屋子都安靜了。
可能也確實是這劉老地位在棋界太高、話太有份量，剛一出口，沒多時剛才還忿忿不平的那些年輕棋手們就老老實實得又重新坐了回去，有幾個中年棋手倒依然還是靜靜陪在不遠處時刻觀察著，陸明知道，只要不服再有無禮之舉，這些人絕對會沖上前來保護好這幾位棋圣。
場面自然是不能用“和和氣氣”來形容的，但最起碼現在也能算是“收拾下來”了。
那劉老見年輕棋手們也沒有鬧事，也很是安心得嘆了口氣，隨后又連忙轉過身來對著不服，抱著拳弓著腰，“是我老頭兒不對，話頂撞了少俠，你別往心里去，下棋下了這么多年，很少開口，舌頭根子不好使，加上我來人也笨，欠缺體統，是我老兒不對，現在給你賠禮道歉。”
“哎呦不敢不敢！他那人沖動，做事情不過腦子，剛才那是頭一發熱的胡話，你可千萬別多心！”陸明連忙一把沖上前去扶住劉老，這腰可絕對不能讓他彎，否則傳出去了拉車幫絕對要得罪國圍棋愛好者。
見陸明在扶，李牧也稍顯遲鈍得開始扶了起來，“是啊劉老，這位不服少俠呢也是快意恩仇，雖然可能確實沖動了一些，但這種事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您不用記掛在心上……”完，李牧往后一側目，對著不服，“甄先生，您呢？”
不服見狀……也有些尷尬。
陸明也忙回頭，拼了命使眼色，生怕這家伙突然犯牙疼看不懂還一邊發著私聊，“趕緊道歉！你末了要怎么樣都行！”
“這……”不服看了眼面前幾人、又看了眼遠處捂著胸口的嘟嘟眾人，猶豫了半天，好容易才憋出來半句，“剛才是我不對，您大人不計人過……”
陸明總算松了口氣。
還好，沒徹底瘋。
那劉老也是點著頭抿著嘴微微一笑，“這位少俠啊，我看你也確實有趣，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能和你交個朋友？”
不等不服開口，陸明就連忙私聊道，“趕緊答應趕緊答應！”
但這回他倒是警覺起來了，看著展柜中的蘭亭序，不服一臉緊張得問道，“你、你想干什么？”
“沒別的意思，你呢，也不要誤會，其實啊，這個事情，怎么呢……”
那劉老面露難色，又嘆了口氣，“哎，其實起來啊，我也應該跟這位李總也道個歉，我呢，對書法只是粗通一二，剛剛入門沒有多少水平，言語中確實有些不敬，讓李總你誤會了，是我老頭兒的錯。
不過呢，話又回來，其實我剛才沒有看低這幅字、這是贗品的意思。”
是不是贗品，陸明是不管的。
但李牧卻要管，“劉老您誤會了，剛才呢，在下只是看您對這幅字有些興趣，才會出言稍稍解釋了一下來歷，這就好像您去博物館的時候，那些工作人員不一樣會跟游客解釋嗎？那游客問了嗎？沒有。這是一種服務，是為了提高玩家和其他消費者滿意度的一種服務，在下也是平時服務慣了，剛才習慣性得跟您解釋了一下，絕對沒有妄加揣測您思想的意思。”
劉老點了下頭，“李總你客氣了，其實呢，贗品不贗品又如何？
我剛才過之前有機會見過馮承素大師的摹嘛，當時我怎么形容的呢？
登峰造極。
其實這個事情，是不是摹又有何妨？
歷史上摹王羲之字的名家千千萬萬，有幾個人寫出了馮承素先生的功底？
歷史上書法家千千萬萬，有誰自己寫的作品藝術水平能跟馮先生的摹相提并論？
書法只是個載體，關鍵不在于內容，你寫什么都不要緊，好看就是好看。
別的不，宋四大家，蘇黃米蔡……
其實錯了，蔡才是宋書法第一家，不是蔡襄，是蔡京。
可蔡京是奸臣，所以后代才詆毀他的字，他賣國不配與其他人相提并論；
這何稽之談啊？
賣國之人寫出來的字，就不能好看了嗎？”
到這里，那劉老卻也是瞥了眼那邊央視的幾位記者，似乎也有些擔驚受怕，又忙出口道，“當然，我剛才也了嘛，下了一輩子的棋，沒開過多少口，嘴巴笨，大家就當聽了笑話也就是了。”
旁邊孫老卻也搭著腔，“就是就是，老劉你也別有的沒得了，一把年紀了也不怕人家笑話。”
劉老又道，“不了不了，書法的事情我確實沒有資格，既然不好聽，那就不了，沒有必要嗎，大家對吧？”
管他對不對，陸明的頭是先點了再。
頭剛點下，那邊劉老卻話鋒一轉……
“但是，還有另外的一些事情，我老頭子就真的是不吐不快了！
當時看這幅字想到唐朝馮承素大師的時候我就在想，為什么他們書法界的人就愿意臨摹古人的字呢？
是當時是太宗皇帝李世民下的圣旨不得不臨，可工作上的事情，你要真不愿意去做、那敷衍一下就好了，我看著字后面應該是李世民皇帝寫的吧？他水平讓我也不怎么樣嘛，我自己就不了，老孫、老趙，你們兩個的字絕對比李世民要好的多了！”
孫老是謙虛了一下“那哪里能比，你這是笑話我”，那趙老卻大笑道，“算你還沒有老到那個地步，眼睛起碼沒瞎”。
許是這劉老和趙老交情不錯，聽了這話之后他非但沒氣，反而還笑著回頭損道，“你比我還大三個月，你都沒瞎我能瞎？”
這話完兩人都笑了、笑得跟孩子一樣放肆，可當看見房里大家伙都在朝這邊看的時候他們倆兒卻又連忙沉默了下來。
過了會兒，那劉老又，“不管怎么樣，馮先生臨蘭亭序能臨得那么好，那明他確實沒有覺得這種事情不好、沒有覺得臨摹先賢作品就壞了自己的名聲。
不光是馮先生了，放眼整個書法界，有誰會覺得臨摹古代大師手筆會跌了自己身份？
沒有任何人會，大家反而爭先恐后得去學習古人的筆風，你看現在孩子學子，有哪一個用的不是古人的字帖？”
到這里，語氣都是非常平和的。
下一刻語氣直接上了十個臺階！
那嗓門足的，哪里是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
“反觀我們圍棋界，哪里還有年輕人愿意花時間來鉆研古譜的精髓？
不鉆研也就算了，甚至還有人竟然敢對流傳了幾千年的名局指手畫腳人家落后時代、水平不行？
學下棋哪里是讓你們去背定式哦？”
也是聲音太大，把陸明嚇了個夠嗆。
他還沒明白這話什么意思呢，那孫老卻如臨大敵，一把拉著劉老道，“行了行了老劉，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什么話回去再。”
那劉老一把甩開孫老的手，高聲道，“我就是要！以前關起門來，哪里有人會聽啊？現在正好有記者同志在，我就要光明正大得打開門出來！”
(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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