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之內(nèi)，寬闊的前院之中，征西將軍皇甫嵩站在那里，看著一個個董手下士兵被繳了兵器，押了起來，不少士兵的懷里還塞得鼓囊囊的，分明是剛搶掠而來的一些財物。
除此之外，便是一個個或恐懼、或哭泣的董氏族人被押過來，跪成一片，為首的赫然是面色蒼白、渾身顫抖的董，他被叛亂的士兵圍起來，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攻進來的皇甫嵩兵馬捉住了。
此時董再也沒有了絲毫興奮，只有無盡的惶恐，他沒料到自己竟然與兄長差的那般遠，兄長在時，震懾的堡內(nèi)羌胡兵無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兄長一死，這些羌胡兵立時反叛，他完壓制不住，反而成為階下囚！
除了董之外，董血親并沒有幾個，大多都已被叛兵殺害，被押過來的大多是旁遠支的董氏族人，是來謀富貴的，如今卻都被捉住了，而有很多族人已經(jīng)被叛變砍殺，成為尸體。
面對塢內(nèi)的慘象，皇甫嵩面無表情，自帶威嚴，他出身涼州邊地，雖然對大漢極為忠誠，性格也謹慎，但對人命卻并不看重，只在中平年間討伐黃巾之時就斬殺近二十萬，對于這些董氏族人，更不會有什么心軟和同情之意了。
皇甫嵩的身旁，一個中年人穿著一身整齊的官服，攜劍戴冠，青綬銀章，看著被押起來的董氏族人，神采飛揚，正是王允新任命的右扶風王宏。
關(guān)中三輔，為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前漢武帝所設，京兆為京畿核心之地，又有大而多之意，長安城便在其中。馮毅意為輔佐，扶風意為扶助京師、以正風化，三輔拱衛(wèi)京師長安，而三輔的地名同時也是官名，相當于地方的郡守，但地位卻要比郡守高一級，位同九卿。
王允當政后，第一時間便任命自己的族弟王宏為右扶風，同鄉(xiāng)及長史宋翼為左馮翊，以迅速掌控長安周邊東西兩地，并控制兵馬，防范董舊部反叛。
此番王允派征西將軍皇甫嵩來攻打塢，便由右扶風王宏隨行，一來未嘗不有監(jiān)督之意，二來縣與塢皆在右扶風治下，屬于王宏管轄，攻下塢后的事便名正言順的由王宏處置了，包括塢里的堆積如山的財物和糧草。
“皇甫將軍，”王宏看著被押起來的董氏族人，沉聲道：“董國之大賊，殺主殘臣，司徒之意，董氏族人不可留！”
皇甫嵩點了點頭，對此沒有異議，董幾番逼迫他，又險些逼死他的嬸母，令皇甫氏蒙受大辱，皇甫嵩又豈會為董族人寬言。
王宏看到皇甫嵩認同，轉(zhuǎn)頭看著一眾惶恐的董氏族人冷笑，不料突然有董叛亂的舊部來報，后園有賊兵頑抗，搶了渭陽君，又保護董族人，并大肆斬殺響應王師的義軍。
皇甫嵩聞言皺起眉頭。
王宏臉色一變，厲聲喝道：“妄圖反抗者，格殺勿論！”
他話音剛落，一個聲音便道：“皇甫將軍，別來無恙。”
皇甫嵩虎軀一震，轉(zhuǎn)頭看去，卻見后園方向行來二十余人，為首的是個年輕人，懷中抱著一個女孩。
他們四面是自己手下的士兵和董的叛兵近百人，但卻無人敢靠前。
“汝是何人！”王宏不認得這些人，但看到他們竟然如此大搖大擺，然無視重兵包圍，不由厲聲大喝。
皇甫嵩卻失聲道：“張文遠！”
“張遼！汝竟然沒死！”幾乎同時，跪倒在地的董失聲嘶吼。
來的自然正是張遼，他微笑著朝皇甫嵩抱拳一禮：“張遼見過皇甫將軍。”
“張遼？！汝還活著？”王宏身軀一震，看著張遼，眼里滿是震驚，他此前沒見過張遼，但又怎不知張遼的威名！卻萬萬沒想到傳聞早已死去的張遼竟然還活著。
張遼看了眼王宏，不認得，卻呵呵笑道：“僥幸逃得一命。”
皇甫嵩看到張遼無恙，冷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張將軍無恙，著實可喜。”他對張遼出馬救嬸母之事非常感激，前幾日聽聞張遼因此被董殺害，還愧疚了很久，如今看到張遼活著，自然頗是歡喜。
王宏卻色變道：“張文遠，汝既逃得一命，如今卻為何在塢之中？”
張遼直言道：“渭陽君曾多次在董面前救我，與我有大恩，特來救她。”
“不可！”王宏斷然否決，又疾言厲色道：“董大逆之罪，當夷滅族，汝豈可因恩而罔顧大義！”
“在張遼眼里，大義不可失，恩亦不可忘。”張遼淡淡的了一句，懶得理會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家伙，掃了一眼惶恐的董氏族人，看向皇甫嵩，沉聲道：“皇甫將軍，張遼向來認為，罪不及眷屬，董氏族人，為惡者當處置，無辜者可饒恕。”
皇甫嵩聞言默然。
王宏厲聲道：“董乃大罪……”
“董有大罪，卻并非族人皆有大罪。”張遼一口駁回他。
王宏戟指張遼，怒道：“張遼，吾知汝為董賊鷹犬，而今莫非要違逆朝廷，回護他的族人不成！”
張遼皺了皺眉：“無關(guān)其他，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當初丁宮害我，我亦曾勸董饒恕他家人。”
王宏神情一滯，他知道張遼沒有謊，對于此事他也知道，很多朝臣對張遼當初的進言都很詫異，更敬佩他的磊落和胸襟。
但當初張遼饒恕的是屬于士大夫集團的丁宮，如今涉及到董，王宏就有些不樂意了，冷聲道：“此天子詔命，汝安敢違背！”
張遼看了一眼皇甫嵩，見他沉默，知道確實是有詔書，唯有暗嘆，搖了搖頭，不再多。事實上他也知道株連向來是朝廷震懾謀逆之人的利器，他如今改變不了，何況董氏族人之中，這幾年來仗著董權(quán)勢，多半都有惡行。
他當即向皇甫嵩行了一禮：“如此，張遼告辭。”
皇甫嵩不由問道：“張將軍這卻是去哪里？”
張遼嘆了口氣：“如今張遼不過一介白身，何處不可去，或是回并州老家隱居避世、養(yǎng)兒抱孫吧。”
他此言一出，身后左慈就不屑的撇了撇嘴，隱居避世？養(yǎng)兒抱孫？虛偽！分明還在暗中調(diào)動兵馬，更在覬覦董塢的收藏呢。
皇甫嵩卻不知張遼在虛應，看到意興索然，不由沉聲道：“張將軍有大才，正當為國效力，豈可虛度年華，空老山林？汝司隸校尉被董免去，吾可向朝廷進言，保舉于汝。”
“心灰意冷，心灰意冷哪。”張遼連連搖頭。
事實上，關(guān)中這一步棋必然要走，但他如今還沒想到怎么走，目前有兩條路可供選擇。
一條路是暗中冷眼旁觀，任由關(guān)東的涼州兵入京，殺死王允，挾持天子，而自己則趁火打劫，趁機發(fā)展，就像當初關(guān)東諸侯討伐董一樣，管他天下如何，只任自己發(fā)展。
但這樣一來，自己即便最終能得到關(guān)中，恐怕也會是一個破敗的關(guān)中。要知道關(guān)中人口來就少，如果不算當初從雒陽遷徙來的百姓，三輔之地總共也不過五十萬人，而關(guān)東一個南陽郡加上一個汝南郡就有近五百萬人，這絕對是實力的差距，若是再任由關(guān)中征戰(zhàn)凋敝，那即便自己占據(jù)地利之勢，在將來的諸侯爭霸之中也仍是處于劣勢。
另一條路則是入朝扶助天子，而后令河東兵南下阻截弘農(nóng)道，再暗中聯(lián)絡牛輔、樊稠、段煨等與自己關(guān)系不錯的涼州人，擊敗李郭汜，避免涼州兵入長安，這樣倒是可以避免關(guān)中大難，但這樣的關(guān)中還是自己的關(guān)中嗎？有王允這幫朝臣在，自己最終怕是什么也搞不成，反而會落個像董一樣的名聲和結(jié)局，要知道，士人成事或許不易，但壞事卻是很能的，自居大義，一張嘴，一紙書就能將你搞的名聲敗壞。
因此張遼便先拒絕了皇甫嵩的舉薦，他還需要權(quán)衡利弊。
看到張遼再次搖頭拒絕，皇甫嵩皺了皺眉，沒有再，心中卻決定回去由自己的侄子皇甫酈勸，他不善言辭，但皇甫酈卻最擅長言辭，有專對之才。
張遼朝皇甫嵩抱了抱拳，帶著董白就要離去。
“且慢！”王宏高喝一聲：“汝自可離去，但此女為董賊嫡孫女，卻不可離！”
張遼神情一冷，瞥了一眼王宏：“得意時也莫要將事情做絕了，她一個女孩，天真無邪，有何罪惡，恣意誅人族，牽連無辜，豈知他日會不會有人誅汝三族！”
“放肆！”王宏大喝道：“汝竟敢威脅司徒，真大逆之舉也！來人，將此賊拿下，交由天子處置！”
“阿衡！”張遼懶得理會這廝，更懶得詢問他的性命，只一聲沉喝。
史阿身子倏然一閃，一劍刺出，架在了王宏的脖子上。
張遼看了面色鐵青的王宏一眼：“有勞閣下送我等離開了。”
“休想！”王宏面對架在脖子上的利劍，毫不畏懼，厲聲道：“可斬我也，卻不可縱汝離開！”
“倒是個漢子。”張遼點了點頭，走過去，倏然抬手一拳。
砰！凜然呵斥的王宏眼睛一翻，昏了過去。
“張將軍！”皇甫嵩見狀忙道：“不可傷他，他是司徒族弟王宏，為右扶風。”
“哦？司徒的族弟哪。”張遼笑了笑：“并州倒不乏血性漢子，只是有些偏執(zhí)了一些，我只是將他打暈，免得嘰嘰歪歪，就此告辭了。”
這時，身后被押的董氏族人中突然傳來一個女子急唿：“張將軍，且救妾身與孩兒，妾乃牛輔之妻，聽聞將軍與拙夫素來交好……”
張遼身子一震，不由看了過去，卻見唿喊的是個大約三十左右的婦人，身邊有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赫然與牛輔有幾分相似。
“皇甫將軍，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此婦人卻非董氏族人。”張遼向皇甫嵩一抱拳，讓趙云過去接了那婦人和孩子，那婦人喜極而泣，忙又拉了兩個女子，道：“她們皆是妾身婢女。”
那兩個婦人穿著也不差，傻子都看出來不是婢女，不過趙云猶豫了下，還是都接了。
張遼朝皇甫嵩再次抱拳，抱著董白，又要了一輛馬車，載著幾個婦人，帶著一眾人大步離開塢。
皇甫嵩猶豫了下，沒有阻攔，前來攻打塢的基都是皇甫嵩的舊部，見他沒有下令，自然也不會阻攔。而且這些士兵都聽過張遼的名字，張遼在長安的名聲可謂恩威并濟，他們也不愿意與張遼為敵。
張遼離開塢后，向北不過兩三里，一處丘后面，早有兩千勐虎士迎了上來，領(lǐng)隊的正是勐虎營曾經(jīng)的副統(tǒng)領(lǐng)，薛明。
薛明當初被張遼派去了潁川，前番跟著高順一并撤了回來，高順去了上黨，薛明則又回了勐虎營。
此時典韋正帶勐虎營主力在左馮翊和河東郡一帶阻擊董兵馬，薛明卻帶了兩千精銳勐虎營前來右扶風暗中策應張遼，否則張遼也不會就帶著二十人混入塢，將自己置身險境。
“妾身董宜，多謝將軍搭救。”那婦人看到終于離開了那個可怕的地方，急忙下了馬車朝張遼拜謝。她為董之女，曾經(jīng)貴不可及，但如今也知道形勢，張遼救他們可謂冒了很大風險，她絲毫不敢在張遼這個救命恩人面前自恃身份，心中更是只有感激。
張遼虛扶起她，笑道：“我與牛兄相交莫逆，嫂夫人不必客氣，稍后我便會送你們?nèi)ズ訓|，知會牛兄。”
“謝將軍大恩。”董宜不由感激再拜。
張遼將董白交給她們照顧，自己帶了趙云、薛明幾人看著遠處的塢，沉吟片刻，道：“塢被破，但皇甫義真卻不會在這里久留，塢后事必然會交由右扶風王宏處置，今日我便會趕回長安，子龍，汝與薛司馬留在這里，偽作匪寇，伺機占取塢，塢里有打量軍資，弓箭無數(shù)，財物和糧草更是可支配三十年，加之防御堅固，可比長安，足以令你們固守。”
趙云遲疑道：“主公，塢如今為王司徒所破，我等若是奪取，豈非違逆天子與朝廷……”
張遼搖搖頭，道：“而今關(guān)中形勢復雜，關(guān)東有董十萬舊部，縣西面還有剛被董召進關(guān)的馬騰和韓遂十萬兵馬，王司徒守不住長安，這些糧草縱然運回去，遲早也是便宜了那些涼州兵，不如我等取之，或用于軍需，或賑濟災民，可任意支配。且占據(jù)塢之后，更可以之為據(jù)點，防范涼州羌胡來攻，安定關(guān)中，可謂一舉雙得。”
“主公之思，云不如也。”趙云聞言，信服的點了點頭。
張遼看向薛明，道：“伯照，子龍行事嚴謹，智勇兼?zhèn)洌貍鋲]，他正如副，汝要聽從他的命令，不可懈怠。”
“屬下定當聽從趙校尉命令，力以赴，絕不違背。”薛明忙道。
張遼對自己手下原的這幾個司馬還是很放心的，他看了看西面，又囑咐道：“爾等占據(jù)塢后，也不可大意，不但要防范王宏反攻，更要防范西面馬騰韓遂突襲。驍騎營已在途中，不日即來，可為援軍。”
“喏！”趙云和薛明躬身領(lǐng)命。
張遼看著西面，心中暗嘆，董籠絡馬騰和韓遂，召他們?nèi)腙P(guān)，是作為援助，不曾想無論他被殺還是塢被攻，馬騰與韓遂都是冷眼旁觀，沒有出力。
自己下一步謀取關(guān)中，此二人不可不慮。(未完待續(xù)。。)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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