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興十一年四月初十，夾溝集圍殲戰(zhàn)進入了第二天。倪亮站在高臺上望著戰(zhàn)場，隨著太陽的升起，山谷中的薄霧逐漸消散，一切又清晰的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遍地的尸體，余燼未熄的火焰及山谷中充斥的濃重血腥氣皆彰顯著戰(zhàn)斗的激烈和殘酷。

    昨天激戰(zhàn)竟日，被困的敵軍傾力向兩個山口發(fā)起一次次的進攻，宋軍死守陣地毫不退讓，一邊不斷的加固防線，一邊適時展開反突擊，擋住了敵軍潮水般的進攻，雙方戰(zhàn)事一時陷入了膠著。敵軍即無法奪回宋軍據(jù)守的山口，打開南進的道路；而宋軍也無法沖進山谷，殲滅包圍圈中的敵人。

    此時的戰(zhàn)場上卻是一片平靜，鎮(zhèn)子中飄起了裊裊的青煙，湖邊有敵兵在牧馬，營帳外兵丁們在擦拭著兵刃；而宋軍據(jù)守的山口，士兵們也趁著難得的片刻停戰(zhàn)間隙忙著加固工事，修理陣前被毀壞的拒馬，搬運彈藥、擦拭武器。但他知道平靜中正醞釀著新的大戰(zhàn)。

    倪亮放下望遠鏡，揉揉干澀的眼睛，又使勁搓了搓臉，讓自己精神一些。昨夜過的并不平靜，敵軍趁著黑暗發(fā)起了多次夜襲，試圖奪取山口。甚至還有一支敵軍摸上了東山，對指揮所進行襲擊，槍炮聲響了一夜，而親衛(wèi)營在清晨才將潛入山上的敵兵清理干凈，他自然也是徹夜難眠。

    盡管倪亮感到有些疲憊和焦慮，盡管他們終于將徐州來援敵軍困在夾溝集，扎緊了口袋。可他明白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從應天府的敵軍在他們出發(fā)前就已經(jīng)動身，算起來也進入宿州地界。而當下消息斷絕，他不清楚留下設伏的六旅等部是否按計劃展開行動，是否能截得住敵軍，是否能等到他們的到來。

    倪亮十分清楚，負責伏擊應天府一路的六旅等部面臨的困難要比他們這一路要大得多。首先就要考慮到如何隱蔽接敵，行軍數(shù)百里而不被敵軍發(fā)覺；其次其缺乏可用利用的地形，卻要面對倍之于他們的敵軍，無論如何設伏，以現(xiàn)有的兵力都無法將敵合圍；再有，敵軍無論是繼續(xù)前往符離，還是退回應天府，在兵力占優(yōu)的情況下皆可能尋路突破，其又能否將敵拖住，等待他們趕到……

    想著羅大同等人將面臨的一個有一個困難，倪亮不禁頭疼，也隱隱有些后悔，在制定作戰(zhàn)計劃時，這些問題都曾考慮過，也曾有相應的預案。可沒有想到的是徐州出援的敵軍延遲了兩日出發(fā)，導致他的計劃出現(xiàn)了偏差，由利用時間差分別打援，變成了兩路幾乎同時開戰(zhàn)，讓他措手不及。

    這讓倪亮想起陛下常言的：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也就是說再完美的作戰(zhàn)計劃，在實施中也難以得到完美的執(zhí)行，其中總會出現(xiàn)意外。而解決這個問題最為有效的辦法則是留有預備隊，以便隨時應對可能發(fā)生的意外。但是這次面對的敵人實在過于強大，而自己掌握的機動兵力太少，只能將牌一次性打出去，并沒有留下戰(zhàn)役預備隊，導致當前無兵可調(diào)的窘境。

    “都帥，派出的斥候返回，五旅及騎兵旅、炮兵旅可能在柳子鎮(zhèn)設伏，切斷了土土哈的退路。”斥候營指揮使李茂這時過來稟告道。

    “可能？！這是什么意思？”倪亮聽了這個不確切的消息，臉一下就黑了，沉聲問道。

    “都帥，是這樣的！”李茂添了下嘴唇道，“我們派出的斥候在柳子鎮(zhèn)南發(fā)現(xiàn)了土土哈部大軍在野外宿營，并戒備森嚴，而聽從柳子鎮(zhèn)中逃出的百姓說有宋軍在清晨突襲了元軍行軍大隊，并搶占了鎮(zhèn)子。他們也試圖穿過防線聯(lián)系鎮(zhèn)中的我軍，可是未能成功，只能從槍炮聲判斷可能是五旅和炮兵旅，但難以肯定騎兵旅是否在鎮(zhèn)中！”

    “他們在柳子鎮(zhèn)截斷了土土哈的退路……”倪亮聽了立刻轉身進入指揮所，俯身看看地圖找到柳子鎮(zhèn)的位置，又點了點言道。

    “都帥，柳子鎮(zhèn)乃是淮北巨鎮(zhèn)，修有寨墻和城防設施，且房屋密集，其意定是以此為憑固守，從而彌補兵力的不足。”都司司馬蕭霆言道。

    “孫大同的意思也很明確，以本部兵馬和炮兵旅據(jù)守柳子鎮(zhèn)。讓騎兵旅游離于鎮(zhèn)外保護側翼，并阻斷敵繞路而還的企圖。”倪亮又有些苦澀地道，“他這也是準備一旦寨墻失守，便利用鎮(zhèn)中復雜的街巷和密集的房屋與敵巷戰(zhàn)，將敵軍拖住，為我們殲滅徐州援軍，趕到戰(zhàn)場圍殲土土哈贏得時間！”

    “五旅這是不惜代價也要拖住敵軍，而他們現(xiàn)在面臨兩面受敵的危險，對陣超過他數(shù)倍的兵力，即便堅持到我們到來，也已經(jīng)是疲軍了。而我們當下雖然占據(jù)優(yōu)勢，可在殲敵后還要急行軍近百里趕赴戰(zhàn)場，同樣是疲憊不堪。下官以為恐難以按照計劃殲敵，是否向陛下請調(diào)援兵呢？”蕭霆苦笑著回應道。

    “不可！陛下將五旅都加強給咱們了，當下身邊只有親衛(wèi)團和輜重團護衛(wèi)，堅決不能再抽調(diào)。而陛下的安危即是國之安危，御前護軍的第一職責就要保衛(wèi)皇帝，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情況都不能忘記，這也是我等存在的價值！”倪亮聽罷挺起腰肅然地說道。

    “是，都帥教訓的是，我們的職責就保衛(wèi)皇帝，下官定謹記在心，絕不敢忘！”蕭霆立刻立正答道。

    “符離方面的敵軍有什么動向？”倪亮點點頭，轉臉問跟進來的李茂道。

    “都帥，據(jù)回報符離敵軍在二軍的壓迫下已經(jīng)收縮兵力，不敢妄動，哨騎離營不敢超過二十里！”李茂回稟道。

    “哼，玉哇失的日子也不好過，即不敢與我軍決戰(zhàn)，又不敢出兵接應土土哈，否則就會遭到二軍的攻擊。卻又擔心土土哈遭到伏擊后，不敢繼續(xù)前行，折返應天府，那么他得不到增援，只能坐守孤城！”倪亮冷哼聲道。

    “都帥，若是土土哈不顧歸途被斷，一意增援符離與我軍決戰(zhàn)呢？”蕭霆問道。這也是他最為擔心的，當下符離城外只有第二軍及剛收編的降軍都哥部，其若是不顧襲擾前往符離決戰(zhàn)，那么第二軍恐怕也是難以抵擋，只能撤往零壁，甚至退到泗州才能站住腳。

    “這也是孫大同這小子的聰明之處，他若是在敵進軍路線上設伏阻擊，那么土土哈立刻就會想到我軍是兵力空虛，才會遣兵攔截其部增援符離。而他在歸途上設伏，那么其就會生疑，以為我軍是為了趁其增援符離之際，要攻打應天府。可眼下應天府只有幾千雜兵駐守，如同空門一般，一旦丟了不僅真金要砍其的腦袋，自己也會陷在這里，這反而讓其舉棋不定，難以定奪！”倪亮笑笑說道，話中不乏對孫大同贊許之意。

    “哦，這也是土土哈沒有急于攻打柳子鎮(zhèn)，打通歸途的原因吧？”蕭霆也立刻反應過來，又不大敢確信地道。

    “要不怎么說孫大同聰明呢！”倪亮再贊了句，笑笑道，“土土哈現(xiàn)在之所以沒有對柳子鎮(zhèn)發(fā)起猛攻，是因為他在等，等徐州援軍的消息。他一旦確認鐵邁赤沒有按時到達符離，同樣遭到我軍伏擊的消息后，就會不顧一切的折返應天府。而他這一等，就讓孫大同爭取了一天的時間構筑工事，完善防御體系，也給我們殲敵多爭取了一天的時間！”

    “過去我總覺得孫大同是個魯人，有勇少謀，可從這次看來，其也不乏智謀啊！”蕭霆也道。

    “說起來其這段時間沒有在陛下身邊白待，明白了不少用兵之道。過去陛下常言，打仗不僅要算兵力，算物資，算天氣，還要算人。他敢于這么做，其實正是算明白了土土哈的心思！”倪亮言道。

    “如此說來，陛下這是又調(diào)教出了一員名將，孫大同此戰(zhàn)定然會一戰(zhàn)成名的！”蕭霆深以為是地道。

    “蕭司馬，戰(zhàn)后我想舉薦你到御前任職，不知意下如何？”倪亮突然問道。

    “都帥何處此言，難道吾做錯了什么，或是有不稱職的地方嗎？”蕭霆卻是一怔，稍緩又急問道。

    “不、不，你精于軍務，思維縝密，做事勤勉，十分稱職，吾絕無責怪之意！”倪亮連連擺手道，“陛下如今太累了，不僅要操心國事，還要謀劃戰(zhàn)事。而靖盛做事熱情有余，才智不足，使陛下不得不事事親力親為，或委與譚飛去做，可其小事還行，謀劃全局還欠火候。于是我想著讓汝到御前參贊軍務，協(xié)助陛下處理軍務，把譚飛調(diào)到護軍任職鍛煉鍛煉！”

    “多謝都帥抬舉，若陛下覺得下官堪用，定不負圣恩！”蕭霆想了想道，而他也知盡管倪亮盡管沒有明說，也清楚應熙確是不能勝任。至于要將譚飛調(diào)離，恐怕還是抗命之事讓都帥心中生疑，才要將其調(diào)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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