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傍晚，紫川家西南國境。
林睿很殷勤地一路送紫川秀過來，直到前方出現(xiàn)了紫川家的鷹旗。
告別之前，兩人都一再道歉，為這次的不幸摩擦表示遺憾，但又表示這次的事件純屬意外，絕不會影響兩人與兩國之間地久天長的深厚友誼。
暮色中，揮手別過了依依送別的林睿，別過暮色深沉的林家領(lǐng)地，紫川秀壓下了心頭的震撼。重新踏上了祖國的領(lǐng)土，他有種安心感，就像是漂泊的游子回到家。
邊境上的喧鬧驚動了紫川家的邊防哨所，看到紫川秀被那么隆重地恭送過來，邊防軍也不敢怠慢。軍官出來向紫川秀敬了個禮：“先生，請出示您的證件。”
紫川秀伸手在口袋里面摸索了下，忽然發(fā)覺空空如也：剛才蹦上跳下的，證件不知丟在哪里了。
“證件我遺失了。我是黑旗軍統(tǒng)領(lǐng)紫川秀。”
若不是紫川秀鎮(zhèn)定自若的氣度和林家大隊人馬恭送他的排場，那軍官不定要放聲大笑了：“您……您不是開玩笑吧？”
“自然不是。”
軍官使勁地打量著紫川秀，皺皺眉頭：“呃，這位先生，您沒有證件，我們也沒見過統(tǒng)領(lǐng)大人的模樣，這讓我們很為難了。”
紫川秀一愣：“難道你們這里就沒有見過我的人嗎？”
“很抱歉，我們的級別都太低，沒有資格直接覲見統(tǒng)領(lǐng)。”
“這樣吧，讓你們行省總督過來。他應(yīng)該見過我的。”
官兵們面面相覷，行省總督是統(tǒng)管上萬駐軍的將領(lǐng)，對他們來那可是駭人聽聞的大人物！隨隨便便要他過來，萬一這人不是真的統(tǒng)領(lǐng)，驚擾總督大人，他們豈不是倒霉？
軍人們圍起來低聲商議了一陣，最后對紫川秀：“大人，我們先向上級報告，讓上級來裁決，這樣可以嗎？”
“你們的上級是誰啊？”
“我們的上級是瓦林邊防治部少，然后他的上級是瓦林駐軍參謀部，然后才到行省總督……”
紫川秀大皺其眉，但瞧這群低級軍官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他也不好意思為難他們。他點頭道：“也只好這樣了！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銜？”
“下官歐路，任瓦林行省邊防支部少第一分局第十一哨所指揮，官銜為旗。”
旗軍官怎么只做個分哨所指揮？紫川秀微微詫異，卻沒有追問：“歐路旗，有沒有吃的，拿過來吧。還有，給我準(zhǔn)備床鋪吧，今晚我就在你們這里睡覺了。”
夕陽西下的時候，幾個出去打獵的軍人回來了，手上提著兩只野兔，大伙麻利地團(tuán)坐在一起剝毛去皮下鍋。窗外是一片寂寥的黑暗荒野國境，樹林在遠(yuǎn)處，屋子里角落里堆著一堆柴火照明兼取暖，火光融融，二十幾個邊防軍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在一起進(jìn)餐。
飯菜只有簡單的白飯和青菜，大部份野兔留給了紫川秀。
紫川秀扒了幾口飯菜，兔肉因為沒有放姜有一股難聞的臊味，他順口問：“你們平常就是吃這個？光吃青菜不行，當(dāng)兵不吃肉沒力氣，伙食費不要太省了。”
那軍官苦笑著不出聲，有個士兵忍不住：“大人，青菜都是我們自己種的。今天有客人來，我們才特意加菜，平常我們不至于這么奢侈的。”
“這樣叫做奢侈？”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想起了自己在旦雅和帝都出席的那些高檔酒店賓館，那接踵而至的宴會和邀請，那堆積如山的佳肴美酒根吃不完就倒去喂豬了。
自己高高在上地養(yǎng)尊處優(yōu)，而像這些邊防軍人，種菜、打獵、砍柴，脫下軍服的他們與農(nóng)民根就沒有區(qū)別，相比于當(dāng)權(quán)者的奢靡腐化，這些年輕的士兵顯得多么質(zhì)樸和忠誠，他們才是紫川家遼闊疆域的真正捍衛(wèi)者，無名英雄。
“不對頭，這里面有點不對頭！”紫川秀突然記起來了，普欣和瓦德都給自己匯報過的，家族軍隊每個普通士兵的伙食標(biāo)準(zhǔn)是每個月五銀元，軍官是每個月十銀元，而黑旗軍因為地方富裕所以又給官兵們每月增加十五銀元，那就等于一個普通士兵一個月可以吃上二十銀元的伙食。除此之外，士兵們還能從家族每個月領(lǐng)到餉銀十個銀元，有二十銀元的伙食費再加餉銀，何止于要吃這么差勁的飯菜？
他問那個士兵：“你們每個月能領(lǐng)到多少伙食費？”
“啟稟大人，我每個月伙食費有兩個銀元。”
紫川秀沉住氣，又問：“那你每個月領(lǐng)到多少餉銀？”
“我每個月能領(lǐng)到現(xiàn)金兩個銀幣。”
“部？”
“啊，是啊，部了！”
砰的一聲響，紫川秀憤怒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飯碗被震得叮叮作響，他對著那軍官怒目以視：“居然克扣那么多！你的心太黑了！”
歐路連忙分辯：“大人，不關(guān)我的事！我一丁點都沒有克扣，上面發(fā)下來多少，我部如數(shù)發(fā)給大家了！”
士兵們也：“大人，歐路長官不是那種人，他自己的餉銀也是被克扣的。”
紫川秀才知道冤枉了好人，他問：“你知不知道是誰克扣了你們的餉銀？”
歐路旗猶豫，低聲：“下官不清楚。”
紫川秀明白了，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敢。當(dāng)著那么多士兵的面，紫川秀也不好逼問他，點點頭：“就這樣吧。時候不晚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躺在床上，紫川秀浮想聯(lián)翩。
與地方官員相比，軍官待遇相對較低，只有靠克扣餉銀和虛報兵員來賺取點外快，這幾乎都成為軍中的慣例了，紫川秀心知肚明，一般來，只要不過份他都不會追究。
平常時候，克扣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五的餉金那是慣例了。但在瓦林，高級軍官竟然克扣到了百分之九十，對士兵們壓榨到了吸血抽髓的程度！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紫川秀是絕不敢相信的，他都要奇怪當(dāng)?shù)夭筷牉槭裁催�不嘩變了！
紫川秀在日記上把這件事做了記錄：“一定要找出那個蛀蟲來，收拾他！”
原來以為起碼要明天才能得到回復(fù)的，但是瓦林駐軍的行動出乎意料的快，入夜大概十一點，外面?zhèn)鱽砹笋R車的轆轆聲和軍靴踏地聲。
執(zhí)勤的邊防軍哨兵大聲問好：“總督大人好！向總督大人致敬！”
“嗯，人在哪里了？”一個渾厚的男聲傳進(jìn)來，紫川秀立即清醒過來，他聽出來了，自己居然忘記瓦林行省的總督正是馬維！
在舉著火把的親兵們簇?fù)硐拢R維大步走了進(jìn)來，冷冷地望著歐路旗：“聽有個冒充紫川統(tǒng)領(lǐng)的人在這里？”
歐路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道：“正是！他在里間休息，大人可需要進(jìn)去看他？”
“把這個騙子給我揪出來！”
“不必麻煩，我自己出來了。”隨著話聲，紫川秀打開里屋的門出現(xiàn)了。
見到紫川秀，馬維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你怎么——”
他立即醒悟過來，端莊地行禮：“統(tǒng)領(lǐng)安好！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yuǎn)迎，請大人恕罪！”
紫川秀擺手：“馬維閣下不必客氣了。我來也沒通知你，你何罪之有呢？”
“是！不知大人光臨我行省有何指示？下官可否有效勞之處？”
“我是隨便出來散心的，不想打擾你們這些方面大員的，但是因為證件遺失被邊防部隊扣下了，不得已驚動你。打擾你休息了，我也抱歉得很。”
“隨便走走散心？”馬維仰著頭瞇起了眼睛，懷疑在他眼中一掠而過。
突然，他轉(zhuǎn)身猛烈地將歐路旗抽了一個耳光，動作迅疾得紫川秀都來不及阻攔。
“混帳！沒長眼的蠢貨！”馬維又是一個耳光，兇狠的一腳重重踹在了歐路胸口將他踢飛了出去：“連統(tǒng)領(lǐng)大人都敢扣留！想造反了嗎？將他拖出去打，打死了喂狗！”
親兵們齊聲應(yīng)道：“是！”幾個人上來拖住歐路的腳就往外走，地上留下了長長一道血跡。
旁觀的眾官兵臉上都露出了恐懼和不忍看的表情，有人向紫川秀投來了哀求的目光。
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紫川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喝道：“夠了！住手！”
“是，大人。”馬維喝住了親兵們：“住手，退下去！”
他立正待命，兩手直直地貼在軍褲線上，目不斜視——紫川秀簡直不敢相信他與一秒前那個暴戾的臉孔是同一個人，他還沒見過變化如此快速的面孔，一臉的恭順眨眼間會變成一臉的兇殘，沒等自己回過神來，他又換成了一副低眉順耳的順從樣子。
他的眼光突然與馬維的眼光碰撞在一起，就在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眼中令人窒息的兇殘和暴戾。紫川秀不寒而栗：這家伙是個極度兇殘的惡棍！
他放緩了聲音：“馬維長官，邊防軍人也是按規(guī)定行事，錯的是我，不應(yīng)該把證件遺失。”
“是！統(tǒng)領(lǐng)大人寬宏大量，饒了你們狗命，還不多謝大人？”
四面響起了參差不齊的多謝聲，紫川秀想起一件事：“馬維閣下，這些軍人無罪，不過有個家伙真的該狠狠懲罰的。”
“不知此人是誰？請大人賜下名字，我宰了他喂狗！”
“馬維閣下你該好好審查一下您的軍需官了。剛才我和邊防官兵們一起吃飯，他們的伙食差得不得了！歐路，帶我去你們存糧處。”
掀開糧缸的蓋口，一股濃重的霉?fàn)�味道撲鼻而來。紫川秀沉痛地：“這樣的糧食如何能供應(yīng)我們的士兵呢！”
馬維陰沉著臉吩咐左右：“立即把軍需官抓起來，押送到旦雅軍法處去！”
紫川秀贊許道：“很好。還有，發(fā)下來的餉金也被克扣了大部份！馬維長官，邊防部隊守衛(wèi)國家的第一線，常年日曬雨淋，露宿荒野，我們不能苛待他們啊！”
“大人，下官明白！下官立即把財務(wù)官也抓起來！大人，夜已經(jīng)很晚了，這些瑣事不妨明天再處理吧。大人，您勞累了一天，這么簡陋的地方您怎么能休息得好呢？請到瓦林市區(qū)去吧，或者這附近有一棟別墅也可以供您休息。”
紫川秀正要答應(yīng)，忽然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他改變了主意：“不勞煩你了。剛才我已經(jīng)睡下了，同樣休息得很好。”
馬維很熱情地邀請了一通，但紫川秀意志堅定，他只好作罷，壓低了聲量：“大人，可否單獨話？”
親隨們乖巧地向外走，屋子里只剩下兩個人，馬維恭敬地：“昨天我才剛剛從旦雅回來，有件事情需要與大人您商議，只是普欣和文河閣下都大人最近身體不適不見客，不料大人卻是來了我們這里，真是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紫川秀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闳サ┭耪椅沂裁词履兀俊?br />
“大人，上次您掉了點東西在家兄那，家兄讓我給您送過來。”
馬維塞過來一個信封，紫川秀一哂，不接，微笑道：“這事急不來的。遠(yuǎn)東那邊還在打仗，我在這邊遠(yuǎn)隔萬里，一時也不好操作，至于錢，無功不受祿，馬維閣下您還是拿著吧。”
紫川秀只是推托，馬維不得不把錢收了起來。他一點不尷尬，笑容可掬地：“既然這樣，這錢下官就先幫您存著吧！夜深了，下官不打擾大人您休息了，謹(jǐn)祝大人晚安，告辭了！”
“總督你走好。”
馬維上了馬車，近百名隨行的騎兵也跟著轉(zhuǎn)身離去，煙塵中車隊漸漸遠(yuǎn)去。
看著馬維離開，紫川秀感覺如釋重負(fù)。在自己的地盤，馬維的氣質(zhì)與在旦雅時截然不同了。
相比之旦雅那個心謹(jǐn)慎的中級軍官，剛才的馬維透出一種肆無忌憚的驕橫味道，那咄咄逼人的霸道竟給了紫川秀無形的壓力。
“居然當(dāng)著我面打人？混帳，這子真他媽是個土皇帝！”紫川秀低聲罵道。
他轉(zhuǎn)身過來，邊防站的士兵齊刷刷地跪倒了一地。
“你們怎么這樣！快起來！”
歐路旗在士兵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含著淚：“感謝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大人出手搭救，我今天真的會沒命的！”
“馬維長官的脾氣是暴躁了點，不過不至于鬧出人命吧？家族畢竟是有王法的。”
“大人，在瓦林行省，馬總督的話就是王法！今天若不是大人您在場，我真的會給他扔出去喂狗的！”
“不可能吧？”
“真的！”士兵們七嘴八舌地：“上個月，新調(diào)來的邊防治部少路南副旗不知道總督的厲害，跟總督吵了起來，結(jié)果總督大人下令亂棍打死了！”
“因為馬總督把我們的餉銀克扣得太過份了，我們以前選了士兵代表去旦雅向軍團(tuán)總部投訴，最后代表們都給抓回來，活生生地被打死了！”
“不要我們這些兵了，就算比他等級更高的行省省長，馬維總督也是打就打，毫不客氣！上個月，為了馬家與出租農(nóng)之間的糾紛，省長了幾句公道話，瓦林的駐軍當(dāng)天就沖進(jìn)政府把省長拖出來當(dāng)街痛打了一頓，輕松得就像打條狗！”
聽著士兵們痛訴馬維的劣跡暴行，紫川秀震驚異常，馬家在瓦林行省橫行霸道到了極點，有些事情即使士兵們眾口一詞地保證他都不敢相信：“不可能吧！省長與總督是平級官員——哦，不，在西南省長比總督更高一級，馬維怎么敢干出這種事！公然侮辱上級是死罪，就算他敢，他部下怎么敢執(zhí)行這種命令？”
“大人您可知道第三十五步兵師的來歷？”
“黑旗軍屬下的一個步兵師，有什么特別的嗎？”
“大人，您這就有所不知了！當(dāng)初家族把馬家的雇傭軍收編，不知怎么回事，那支被收編的雇傭兵居然原封不動地留駐瓦林，而馬維則出任師團(tuán)長和行省總督！第三十五師都是馬家死心塌地的黨羽，哪怕馬維叫造反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執(zhí)行的，整個瓦林行省都是姓馬的一手遮天！”
紫川秀又一次吃驚得不出話來。軍務(wù)處收編貴族私兵為正規(guī)軍，當(dāng)時紫川秀還在遠(yuǎn)東，對詳情并不了解，但一貫以來，為避免軍隊地方化的傾向，征集的部隊不能在土駐扎，這幾乎是軍隊不成文的鐵律了。
馬家當(dāng)真是神通廣大，居然在瓦林被征調(diào)的雇傭軍又留駐瓦林，等于是家族在為馬家的雇傭兵支付薪水！為了達(dá)到這個目的，馬家究竟收買了多少軍隊的上層人士？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個念頭，他身如墜冰窟：收編行動自始至終都是軍務(wù)處主持的，馬維的旗軍銜更是軍務(wù)處直接授予的——斯特林，斯特林在這件事中有沒有牽涉？他知情不知情？
他用力甩甩頭，努力把那些雜亂的念頭甩出腦外，望向歐路，問：“那你？”
歐路知道紫川秀的意思：“大人，我們都不是馬維的嫡系。在馬維做總督之前，我們就是瓦林行省的官兵了，馬維剛上任總督就把我們通通拆散派到國境線上守邊疆，把市區(qū)內(nèi)的駐軍換成了他的親信部隊。”
“他為什么這樣？”
“大人，馬家的雇傭軍原先都是地方上的惡棍和流氓，騷擾百姓，無惡不作，治部少警察又不敢管他們，老百姓只好向我們駐軍求救，我們?nèi)靸深^地跟他們干架，結(jié)仇很深。等馬維得了勢，他自然要報復(fù)我們了——部隊被拆散那是事了，馬維還常常下來視察，找出藉口就帶兵無能、懈怠偷懶，要嚴(yán)加懲治！輕則一頓好打，重則活活打死，上報是暴病身亡，根沒人理會！”
一個士兵插嘴：“誰都看出了，在瓦林挨下去只有等死，很多人都找門路調(diào)離了，調(diào)不走哪怕當(dāng)逃兵也要跑！”
歐路連連搖頭：“逃跑是沒有用的。無論跑到哪里，只要瓦林總督府發(fā)一份逃兵緝拿函，當(dāng)?shù)乇O(jiān)察廳會馬上把你抓起來押送回瓦林，那時罪名落實軍法處置，真的是死路了！大人，當(dāng)兵的命來就不值錢，死了也就死了，我可憐的是瓦林的老百姓，馬家一手遮天，這里暗無天日啊！改編之后，有了正規(guī)軍的身份，馬家行事更加囂張！各行各業(yè)馬家都要伸一只手進(jìn)去，抽取回扣，這么一個身家億萬的巨大家族居然就連討飯的乞丐都不放過，每天收二十個銅板的市容市貌整治費，若有不從的，馬家在這里殺人跟殺狗那么簡單！”
大家接下來還了什么，紫川秀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他想起了帝林的話：“馬氏家族是國家肌體上的毒瘤！”他對這句話的體會從沒有現(xiàn)在那么深刻。
帝林已經(jīng)告知他馬家是家族西部地區(qū)最大的黑幫集團(tuán)，但是聽帝林介紹的枯燥的兇案數(shù)字和直接面對這一連串血淋淋的事實是很不一樣的，他親身感覺到了，馬氏家族跋扈囂張得令人發(fā)指！
那個在自己面前恭順有禮的部下、在紫川寧面前深情款款的追求者、帝都社交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的真面目竟是如此兇殘，簡直不遜于遠(yuǎn)東的魔族——不，他比魔族更狠毒！魔族至少不會偽裝自己，不會使用那一連串的花言巧語來迷惑人，不懂用金錢來收買高官！
當(dāng)惡棍竊取了高位，那就是正直人的災(zāi)難。
他一個又一個地望過士兵和軍官的臉，望著那些面有菜色眼中卻依舊閃動著希望光芒的臉，紫川秀心頭滾動著一陣熱流：他們只是一些平凡的普通官兵，職權(quán)低微，但是面對那些橫行不法的惡勢力，即使以自己和帝林身居統(tǒng)領(lǐng)高位也不得不委蛇應(yīng)對，而這些不起眼的人物卻能寧可忍受痛苦折磨也不與其同流合污，這才是真正的勇氣！
他暗暗下定了決心，回旦雅后要把三十五師團(tuán)的問題解決。他已經(jīng)想好了步驟：首先把馬維從三十五師調(diào)開，然后再讓三十五師換防，拆散大換血，更換一批中層軍官，再從預(yù)備役中補(bǔ)充兵員——并不是只有馬維才會玩手段，論起心眼來，紫川秀絲毫不落下風(fēng)，把馬家的武力支柱不動聲色地除掉，讓馬維有苦都不出來。
“大家受委屈了！”紫川秀沉穩(wěn)地：“對于所發(fā)生的這一切，家族絕不會無動于衷。各位不愧是忠誠的家族軍人！我向各位保證：凡作惡多端的，絕沒有好下場，請大家不要對家族失去信心！”
歐路激動地：“統(tǒng)領(lǐng)大人，我們苦苦煎熬就是為了您這句話！大人，我們都是老兵了，為紫川家賣了一輩子命，我們相信家族是絕不會讓馬維這樣的人長久猖獗下去的！”
“噓，聲點，不要讓外面人聽見。”
“大人，您放心吧！這里荒郊野嶺的，跟馬維來的人都走了，不會有人聽到的。”
“這件事你要注意保密。”
“請大人放心，我們絕對守口如瓶！”歐路問：“大人，您要對馬家采取行動了吧？”
川秀微笑不已。突地，他猛然站了起來，問歐路：“你剛才什么？”
“我，我們絕對守口如瓶……”
“不對，上一句！”
“我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是一片荒野。”
紫川秀一拍大腿：“就是這句話了！”
從馬維離開起，那種在生死關(guān)頭多次救了自己的潛意識不斷地警告自己：危機(jī)正在逼近！歐路的話提醒了他：“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的人都走了！”——既然知道自己到瓦林來，在這荒郊野嶺的，馬維怎么都該留下幾個警衛(wèi)保護(hù)自己，這是作為部下和東道主最基的禮節(jié)，他怎么能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紫川秀喃喃。
歐路沒聽清：“大人，您什么？”
“歐路，如果哨所受到攻擊，距離最近的增援部隊是哪支？”
“是第三十五步兵師團(tuán)的第二團(tuán)，他們是馬維總督的嫡系部隊。”
“周圍有沒有不屬于馬維指揮的部隊？監(jiān)察廳有沒有在瓦林派駐憲兵部隊？”
歐路搖頭：“沒有，行省內(nèi)所有武裝部隊都是歸馬總督一手指揮的，我們行省也沒有憲兵部隊駐扎——邊防治部少的部隊雖然不是馬維的親信，但是他們也要受總督命令的節(jié)制。”
紫川秀喃喃：“果然如此！馬維當(dāng)真是一手遮天了！”
“大人？”
“歐路，連你都能想到我將要對馬家采取行動了了，馬維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斃呢？”
軍人們面面相覷，歐路顫聲：“難道，馬維總督他竟敢……”
“我想他是敢的。”想起剛才馬維那雙瘋狂暴戾的眼神，紫川秀喃喃：“此人不可以常理估計，馬家的人都有冒險和自我毀滅的傾向。克扣軍餉的事情暴露了，與其坐以待斃，馬維肯定會選擇拼死一搏——就在今晚！我們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還是個未知數(shù)。”
軍人們霍然站起，歐路堅決地：“大人，我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證您的安，您是粉碎罪惡馬家的最后希望了！”
軍人們齊聲吼道：“我們誓死捍衛(wèi)大人！”
“大人，事不宜遲，請您馬上和我們一同離開！整個瓦林都是馬家的天下，您留在這里實在太危險了！”
紫川秀沉吟一陣，露出個詭異的笑容：“不要急。馬維覷我了，要知道，殺一個統(tǒng)領(lǐng)可不是簡單的事啊！”
襲擊是從凌晨時分開始的。在月亮的照明下，五百多腰挎武士刀、背負(fù)大弓的倭寇從山上的路蜂擁而下，一直涌到了哨卡前的平地上，隊伍向左右兩邊展開，從四面八方遙遙地圍住了那個燈火通明的哨卡。
“呼！”尖銳的呼哨聲為號，進(jìn)攻開始了。霎時間，漫天都是飛舞的火箭，無數(shù)的火把落在了哨卡的頂棚，燃著了屋頂?shù)拿┎荩苄芰一鹚查g沖天燃起。
黑暗中，倭寇的眼睛如狼一樣發(fā)著綠光，出鞘的武士刀在黑暗中發(fā)著幽幽的藍(lán)光。對著哨卡，上百把強(qiáng)弓已經(jīng)張開。倭族武士如狼一般堅韌，又如蛇一般狠毒，他們在耐心地等待，只要邊防哨卡的士兵出來救火，他們會立即被射成刺猬，而剩余的人將被火焰吞噬。
浪人們猙獰地冷笑著，他們得到的命令很明確：“殺！殺光第十一哨卡里的所有人，哪怕連一條狗都不要放過！”而暗殺和襲擊對倭寇來是家常便飯了，出動這么多人馬對付一個只有二十人的哨卡，這簡直是牛刀殺雞，他們幾乎都聽到了慘叫和呼救的聲音了。
但火把燃著了半個屋頂，火焰高得數(shù)里外都可以看見了，卻沒有人出來救火，靜悄悄的哨卡透出一股高深莫測的味道，倭寇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是怎么回事？
幾里外的一個山崗上，數(shù)千紫川家步兵列隊靜候，隊列靜寂無聲。在隊伍前頭，一員身著斗篷的將領(lǐng)安靜地騎在馬上，此人正是瓦林總督、三十五步兵師師長馬維，他眺望著遠(yuǎn)方的天際，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黑夜中，地平線上火光突然沖天而起，隊伍中起了不安的騷動。
軍官上前稟告：“大人，第十一邊防站出現(xiàn)了火光和求援警報，我們是否前往增援？”
馬維臉上僵硬得像是帶了一副面具，冷冷：“約束好隊伍，等候我的命令！”
“是，大人！”
馬維下了馬，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紫川秀隱名埋姓地突然來到瓦林行省，這完出乎自己的意料。難道馬家的秘密業(yè)務(wù)已經(jīng)暴露了嗎？是誰泄漏的？誰是奸細(xì)？
望著遠(yuǎn)處的火光，他長噓一口氣：誰泄露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要緊了。新任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該已在那場大火中化成了焦尸，即使他能逃出來，大谷平的手下都是悍不畏死的狂士，無論那個紫川秀有多厲害，他不可能敵得住五百多人圍攻的。
讓馬維心痛的是請動這批倭寇所花費的代價——真是群貪得無厭的豺狼！平時給了他們那么多好處，關(guān)鍵時候還是要獅子大開口，倭寇都是不知廉恥的敗類！
但無論倭寇要價多高，馬維都只能乖乖地給付。原因無他，暗殺紫川秀只能讓他們?nèi)?zhí)行，絕不可能由自己的部下來擔(dān)當(dāng)這個任務(wù)。
紫川秀畢竟是統(tǒng)領(lǐng)，是紫川家的一員封疆大員，一員家族統(tǒng)領(lǐng)拔劍在手，高聲表露身份以后，馬維很難想像那是一副什么樣景象：情形會演變成一場災(zāi)難，大批的士兵會當(dāng)場叛變倒戈向他。
紫川秀并非一般的統(tǒng)領(lǐng)，他掌控遠(yuǎn)東的軍事實權(quán)，與下任繼承人紫川寧有著難舍難分的戀情，與家族的實權(quán)派將領(lǐng)帝林和斯特林二人情同手足，而且自身的軍事才華出類拔萃。
盡管同時代的人很少意識到這點，但馬家已經(jīng)看出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紫川秀都是個極有實力的人。
與這樣一個正崛起的強(qiáng)勢人物為敵不符合馬家的利益，與他保持友好關(guān)系是非常必要的，自己因為與紫川寧的關(guān)系得罪了他，這個錯誤必須得到彌補(bǔ)。
自己大哥馬欽在帝都卑躬屈膝地討好他，用最漂亮的美人和巨款賄賂他，正是為了這個目的——呸，什么遠(yuǎn)東的財產(chǎn)，那完是個藉口，遠(yuǎn)東正在戰(zhàn)亂中，魔族在虎視眈眈，誰會為那些破爛玩意花一毛錢，不料那個白癡還真把那堆破爛當(dāng)寶貝了！
但在旦雅與他見面的第一眼，馬維就知道，一切努力都失敗了：見面的第一瞬間，掠過紫川秀眼中的是殺氣，是仇恨，是憤怒，盡管這一切被溫和的笑容掩飾了。
當(dāng)手下最漂亮的東瀛美女也被退回來時候，馬維絕望了。他不想與紫川秀為敵，但卻不得不成為他的死敵。
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統(tǒng)領(lǐng)，他將勢不可免地走向權(quán)勢顛峰，到那時，曾是他情敵的自己，肯定死得慘不堪言。
要除掉紫川秀并不難，盡管他是一流的高手和高級軍官，但馬家對于暗殺和行刺的勾當(dāng)有極豐富的經(jīng)驗，投毒、行刺、毒針、意外事故，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這幾十年來，并非沒有高手與馬家為敵過，但他們通通在無孔不入的暗殺下喪了命，連云山河這樣的重兵權(quán)臣也不例外。
馬維擔(dān)心的是殺紫川秀帶來的災(zāi)難性后果！紫川秀畢竟是一個統(tǒng)領(lǐng)，軍隊的高級將領(lǐng)，且不紫川家官方的追查，單是帝林就讓人恐怖得很了。
就在紫川秀前往西南上任的當(dāng)天，帝林秘密召見了馬欽，他冷冷地宣稱：“哪怕紫川秀在西南掉了一根毫毛都得你們馬家負(fù)責(zé)！你們最好保佑紫川統(tǒng)領(lǐng)不要有個什么傷風(fēng)感冒咳嗽之類，否則你們都得陪他殉葬了！”——沒有人敢懷疑帝林恐嚇的真實性，眼前可是一夜斬殺三萬無辜平民的修羅王啊！法律約束對他是根不存在的。
而當(dāng)?shù)弥洗ㄐ銌紊砻孛軄淼酵吡謺r，馬維抑止不住的狂喜：這真是天賜的良機(jī)啊！黑旗軍總部公開宣稱統(tǒng)領(lǐng)在旦雅養(yǎng)病，沒有人知道紫川秀在瓦林被殺——新任統(tǒng)領(lǐng)自己出走神秘失蹤，即使以修羅王的蠻不講理也沒有理由來報復(fù)馬家吧？
從邊防站出來，馬維馬不停蹄地去拜訪與自己一直有來往的倭寇首領(lǐng)大谷平，雇傭他去攻打第十一哨卡——即使是對自己的同謀，馬維也把事情隱瞞得滴水不漏，他沒有透露黑旗軍統(tǒng)領(lǐng)就在這個哨卡里，只是要求把這個哨卡里的所有人殺干凈——絕不能讓任何知道紫川秀來過瓦林的人活下來！
火燒大，風(fēng)中隱隱傳來了廝殺的聲音和瀕臨死亡的慘叫聲，士兵們聚精會神地傾聽著，很多人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這里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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