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吃完飯已經(jīng)很晚了，仰頭可以看到漫天星辰。因為來的打算就是今天在米詩家住一晚，大家也更肆無忌憚起來，男生們大都喝得半醉。
一群人圍桌而坐，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玩殺人游戲，總之就開始玩牌。蘇措搖頭笑著自己不會，就沒有參加。
別人玩牌，她回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電影頻道正放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外國電影，背景是十八世紀的歐洲，劇的色調(diào)是暗淡的灰黃色——朦朧而陽光穿透過陰濕云層，投下略帶灰敗的金黃暖色。電影里無處不在的畫室位于頂樓走廊盡頭，房間的一切都是舊物，每個鏡頭就像一幀幀色調(diào)柔和的水粉畫，帶著靜謐的情調(diào)。
電影里的鏡頭緩慢悠長，蘇措看著看著，不自覺的困起來。可樓下那群人不睡，她也不敢睡，強自打著精神繼續(xù)看電影，漸漸的也看出了頭緒。
女主角非常年輕，面龐削瘦，凝脂肌膚，憂郁孤獨的眼神，渾身蘊含著一種特別的氣質(zhì)；男主角已近中年，有著大理石般的面孔，怎么看都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可是在導演手下，他們卻在電影里卻發(fā)展了一段似有若無的情愫。
“這樣的電影你也看得下去？”王忱到客廳取飲料，看到蘇措還坐在那里看電影，非常驚奇。
“比我想象中好看。”蘇措眼光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他們正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一起去吧。”王忱拍拍她。
蘇措把目光收回來，打量一眼王忱，嘴角一彎帶出個笑，搖搖頭。
“可惜，”王忱頗覺遺憾，，“我很想知道你的真心話是什么。”
蘇措神態(tài)絲毫不變，恍若未聞剛剛那番話，繼續(xù)看著那部電影。客廳只開了壁燈，光線不時很好，蘇措臉上被熒光屏映的一片白。
王忱搖搖頭離開。他離開后不久，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剛剛電影里也閃過一個鏡頭，腳步聲沿著走廊一輕一重的移動，然后畫室的門嘎吱一聲被推開，鏡頭細碎的轉(zhuǎn)換，畫室的每個角落都盡收眼底。
蘇措給電影驚到，匆忙的抬頭。
許一昊靠著門，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客廳再無別人，蘇措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包袱遞過去：“師兄，你的衣服。這段時間都忘記拿給你了。今天有機會，就帶了過來。放到哪里比較好？我記得你帶了包過來，我放到里面？”
“隨便。”許一昊心神不寧的了句，他早把這件事情忘的干干凈凈。
蘇措在一堆書包里找到許一昊的，把衣服裝了進去。
“剛剛在外面玩真心話大冒險。我輸了，”許一昊垂下目光，頭發(fā)完蓋住了眼睛；頓一頓后他開口，聲音低沉的仿佛不是他的：“他們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孩。”
蘇措不語，她回到沙發(fā)上坐著，拿起遙控開始不停換臺。
“我，有。”
“師兄，晚上你酒喝多了，我這里都聞到了酒味。”蘇措站起來：“你去隔壁房間休息一下，我下樓叫林師姐上來。”
“我沒有醉。”許一昊冷冷的。
蘇措不同他分辨，朝門口走過去，心的從他身邊經(jīng)過。錯身的時候許一昊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力氣很大，勒得蘇措胳膊又麻又疼，完動彈不得。正是夏天，蘇措穿著短袖襯衣，這樣一抓，明日肯定能見到淤痕。
瞥一眼許一昊，她看到他眉毛進緊皺，眼睛里暗光閃動，憤怒，焦急，心疼等等許多情緒都堆在那里。蘇措觸電般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對著門微微笑了一下，清清楚楚的開口：“師兄還你沒醉？請放開我。”
蘇措胳膊冰涼，冷得許一昊一怔，同時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不覺心里暗悔，眼睛里的光采頃刻退了下去，剩下一片頹然。他到底緩緩松開手。
他：“蘇措，我跟林錚只是朋友而已。你不會不知道。”
蘇措心的閃了出去，她聽到他在身后輕輕嘆氣。
扶著墻，緩慢的穿過走廊，卻在樓梯口看到抱臂而立的陳子嘉。他緊著眉頭，憂心忡忡的看著她。他雖然一個字都沒，可渾身的那種氣質(zhì)和壓迫感讓蘇措不能不在意他的存在；如果燈光沒有撒謊的話，他的目光里大概有一絲疑慮。
兩人俱是沉默。半晌后他誠摯的：“蘇措，你幫我們寫的程序很好非常好用，謝謝你。”壁燈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蕩起細碎的波紋。
“師兄你太客氣了，來就是我先欠了你的人情，這個忙也不算什么，”蘇措打強精神，愉快的笑一笑，“所以，現(xiàn)在我們兩不想欠了，是吧？”
陳子嘉依然不動聲色：“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不能來找你幫忙？”
“不是，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師兄你一直對我很好，幫我很多忙，”蘇措右手扶著墻，左手摁著太陽穴，她的額角隱隱疼起來：“我剛剛那句話表達出了問題。不要理睬那句。我的意思是，承諾答應了就應當做到，現(xiàn)在我做到了。”
她迅速的完這番話，頭也不抬的從他身邊經(jīng)過，兩人的衣襟和呼吸輕輕擦過。
下了樓，蘇措看到泳池邊的牌桌已經(jīng)散了，米詩正在讓人收拾東西，跟她招呼之后就往樓上走；林錚則怔怔坐在原來的位子發(fā)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她的妝有點花了，不過反而看起來別有一種清麗的感覺；王忱是看上去最有精神的一個，坐在林錚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聊天，也不管她是不是在聽。瞧見蘇措過來，他同時伸出手朝泳池另一邊一指，示意她過去那里。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蘇措意料中看到蘇智在游泳池邊醉得一蹋糊涂，伏案睡著。應晨打算扶起他，卻苦無力氣。蘇措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與應晨一道扶起他來到安排好的客房。蘇智倒是倒床就睡，倒是什么都不同操心，剩下應晨和蘇措面面相覷。她們累得也厲害，都沒什么話的力氣，略略交談幾句，洗了澡就擠在另一張床上睡了。
半夜的時候蘇智醒過來，渾身熱得不舒服，他掙扎了幾下，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響。蘇措眠淺，這一點聲音已經(jīng)可以吵醒她。她急速下床過去察看蘇智的情況，他雖然沒吐，在昏暗的壁燈下臉色隱隱發(fā)青，難看的利害。
這間臥室有洗手間，蘇措打了熱水給他洗臉擦身子，再心喂他吃醒酒藥，然后就沒有再睡，在他床邊睜眼坐到天亮。她怕吵醒應晨，一舉一動聲音極低。
蘇智再次睡過去的時候，她去了趟花園。寬闊精致的花園里鳥雀聲陣陣，涼爽習習，像三月的風一樣清新，帶著樹葉的香味，風吹得暑氣無。漫長的一個夏天，也只有清晨時分最涼快。偌大庭院里，從前庭草坪到后院游泳池人影無。大約是昨天鬧得太晚，所有人都還在睡。
也許還有別人也睡不著，不過這都是她所不知道的了。在院子里逛了半個時，蘇措依然還發(fā)現(xiàn)有人起床的跡象。她回到客廳，從書包里翻出手機，驚訝的發(fā)現(xiàn)數(shù)條短信飛快的彈出來。
清晨的時候蘇智醒過來，第一眼就看到蘇措坐在自己床邊，目光定定的看著窗外。清晨光線微薄，她臉上的表情幾乎看不清。蘇智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默一默后開口，：“阿措，你現(xiàn)在還是不大容易睡著？”
“沒有的事情。”蘇措打量他的臉色，，“哥哥，你臉色好多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么？難得聽到你叫我一聲哥哥。”蘇智扶著床坐起來，裝模作樣的看窗外的太陽。積習難改，他好容易恢復了一點精神，就開始笑。
蘇措笑笑。她睡得不好，眼圈四周發(fā)黑。
“哥哥，你告訴米詩，我回學校了，代我謝謝她的招待，我非常感激。”
“跟我們一起走吧。”蘇智搖頭。
“等到所有人都起床，不知道什么時候了，我得回實驗室了。”蘇措晃一晃手機，“剛剛開機才知道，師姐昨天把實驗室鑰匙鎖在實驗室了，現(xiàn)在進不去，急壞了，她讓我馬上回去開門，不然她得被白老師罵死。”
“嗯。不過這個地方，離市內(nèi)有點距離，出租車也不多。”蘇智擔心的。
“這都是事情了，我能想辦法的，”蘇措肯定的，“但不論如何我得趕快回去。”
應晨也醒了，她看到兄妹倆坐在那里靜靜話，兩個人臉色都不好，但是難得的沒有抬杠，罕見的洋溢著一種兄妹之間才能有的溫情。
蘇措運氣很好，她離開米詩家走了不久就遇到了出租車；匆匆返回學校，寢室也沒回直接跑到科學樓。劉菲在實驗室門口等得就差跳腳，見到蘇措簡直像見到了一座金山，撲上來就抱住她，甚至還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
蘇措簡直笑得打跌。她何曾看到一向鎮(zhèn)定的師姐這個樣子，忍住笑，她：“師姐，那你可得請我吃飯，我從市郊打車回來，一點都不便宜。”
“你怎么請就怎么請，”進屋后劉菲打開空調(diào)，微微一笑，“不過你去市郊做什么？”
“昨天是陳子嘉師兄生日，米詩請我們?nèi)ニ彝妫瑧c祝一下。”
“米詩？”劉菲吃驚，“你怎么認識她的？哦，陳子嘉？”
蘇措點頭。
這時劉菲眉毛一皺，走到蘇措跟前，鄭重其事的，“阿措，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你最好不要跟他們那群人交往過密。”
蘇措疑惑的睜大眼睛。
“起初因為陳子嘉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就沒講。”劉菲拉著蘇措坐下，平靜的，“你跟他們不是一類人。他們，包括許一昊，都是那種坐著什么不用做，但什么都有的人。可是你不一樣，你所獲得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掙來的。那么勤奮的讀書是為了什么？在白老師的實驗室累死累活又是為了什么？”
輕咳一聲，劉菲輕輕：“他們甚至都不知道你經(jīng)濟困難。這么起早摸黑，看的我都心疼。你這么善良，我?guī)讞l短信你就大老遠的跑回來，甚至都沒人送你。他們那群人，我很早就認識，人很好，只是，他們完不能理解你。因為包括我，都不能。”
蘇措不吱聲，可是卻緊緊抓住了劉菲的手。她垂下頭，把目光低到看不見的地方，柔順的頭發(fā)緩緩從耳邊垂下來。
在出租車里蘇措頭發(fā)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劉菲心念一動，站到她身后，輕輕把她頭發(fā)理順。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蘇措頭發(fā)的顏色不是純黑色的，而是一種暗紅色，陽光從科學中心的窗戶里斜過來落在上面，紅色更加明顯，好像暗地里流動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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