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駭然道：“您……您會他心通？”如果你在一個人面前無論動了什么念頭，他都能馬上知道，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尊者怔了怔，道：“他心通？”
尊者隨即恍然，微笑道：“啊！佛家六通？”
尊者昔年曾走遍天下，對三教九流都有了解，微微沉默片刻，便緩緩道：“嗯，他心通。如來知他眾生心中所念。如實(shí)知之。有欲心知有欲心。無欲心知無欲心。有瞋恚心知有瞋恚心。無瞋恚心知無瞋恚心^,知天、知地、知人、知物、知靈……”
誦完這段佛經(jīng)，尊者輕笑著搖頭：“我沒有他心通的事，不過，我有心蠱。”
葉天道：“心蠱？那是什么？”
尊者道：“人力有時窮，因?yàn)樽陨碛蟹N種缺陷和不足，所以人類才發(fā)明了各種工具作為輔助，從而做到了原做夢也不敢設(shè)想的事。心蠱，就是人借來幫助自己了解他人心思的一種工具。”
葉天訝然道：“世上還有這樣的工具？”
尊者微笑道：“世間萬物，各有奇妙，有些事情，我們?nèi)祟愖霾粊恚瞧渌飬s可以。我們不能飛天，鳥兒可以；我們不能在水中呼吸，魚兒可以；我們嗅不到的味道，獵犬可以；我們聽不到的聲音，蝙蝠可以。
有些奇異的蟲子，是可以感應(yīng)到你的想法的，但是做為異類，它感應(yīng)到了也不明白，可是如果我們能把這種能力借用過來，我們自然可以明白同類在想什么。我這么，你明白么？”
尊者已經(jīng)的很淺白了，葉天當(dāng)然聽得懂，葉天驚羨地道：“那……那豈不是，天下間無論什么人動了什么心思。都不能瞞過你？”
尊者搖了搖頭，澀然道：“當(dāng)初修習(xí)心蠱的時候，我也以為掌握了這門讀心術(shù)，我便能洞燭一切，從此縱橫天下，無往而不利。可是等我真正把它學(xué)到手。我才明白這是災(zāi)難與痛苦的根源，莫不如不學(xué)。”
葉天訝然道：“怎會如此？”
尊者道：“天下間沒有無所不能的領(lǐng)，讀心術(shù)也是如此。我掌握了讀心術(shù)，也只有當(dāng)別人站在我面前，當(dāng)他心有所思時，我才知道他此時在想什么。人心最是難測。這一刻這般想法，下一刻又是另一種想法，有誰能拿捏得準(zhǔn)呢？
你一旦以為他想要這么做，力以赴地去應(yīng)對他的這種想法，可下一刻他很可能已經(jīng)改變了主意。那時，你反而會犯下先入為主的錯。更令人悲哀的是，你真正能夠常常看到的。永遠(yuǎn)都是你身邊的人，你的親人、摯友、追隨你一生的部下……
每個人都有私心雜念，可是這種私欲他們會用理智、感情和對你的忠誠來壓制，他們心中或者會動一動念頭，卻絕不會付諸行動，但你只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卻不會明白他究竟會不會那么做，即便知道他不會做，你還是會不開心。
你不知道原很好，可是他只心中動了動念頭。你便知道了，你對他還能像以前一樣好么？你對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他對你還能像以前一樣好么？有些原可以避免的不幸，因此便成真了。”
葉天想了想，不由暗自心驚。他明白了：掌握這種能力，的確不是一種幸福而是一種惡夢，如果他有這種能力，他和父母、兄弟，還能如此相親相愛么？如果他有這種能力，他還能交下任何一個朋友么？
難怪楊應(yīng)龍尊者幾十年來少見歡顏，從來沒有什么朋友，是個孤獨(dú)寂寞到了極點(diǎn)的老人，或許每一代修習(xí)這門蠱術(shù)的人，最終都會落得這般下場，那的確是掙扎一生也無法擺脫的痛苦。
尊者微笑著看著葉天，那張仿佛因?yàn)閾]發(fā)了水份而滿是褶皺的蘋果似的圓臉上有種安詳而欣慰的神情：“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已經(jīng)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別人想什么你都知道，很有趣么？不！無趣之極，相信我，那絕不是一種令人羨慕的能力，你的人生將會因此變得毫無生趣。
人常，佛能洞察人心，如果這是真的，那么佛一定不快樂。神若有這種能力，神也不會快樂。所以，我從三十年前就閉關(guān)苦修，別人都認(rèn)為我在精研蠱術(shù)，確實(shí)沒錯，我是在研究蠱術(shù)，但我研究的是如何封閉自己的這項(xiàng)能力，否則，我活一天，便痛苦一天。”
葉天：“……”
尊者嘆了口氣，道：“六年前，我終于成功了，我封閉了讀心術(shù)，從那時起，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葉天道：“可……尊者剛才……”
尊者莞爾道：“你把想法都寫在臉上了，我還看不明白？”
這時，那個園丁已經(jīng)洗好了水果，用一個銀盤盛著端到他們面前，尊者微笑著對葉：“來，嘗一嘗，這就是你的那個西方國度特有的水果。”
紅色的果子盛在銀盤中，剛用泉水洗過，水靈靈的，呈心形，拇指大，上邊有金色的細(xì)顆粒，葉天拈起一粒填入口中，汁多而甜美，而且沒有核，確實(shí)非常美味。
園丁把盤子放在兩人中間的幾上，尊者也拈起一粒，咀嚼著甘美多汁的水果，微笑著看向遠(yuǎn)方，那里是一座植被稀少、呈土紅色的高山。尊者見葉天也把目光投向那里，露出好奇之色，便道：“那兒是我們的一個禁地，叫做‘雷神禁地’。因?yàn)槟瞧絽^(qū)經(jīng)常打雷。不知你聽過沒有，有句老話兒，叫‘漢怕官，苗怕雷’。
你們漢人呢，是最怕見官的，‘餓死不出門，屈死不告狀’，而我們苗人，卻是最敬畏雷神的，那個地方經(jīng)常打雷。不下雨的時候也會打旱天雷，所以周圍部族都把那里列為禁地。
以前也曾有過膽大的人闖進(jìn)去過，可是那里邊地形非常復(fù)雜，方向難以識別，即便是最有經(jīng)驗(yàn)的獵人。一旦闖進(jìn)去也很難再走出來，從那以后，這個地方就更沒人敢去了。”
到這里，尊者很突兀地問道：“你覺得德瓦這個人怎么樣？”
葉天一呆，道：“德瓦？”
尊者道：“對！哦，你應(yīng)該稱呼他為格德瓦。他是神殿的八大長老之一。”
葉天忽然想起來了，毛問智中了蠱毒，部落首領(lǐng)格哚佬聞訊趕來時，的就是要找格德瓦長老為他診治。葉天搖了搖頭，道：“這位長老，我不曾見過。只聽格哚佬起過他。”
尊者笑了笑道：“嗯！他一向份，不大在外走動，自然不像格格沃一樣招搖。呵呵，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啊。”
葉天正納罕的功夫，尊者突又換了話題，笑問道：“你的西洋人。老夫是沒見過，不過這種西方的果子，相信你也是頭一回嘗到，味道怎么樣？”
尊者有時候給人一種很睿智、很精明的感覺，有時候又像一個常見的老人，思維跳躍很快，突然想起一個話題便跟你扯上幾句，等你注意力剛剛集中在這個話題上，他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葉天只能順著這位老人的意思，陪著他東拉西扯。直到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尊者才意猶未盡地站起來，道：“別人在我面前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只有你不一樣。和你聊天，老夫真的很開心。希望你能經(jīng)常來陪陪我這個寂寞的老人。”
葉天忙起身道：“是！那晚輩這就告辭了。”
尊者點(diǎn)點(diǎn)頭，對一直侍立一旁的園丁道：“阿寶，替我送送客人。”
苗人的名字，不論男女都是單音名字，長輩稱呼晚輩時，只呼他的單名就行，比如“寶”、“翁”、“里”，同輩之間才需要在前邊加上敬稱“喋”，這個園丁的名字看來就叫寶，尊者年輕時曾游歷天下，對單名大概有些不習(xí)慣，才加了一個“阿”字。
阿寶點(diǎn)點(diǎn)頭，向葉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領(lǐng)著他向外走，這個阿寶似乎不大喜歡話，葉天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也沒有吱聲，阿寶一直把他送到拱頂長廊的盡頭，那個美麗妖嬈的神妃竟然還侍立在那兒等候。
阿寶面無表情地向那個神妃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回去了，那個神妃向葉天嫣然一笑，又做了一個手勢。
也許這座神殿里，只有尊者才會漢語，所以其他人都只用肢體部言同葉天交流，這一來葉天就像進(jìn)了聾啞院，想話都找不到個人，也只能悶不作聲地跟在那個美人兒身后走出神殿。
走在體態(tài)妖嬈的美人兒身后，**她香艷似雪的身姿，嗅著她幽幽浮動的暗香，葉天在可以洞燭一切的侍神尊者面前那種如履薄冰的緊張心態(tài)才漸漸松馳下來。
那個神妃把他送到湖邊，沒有送他過湖，只是向撐船的人用苗語囑咐了幾句，便微笑著請葉天登上了舟。
高高的神殿上，有無數(shù)個拱形的窗戶，窗戶上都裝飾著石雕的猛獸，石獸踞伏其上，翅膀收斂，利爪緊緊扣著窗戶上緣，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模樣。其中一扇窗里，一身黑袍的格格沃長老看著乘舟離去的葉天，臉色陰沉，那眼神兒，恰似窗上踞伏的石獸。
葉天離開神殿，緊張的心神登時松懈下來，但是他的好心情只持續(xù)到登岸，他登上湖岸向村中走出不遠(yuǎn)，剛到橋邊，就有一條人影倏地一下從灌木叢后閃了出來。
葉天嚇了一跳：“不會是又有人來認(rèn)干爹吧？”
待他看清了這個人，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心情登時又緊張起來，這是一個極美麗的少女，粉光脂艷，眉黛含煙，葉天不知道她的名字，卻知道她是楊應(yīng)龍的人，這個少女正是楊應(yīng)龍宴上翩躚對舞的兩個少女中的一個。
這個少女同那神妃一樣，向他做了一個嫵媚的邀請的姿勢，但她是會漢話的，她檀口輕啟，嬌聲瀝瀝地道：“白筱曉見過葉大哥，我家主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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