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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瓏 醉玲瓏 - 上卷 第20章 昨夜西風凋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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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玲瓏下卷第章昨夜西風凋碧樹

    章節字數:4361更新時間:7-11-39:36

    七日之功定川蜀,以三萬輕騎破敵十二萬六千人許,降兩萬八千,損兵僅一百三十二人。

    八百里戰報飛來,一時間天都上下震驚凌王精兵奇謀,爭相傳。

    當初持議和之辭的朝臣皆盡汗顏,無怪天帝對西蜀軍情絲毫不為所動,原來早有安排。多少人更依稀覺得,凌王,似比眼前高高在上的君王更為難測,看不透,摸不著。

    夜天凌在奏章中詳述壅江水利大事,戰況卻寫的極為簡略,無非兩州詐降,引水破敵,乘勝追擊,蜀軍倒戈之語,明列眾將之功,并為東蜀降軍請赦旨。

    朝中一片驚疑贊佩聲中,天帝降旨加凌王為三公昭武上將軍,賜佩殿前九章紋劍。

    官員將士論功行賞,為定蜀中人心,東蜀軍叛亂之事不予追究,江水郡督使岳青云平叛有功,擢升麓州巡使,暫領東蜀軍。

    與此同時,十一皇子夜天澈以奇兵誘虞呈叛軍入幽州城北峰指谷,大敗其軍,晉封澈王、加鎮軍大將軍。

    湛王大軍不急不躁,表面穩扎穩打與虞夙叛軍主力步步交鋒,卻暗中兵分兩路偷襲臨安關。

    虞夙匆忙回軍自守,被兩路騎兵趁虛猛攻破關而入,平叛大軍臨于燕州城下,深入北疆。

    捷報頻傳,湛王由征北將軍銜加晉衛將軍,賜封田五千畝,增兩萬食邑戶。

    連日頹廢之局幡然逆轉,乾坤朗朗,冬日陰霾的天色云退霧散,透出許久未見的晴天。

    輕煙,淡幔,蓮池宮依舊冷冷清清。

    這里似是寒冬最深最遠的地方,塵封的寂寞將歲月退避,光陰荏苒,亦不曾駐足。

    斜陽已暮,穿透宮闈長窗散照在白玉地面上,清美的浮雕間,蓮花百態落上了層層淡金,呈現出莊嚴的華妙風姿。

    蓮妃如往昔每一個傍晚,獨自在殿前靜堂誦念著古源經,從來不曾間斷。

    沉木香安寂的氣息淡淡繚繞,伴著低淺的誦吟聲盤旋,飛升,消失在高深的大殿盡處,煙過無痕。

    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蓮妃身側出現了一雙金絲繡飛龍的皂靴。誦經聲平平淡淡沒有絲毫停滯,蓮妃也未曾側目半分。

    那靴子的主人便站在那里,不動,微微閉目,耳邊低緩的聲音傳入心間,一片寧靜祥和。

    一人站著,一人跪著。

    天際橙云飛彩,暮色漸濃,最后一絲暖色緩緩收攏,退出了雕梁畫棟,留下無邊無際的清寂。

    光滑的黑玉石珠襯著蓮妃纖長凈白的手指,微微的落下一顆,經聲余韻低低的收了。

    蓮妃睜開眼睛,玉石如墨倒映她絕色容顏,也倒映出另一個人的身影,“臣妾參見皇上。”她靜靜起身,靜靜再對來人福下。

    纖弱的身子因跪的久了而微微一晃,一只持穩有力的手已扶上了她的胳膊。

    “愛妃平身。”

    “公主請起。”

    那只手的力度叫她恍然錯覺,每一次時光都像重復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只手,在千軍萬馬前將白衣赤足出城獻降的她穩穩攙起,她抬起頭,看到了一雙明亮驚慕的眼睛。

    那雙眼睛,撞入昆侖山的冰湖,融化了寒冰積雪。

    那一望,望過了萬水千山,遙遙歲月。

    她抬起頭,看到了那雙蒼銳深沉的眼睛。

    眼角幾絲皺紋刻下年歲如梭,唯有不變的目光仍舊透過眼底掠入心間。

    相對一瞬,似穿過過往萬余個日夜,將紅塵光陰定格在那風沙漫漫的大漠,定格在長云蔽日的日郭城前,定格在鐵馬兵戈的血淚中,眼底那抹白衣身影,從來都沒有變過,極淡,卻又極深。

    她在這個男人的身前拜服,舉起族人的降表。她隨他的大軍千山萬嶺離開故土,一去便是一生。

    “這靜堂太清冷,你身子剛好些,還是不要久待。”天帝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中驚回,該是柔軟的體貼,卻仍帶著君王的威嚴,不覺早已入了骨髓。

    她退身,垂眸:“謝皇上體恤。”

    天帝眉心一擰,原興致高昂不知為何便淡了下來,看了看她,道:“凌兒此次帶兵出征又大獲勝,朕很是高興。”

    蓮妃心里深深一震,墨玉串珠在指間收緊,帶兵出征,不是單單的督察水利。所幸是勝了,卻不知人怎樣,有沒有傷著,是不是疲累,什么時候能回來。千頭萬緒不言不不問,仍舊垂眸:“恭喜皇上。”

    天帝站在面前等了一會兒,見她只了這四個字便恢復了沉默,問道:“你就不問問兒子怎樣,毫不關心?”

    蓮妃靜靜道:“皇上教子有方,不會差錯。”

    “從領兵打仗到大婚立妃,這么多大事你都置若罔聞,”天帝語氣微微沉了下來:“朕有時真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兒子!”

    “他是皇上的兒子。”蓮妃的聲音低而淡,如同這竹節香鼎中透出的煙,不待停留便逝了在了大殿深處。

    天帝垂首俯視著她,面上難以掩飾的顯出一絲不豫:“抬起眼睛看著朕。”

    隨著這不容抗拒的命令,蓮妃優美的脖頸緩緩揚起,睫毛下淡淡眸光對上了天帝的視線。

    那雙眼睛,如同雪峰輕霧下千萬年深靜的冰湖,幾分清寒,幾分明澈,帶著幽冷遠隔著縹緲。分明看著你,卻遙遠的讓人迷失其中,以為一切只是入夢的錯覺。

    天帝黑沉的目光將她深深緊住,久久揣摩,終于開口道:“你知道朕為何要將鳳家那個女兒指給凌兒?”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蓮妃道。

    天帝伸手一抬,將她慢慢離開的目光帶回:“就因為她那雙眼睛像極了你的,所有的女人,只有她和你一樣,敢這樣看著朕!”

    蓮妃目中平靜:“皇上識人,斷不會錯。”

    天帝手下微微一緊,隨即頹然松開,那絲不悅的神情慢慢的化做抹痛色哀傷,隱約而無力,“你一定要用這種語氣同朕話?”

    蓮妃輕輕后退一步,俯身請罪:“皇上若不喜歡,臣妾可以改。”

    “蓮兒。”天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喚了她的乳名。

    灼灼之仙姿,皎皎于清波。

    因為這個名字,冒天下之大不韙冊嫂為妃,興天下之精工修造寢殿,蓮池宮中美煥絕倫雕滿清蓮,前庭后苑遍植芙蕖。

    刻痕深寂,寞然相伴流年,殘荷已瀟瀟。

    這兩個字,在蓮妃心頭輕輕劃過,極隱約的帶出絲痛楚。

    “你恨了朕這么多年,連凌兒也一并疏遠了這么多年,還不夠嗎?這一生,有多少個三十年!”天帝長嘆一聲,道。

    “臣妾并不恨皇上。”蓮妃淡淡道。

    “是嗎?”天帝語中頗帶了幾分自嘲的譏誚。

    “是。”蓮妃安靜起身:“若恨過,也早已抵消了,臣妾只是不能忘。”

    天帝眉目突然一冷,不悅道:“你忘不了誰?”

    她看著天帝,竟對他轉出一笑。

    塵封多少年的笑,有著太多的復雜糾纏,也無笑聲,也無笑形,一徑的暗著,“我忘不了你。”

    不是臣妾,而是我,不是皇上,而是你。

    我忘不了你。

    甲胄鮮明凌然于馬上的大將軍,抬手遮擋了跪服的羞辱,帥旗翻飛,蔽去漫天長沙。

    雄姿英發的少年郎,抬手拭去肝腸寸斷離別的淚,俊然朗目,撫平愁緒萬千。

    木槿花下,多情人,抬手搭上溫暖的衣衫,神色輕柔,暖暖一笑。

    就是這一笑,俘虜了誰,迷惑了誰,沉醉了誰,或許終生都不能相忘。

    天帝渾身微震,伸手握住蓮妃,“你都記得嗎?多少年了,我以為你都忘了。”

    不是朕,是我,不是愛妃,是你。

    蓮妃卻輕輕的抽回了手,凝視著天帝雙目道:“你叫我怎么忘?我的族人在你的鐵騎精兵下家破人亡,我的兄弟非死即傷,我的父親,在跪降后飲下你送來的毒藥,柔然族已是茍延殘喘,遭突厥大舉圍攻,你作壁上觀按兵不救。”

    渺渺的柔情,鐵血的心。

    何處的因由,此時的果。

    天帝的神情在她一字一句中冰冷,漸生悲戚:“原來你記得的是這些。”

    “只有這些嗎?”蓮妃神色凄迷,眸中覆上了一層水霧深濃,“你給我希望,卻又親手將我送到別的男人懷中,我認了,可你連他也不放過……”

    “住口!”天帝猛然怒喝:“你可知道你在什么!”

    “我當然知道。”蓮妃面無表情道:“你以為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我,那些丹藥我都認得。”

    天帝容顏寒冷,而后緩緩道:“你怎會不認得,那就是你自柔然帶來中原,親手進獻給先皇的。”

    一道清淚自蓮妃面頰潸然滑落,她極凄慘的仰面,望向已陷入深黑的殿堂,道:“我是個罪人,我從一開始便想要他的命。但他對我那樣好,我再下不了手,可你卻令他沉迷于仙煉之術,頻頻服用丹藥,他還能活嗎?”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天帝語氣發冰寒。

    蓮妃看著他,目光穿透了他,到了遙遠的地方:“所以我們都活該受到懲罰。”

    長風微動,揚起宮帷淡影,穿過蓮妃的長發,吹動白衣寂寥。

    香爐中點點明紅燃到了最后,掙扎幾下,灰飛煙滅。

    天帝的臉色便如這漫長的冬日,極深,極寒,更透著沉積不化的悲涼。

    死一般的沉默,大殿中靜到了極至。

    昏暗中兩人面對面站著,仿佛已經站了多少年的日子,對視的雙目了無生機。

    唯有這里是心靈安寧之處,卻也唯有這里,藏著驚濤駭浪。無力的哀涼生自心底,久久存留。

    很久以后,天帝終于開口道:“你不是我,永遠無法體會那種屈于人下的感覺,就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要拱手送至別人懷中。我做了的事,從不后悔。”

    “便是后悔,又有何用?”蓮妃淡淡道:“此生已往,我每日誦念經文,或者可以為你我恕罪。”

    “你何必要自苦于我二人,也更苦了凌兒。”天帝道。

    蓮妃俯身下去:“臣妾恭送皇上。”

    天帝看著身前這抹淡淡的身影,夜色灰暗漸漸的失去了清晰,在殿前薰染上晦澀的濃重,長嘆一聲,轉身而去。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道:“我今日是想來告訴你,凌兒是個很好的兒子,讓朕極為放心。朕一直以來總覺得愧疚于他,不知現在是否彌補了一二,上一代的怨痛莫要再在他們身上牽連重演了。”

    蓮妃柔弱的身姿一動未動,淚卻早濕了衣襟。

    殿前,天幕如墨,月如鉤。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八十,第二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四日。

    圣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壬申,帝以凌王軍功顯赫政績然,母以子貴,晉蓮池宮蓮妃為貴妃,六宮僅別于皇后一人之下。

    御旨出,中書、門下兩省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左右拾遺、禮部及十三道言官奏表諫言,非議激烈,以為制所不合。

    帝置諫不聞,一意行之,與承天門廣場杖責為首官員四人,以儆效尤,舉朝禁言。

    北疆軍營,大地冰封,飛雪處,萬里疆域蒼茫。

    夜天凌將那八百里快馬送來的恩旨和杜君述等人早已送至的密函擲之于案,站在帳前放眼看向長風送雪的江山,唇角一抹薄笑,清冷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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