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九月十日，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工兵已經(jīng)在周圍的樹林里設置了警戒的繩索和銅鈴，還在敵軍來的到道路上點起了一堆堆形成縱列的篝火。
張承業(yè)認為敵軍也需要休息，所以趁夜來襲的可能性并不大，不過他還是嚴格遵照條例，制定了多個警戒哨，三隊福寧軍官兵今夜也會輪番執(zhí)勤，每時每刻都會有一整隊士兵準備迎戰(zhàn)敵軍的夜襲。
在張承業(yè)的腳下，從南坡到山腳的西路，短短幾十米的山坡上布滿了七百余具尸體，這些人或躺或臥，個個身體都呈現(xiàn)出奇特的扭曲，他們都雙目圓睜，臉上的表情猙獰不已，顯然都在臨死前經(jīng)歷了一番痛苦的劇烈掙扎。
再往遠處的溪水已經(jīng)被尸體堵塞得形成了一個個水潭，溪流把其中的尸體泡得發(fā)白，并把水道兩側(cè)的青草和泥土都染成了粉色和深黑色。
一邊倒的戰(zhàn)斗下午又進行了兩、三次，僅從明軍對面的樹林就可見證其激烈程度。那里的樹木不少都是生長多年的老樹，兩個人都合抱不過來。但它們也和年輕的樹一樣，被六磅炮的炮彈打得筋斷骨折，七零八落地折斷在地，炮彈擦過時的高溫，還在它們身上染出黑色的燒灼烙印。
在這些樹木的上下前后，還有不少永寧軍士兵的遺體，從樹林深處一直到明軍戰(zhàn)線前，永寧軍士兵的武器和藤牌散落得到處都是。其中有一些盾牌和藤甲已經(jīng)被打成粉末，碎片灑了一地，這多是六磅炮霰彈的效果，它在幾十米距離上的射擊，足以讓當者立斃。
輜重隊仍在把物資源源不斷地搬運過來，而工兵隊已經(jīng)搭建好了臨時營帳，張承業(yè)對著歐陽欣笑道：“這次多虧了你們工兵隊了，不然我們不可能在幾天內(nèi)就走過這么一大片林子，還把大炮都拖來了�！�
歐陽欣對這種贊揚早已經(jīng)是習以為常。他微笑著回答道：“我們工兵隊花了大帥這么多錢，當然也要物有所值了�！�
一提到錢張承業(yè)就想起了上次在海州的經(jīng)歷，那次毛文龍手下的潘參將把救火營工兵隊的工具席卷了一空，結(jié)果到了福寧鎮(zhèn)以后，黃石又花錢重新裝備了鎮(zhèn)直屬和三個營屬的工兵隊，而且比以前的裝備更好、更豪華。
“嗯，上次在海州，毛帥、還有毛帥手下地將領都對工兵隊贊不絕口，聽他們也要組建工兵隊。”
歐陽欣哈哈大笑了幾聲。帶著滿臉的驕傲道：“東西他們是拿了不少，對他們的幫助應該也不，不過他們也就是能刨刨墻、挖挖洞罷了，工兵隊可不是那么好組建起來的�！�
“是啊，大帥有一整套絕活兒，就和我們步兵一樣�！睆埑袠I(yè)贊同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又看了歐陽欣幾眼，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對了，這八年來，整個大明境內(nèi)凡是犯事的風水先生、還有盜墓賊差不多都在我們福寧軍了。別人就算想組建工兵隊也沒那么多人材啊�！�
這話聽得歐陽欣哈哈大笑起來。他被充軍遼東以前，就是白天做風水先生、晚上去當盜墓賊，現(xiàn)在回想起當年的生活，真恍如一夢。大明的軍隊一向有不少罪犯，多也不以曾經(jīng)犯法為恥，所以歐陽欣也不覺得張承業(yè)這話有什么冒犯：“就算其他人也能搜羅這么多人才，也絕不可能像大帥這樣把工兵隊建起來�！�
笑過之后歐陽欣又走上山脊看了看，今天的幾場戰(zhàn)斗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地。永寧軍通過這條路運來一、兩千人，然后冒著明軍的火力展開，最后拼死沖出來，然后又被打退……過一會又會有兩千人前來送死。
看著面前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歐陽欣好奇地問道：“贏得很輕松啊，我們殺敵有千人了么？”
張承業(yè)聳聳肩膀。臉上滿是不在乎的懶散表情：“沒有一千。八、九百總是有了�！�
“也就是，我們今天已經(jīng)打了四、五個寧錦大捷了？”
“哈哈，是的�！�
朝廷以寧錦大捷詔告天下，福寧軍看到上面的二百斬首時都覺得有些可笑，那些參與金州之戰(zhàn)的老兵更是對此不屑一顧。張承業(yè)當年也是其中之一，當時看到七萬關寧軍的二百斬首時，他就憤憤不平地嚷嚷道：金州之戰(zhàn)時，大人帶著五百個連盔甲都配不齊的長生兵，就打出了兩個半寧錦大捷來；蓋州又是一個半寧錦大捷；等到了南關。我們兩個營四千戰(zhàn)兵就打了五個寧錦大捷；就是不算我們長生軍，毛帥和陳將軍這些年來。也足足打了十五個寧錦大捷。
既然張承業(yè)已經(jīng)拿“寧錦大捷”當度量衡單位來用了，歐陽欣也就投其所好，果然引得他哈哈大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更加融洽了。張承業(yè)笑著指了指下面地戰(zhàn)場：“都是雜兵，永寧軍的雜兵還真不少，明天我們應該就能遇到真正的考驗了，奢賊的精銳也該趕來了�！�
一夜平安度過……
十一日清晨，明軍的輜重隊把兩門九磅炮也拖來了，昨天他們把這對寶貝從林子里弄出來以后，負責交通的內(nèi)衛(wèi)就讓他們直接運到南邊來。因為據(jù)北邊的攻勢很順利，黃石估計不用兩門九磅炮到就可以拿下普世所，所以就讓兩門重型火炮立刻南下，省得白白跑路。
自從抵達福寧鎮(zhèn)以后，黃石手下的裝備就得到了迅速地強化，現(xiàn)在各炮隊已經(jīng)達到了滿編狀態(tài)，每隊都擁有八門六磅炮和兩門新式的九磅炮。更大的炮雖然也在測試中，不過恐怕不會裝備給陸軍了，因為九磅炮連同炮車的重量就很可觀了。更大的十二磅炮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上步兵行軍速度了。
到十一日中午為止，永寧軍又對明軍的陣地發(fā)動了幾次進攻，這次他們在更遠地距離上就受到了明軍地炮火打擊。
通過最近的幾次攻擊，永寧軍似乎也摸清了明軍地火炮極限范圍，一里多的直線距離內(nèi)有四個山頭要過，永寧軍會在明軍的注視下大搖大擺地走到明軍火炮攻擊極限，然后再猛然過山頭出現(xiàn)在北坡。瘋狂地跑向前面的南坡，躲在后面休息一會兒，再接著向下一個山頭躍進。
反之，明軍經(jīng)過長期的試射，對火炮諸元也掌握得來清楚，最近這兩次叛軍一躍出山頂線，就會在北坡遭到明軍精確有力的轟擊。永寧軍的士氣似乎一次比一次更低落，到中午時分地那次進攻時，明軍僅僅用火炮就完成了驅(qū)逐動作。永寧軍只走過了三個山頭就開始潰散了，他們甚至還沒能沿著道路沖下最后一個北坡以進行戰(zhàn)術(shù)展開。
明軍火炮轟鳴的時候，張承業(yè)一直拿著望遠鏡觀察敵軍地動向，對面那支畏縮不前的隊伍，連手中的旗幟都舉得有氣無力的，明軍每次轟擊都能引起劇烈的騷動。張承業(yè)眼睜睜地看著幾個敵軍頭目模樣的人在斬殺后退者，但仍無濟于事，幾千叛軍一窩蜂地四散逃入密林中，十幾個叛軍橫尸在大道當中，甚至沒有人去把他們的尸體收起來。
“永寧賊的雜魚也太多了吧？”張承業(yè)放下了望遠鏡。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聲。
“怎么他們每次都是幾千、幾千地上來呢？”提問的人正是歐陽欣。現(xiàn)在不少工兵軍官和輜重軍官也都站在山脊上向南張望，他們這種行為已經(jīng)涉嫌違反了福寧軍地軍事條列，他們這些非戰(zhàn)斗部隊的官兵一般是不允許上戰(zhàn)場的，但現(xiàn)在明軍都覺得這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斗了，所以也沒有人在遵守這個條例，紛紛涌上來看熱鬧。
“道路太窄，他們一次也就能湊一點人出來。”張承業(yè)看著對面的幾座山峰。蜿蜒的官道在上面幾起幾落，雖然叛軍在南坡的時候能夠安地避開明軍的火炮。但這種起伏的地形也拉長了他們地移動距離，每次叛軍走到北坡的時候都會受到明軍的轟擊。而永寧軍的移動主要還是在這些可見的道路上，因為他們不可能披堅持銳地脫離道路攀爬懸崖前進，更難以長距離地在樹林里高速移動。
一個輜重隊軍官笑道：“看來只要補充足夠的火藥和大炮彈丸就夠了�！�
“不可大意，”張承業(yè)搖了搖頭，他嚴肅地對著周圍幾個外行軍官們道：“這些敵軍可能都是后衛(wèi)部隊。我們隨時可能會遭遇賊兵中地精銳。那時……”張承業(yè)著又舉起望遠鏡向南方看去，咧著嘴沉聲道：“那時就會有一場真正的戰(zhàn)斗。”
中午剛過，一個內(nèi)衛(wèi)隊的士兵就騎著馬飛奔而來，那個白盔士兵松開馬韁，把雙臂高高舉到了天上：“大帥昨日已經(jīng)攻下了普世所，救火營主力正在向這里趕來，入夜前就會抵達�！�
“威武！”
明軍士兵們也紛紛舉起雙臂，發(fā)出興奮的吶喊聲。
那個內(nèi)衛(wèi)士兵縱馬來到明軍臨時營帳前，把一張紙條交給張承業(yè)。后者看完后又把它遞給了歐陽欣。上面是黃石的字跡，他通告這條路上的福寧軍軍。普世所城內(nèi)的糧草、輜重堆積如山，現(xiàn)在已經(jīng)盡數(shù)落入明軍手中。從普世所到■州之間的叛軍已經(jīng)陷入了被包圍的境地，他們很快就會失去阻斷葑州通向普世所交通線地能力。
歐陽欣看完后又交給了輜重隊的一個軍官，那個軍官看完后就大聲下令，讓士兵們徹底停止從林中搬運糧草地工作，而要力以赴地把炮彈和火藥運出來。
“我們已經(jīng)擊潰了多少雜魚了，有一萬了么？”歐陽欣看著前方，很久沒有永寧軍來進攻了，他就問張承業(yè)這兩天的總戰(zhàn)績?nèi)绾巍?br />
“不止，賊兵來一隊垮一隊，前后來了快有兩萬了，他們的傷亡可能也接近兩千了。”張承業(yè)看著歐陽欣愕然的表情，就把手一揮掃過他們南面的山頭和樹林：“潰散入樹林的叛軍就上萬了，根據(jù)我福寧軍的步隊條例，潰散失去建制的部隊是不能算戰(zhàn)斗力的�！�
“這么多？”歐陽欣大吃一驚，因為俘虜前面只有奢崇明的三萬精銳，現(xiàn)在張承業(yè)光雜魚就數(shù)出來了近兩萬。那看來還真是住了一條大魚�。骸澳瞧渲杏卸嗌倬J呢？俘虜精銳只有三萬�！�
“沒有精銳，是雜魚。”張承業(yè)又搖了搖頭，還是一臉嚴肅地道：“所以我們隨時可能遭遇一場苦戰(zhàn)啊�！�
十一日，下午兩點后，內(nèi)衛(wèi)再次傳來通告，黃石地主力已經(jīng)就在十幾里外了，不過因為是山路，所以還要再走上一段時間才能到達。
已經(jīng)很久沒有敵軍來進攻了，明軍大多都在地上坐著休息。以前在遼東的時候。九月以后長生島就會開始有結(jié)冰的情況，不過貴州這個時候還是很溫暖的，對遼東兵來正是舒服的時候，那些閩省籍的士兵也對這種天氣感到很愉快。
“那是什么？”張承業(yè)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怪叫。
歐陽欣順著張承業(yè)的眼光看去，只見南面七、八座山峰外出現(xiàn)了一條人流，他就抽出自己的望遠鏡看了起來：“嗯，好像是騎兵�！�
“是啊，在這個地形用馬兵，真有想法啊�！睆埑袠I(yè)還瞇著一只眼睛向那隊永寧軍張望，嘴上卻嘖嘖稱贊道：“而且人數(shù)看起來還不少。足有一千……不，足有一千五馬兵了�！�
歐陽欣一邊看一邊詢問道：“這是敵軍的主力么？”
“看起來是，不然哪有這么多馬，不過為什么要直接用馬兵沖陣呢？這種地形應該上步兵啊�！�
“或許是他們沒有精銳地步兵。”
“怎么可能？西南怎么會沒有精銳的步兵�！睆埑袠I(yè)對歐陽欣的話渤為不以為然，他放下望遠鏡叫道：“沒錯了，看起來賊兵就是打算用騎兵沖陣。”
蜿蜒的而來的馬隊一直拖了有幾里地長，把整條道路堵得嚴嚴實實的，最近的先鋒抵達到明軍的射擊界限外時。他們的尾巴還落在兩個山頭后面。
看了一會兒歐陽欣也放下了望遠鏡，他詫異地問道：“這不是孤注一擲嗎？賊人不是有三萬精銳么？”
“看來賊兵的主力都在赤水衛(wèi)，來不及調(diào)回來，所以就想用雜魚奪回這條道路。因為道路狹窄，所以他們只能一隊一千、一隊兩千地過來。眼看雜魚沖不下來，這隊剛趕回來地騎兵就上了�！睆埑袠I(yè)老謀深算地分析了一番。以他的估計。眼前這條路的運輸能力。一天也就能讓一萬人到一萬五千人從摩尼所趕回來，這還不要算輜重、糧草的運輸。
明軍的火炮開始發(fā)出吼聲，張承業(yè)又把望遠鏡拿起來觀察轟擊的效果。圓形視界內(nèi)的永寧軍馬隊中不時有人落馬，他們的隊列中不斷騰起煙塵：“賊兵似乎為了增強突擊效果而擺出了非常緊密地隊形，這大大加劇了他們的傷亡，嗯，這支部隊看起來還可以，暫時還沒有逃跑的跡象�！�
歐陽欣看到永寧軍仍在奮勇向前，翻到在地的人馬都迅速被后面的密集隊列所吞沒。永寧軍的馬隊無情地從他們地傷員身上踩過，堅定不移地向著明軍靠攏過來。
“真是瘋了。在這種山地用騎兵沖陣，不過我可不打算和賊兵拼人命�！睆埑袠I(yè)最后觀察了一遍敵軍地行止，搖頭嘆息了幾句，跟著就大聲喊了起來：“軍聽令，列陣，派出空心方陣！”
……
“換鏈彈。”
現(xiàn)有的四門火炮被編成了一個臨時的暫編炮隊，一個資深的炮組把總擔任指揮官，他昂首闊步地在幾門炮后面走動著，鏗鏘有力地發(fā)出了大聲的號令。等到永寧軍過最后一個山頭，邁下明軍對面的北坡道路時，九磅炮和六磅炮已經(jīng)換上了鏈彈。
“射擊！”
“射擊！”
先是九磅炮，然后是六磅炮，它們向著不能躲入森林的馬隊發(fā)動了猛烈的攻擊，呼嘯而去的銀蛇把對面地騎兵整列、整列的打倒在地，在道路上攪動起了一片腥風血雨。慘叫聲響徹在山谷中，一直傳到了明軍所在地山頂，就連此處的大風都無法把這血腥的聲音吹散。
每一次命中馬隊后，空中就會拋起一片人馬地殘肢斷臂，炮兵連續(xù)轟擊了幾輪。但仍不能阻止永寧軍毅然決然的推進。他們拼命控制著胯下的戰(zhàn)馬，把猶在掙扎哀號的同伴踏入泥土中。一轉(zhuǎn)眼他們就已經(jīng)到了谷底的位置。
“換霰彈。”
炮兵們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清膛、添藥、裝彈等一系列的技術(shù)動作。永寧軍那邊已經(jīng)發(fā)出了如雷的吶喊聲，打頭的騎兵正沿著道路加速向明軍沖來，攢動的馬蹄聲密得猶如雨點落地一般，但這一切都不能讓明軍地炮手有任何的分心。
彈珠大的實心鉛丸被一個麻布包成了一個大團，外面還用一個麻繩兜仔細地捆著，裝填手按部就班地壓實了火藥后，把這沉甸甸的一團塞到了炮膛里，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后。裝填手輕輕拍了炮身一下，向后大步退開了一步。
“射擊！”
大炮劇烈地噴出了一股濃重的硝煙，整個炮身也在轟鳴中后退了一大塊，炮口前永寧軍的騎兵正沿著道路飛快地沖過來，炮聲響過以后，他們?nèi)韵蚯皼_了幾步，然后猛地響起了一片馬匹嘶鳴聲。
近距離的霰彈射擊對密集的騎兵隊形產(chǎn)生了災難性的后果，永寧軍馬隊中傳出連綿不斷地骨折聲，那聲音密集得就像是冰雹落地一般，沖在前面的永寧士兵身上衣甲盡碎、一個個口中鮮血狂噴。和他們的坐騎一起倒在塵埃中。
“射擊！”
第二門九磅炮也打響了，又是一片人馬喧囂聲傳來，但永寧馬兵沖出了狹窄的道路，無數(shù)雙馬蹄踏過那道淺淺的溪流，飛濺起無數(shù)的水珠，他們又一次發(fā)出齊聲吶喊，加速向明軍的大炮沖來。
“射擊！”
“射擊！”
兩門六磅炮的炮組仿佛對沖出來地永寧軍騎兵視若無睹，他們堵著那道路的出口又開了兩炮。然后四個炮組的士兵都扔下手中的東西，捂著頭盔向著步隊形成的方陣那里急奔過去。
歐陽欣和他的工兵們早已經(jīng)站在了步兵地空心方陣中央，輜重兵不是向后撤退，就是也跟著一起躲了進來。
“長槍手——蹲！”
歐陽欣所在地這隊就是張承業(yè)直轄的步隊，隨著他一聲令下，最外圍的長槍手紛紛單膝跪倒在地。把長槍一段支在地面。斜斜地指向前方。飛馳而來的炮兵竄入這片槍林之中，蹦蹦跳跳地從長槍兵兄弟們頭上躍過，喘著粗氣沖到了空心方陣的中央。
在最后一個炮兵躍入方陣后，第一個永寧軍騎兵也沖到了明軍陣前……
“射擊！”
面對南方的火銃手把總大喝一聲，這排長槍手背后的火銃手立刻進行了一次齊射，十幾名沖在最前的永寧軍騎兵在硝煙中翻滾下馬，他們背后的騎兵則從方陣地兩側(cè)沖了過去。
“射擊！”
方陣東西兩側(cè)的火銃手也在命令聲中發(fā)起了齊射，又是幾十人落馬倒地，更多地永寧軍的馬匹從他們背后沖上山來。圍著張承業(yè)的方陣畫出了兩個弧形，一直繞到了這個方陣的側(cè)后。
“射擊！”
“射擊！”
另外兩個步隊也都列出了空心方陣。他們和張承業(yè)的步隊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品”字，永寧軍騎兵的戰(zhàn)馬在三個空心方陣的空隙間奔跑差，明軍的三個方陣岐然不動，外圍的明軍長槍手緊緊靠在一起，肩并肩地吧長槍向外刺出去，成百上千個明晃晃的槍刃在陽光下發(fā)出點點寒光，比夜晚的天空中的群星還要明亮。
“自由射擊！”
張承業(yè)又大喊了一聲，現(xiàn)在他和歐陽欣都掏出軍官配屬的燧發(fā)手鐃，兩個人站在火銃手的身后，向著陣外疾馳的敵騎射出一道道的白色硝煙。
永寧軍的千多騎兵就在三個方陣外往復奔馳，怒吼著揮舞著手中的馬刀和短矛，但沒有一個人能沖入明軍的刺猬陣。他們只是在陣外來回地跑著，用力把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光，噴灑著他們不能被滿足的殺敵熱望、發(fā)泄著他們不斷積聚起來的怒火。
不時有落馬地人跌跌撞撞地向著明軍的方陣沖來，如果這些人沒有被自己人的馬匹撞到的話，他們就能奔到明軍的長槍兵眼前。
“殺！”
一排明軍同時發(fā)出喊聲。在十把從地面上同時斜刺過來的長槍前，這個永寧軍士兵身上頓時就被開了七、八個大口子。當長槍從他體內(nèi)抽出后，他的生命也隨著鮮血流出了體外，永寧軍士兵圓睜著雙眼，嗓子里咕咕作響卻再也發(fā)不出一個字的聲音了。
這個士兵撲通跪倒在地，右手用刀在地上支撐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他跟著就一頭扎入泥土中。隨著臉部和大地的猛烈撞擊，皮制地頭盔從他頭頂上滑落。滴溜溜地滾到了一個明軍士兵的膝前，不過那個明軍仍保持著蹲跪著的姿態(tài)，一動不動地斜挑著長槍。
永寧軍還在明軍的方陣外繞著圈子，而明軍也還在一次次地向他們發(fā)射著火銃，隨著來多的永寧軍落馬，明軍的方陣前也就出現(xiàn)了更多身浴血的敵兵。這些人都是些孤膽英雄，他們步履凌亂地向著明軍的方陣殺來，每次都是一個人面對成群結(jié)隊的長槍兵，所以他們也一個個倒在了明軍的陣腳前。
馬尸、還有戰(zhàn)死地永寧軍士兵，他們一層層地疊了起來。張承業(yè)和歐陽欣面前的尸體很快就聚積成了一堵墻，剛剛裝好彈藥的張承業(yè)連著比劃了幾下，終于又把手銃豎直舉了起來：“換個地方吧，這里尸體多得都影響我射擊了�！�
歐陽欣此時也裝好了彈藥，聽到張承業(yè)的話后，他也點了點頭，掉頭跟著張承業(yè)向另一側(cè)走去。
在張承業(yè)這個方陣的正前方，一個永寧軍騎兵勒馬筆直地向著明軍的陣線沖來。跪在地上的明軍一個個都已經(jīng)把頭盔上的面具落下，雖然從僅剩地那一條縫隙中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在這個永寧軍戰(zhàn)士沖過來的時候，他面對的這排明軍連一個人都不曾有所晃動，只是靜靜的向外挺著長槍。
騎兵沖過來了……近了……這騎兵胯下的戰(zhàn)馬在幾排長槍外拐了一個彎，從明軍地橫隊前斜插了過去。那個永寧軍騎兵憤怒地叫了一聲。力向左側(cè)探出了身子，臀部也離鞍而起，還伸直了馬刀向明軍這邊劃來。雖然他地上半身都傾斜的幾乎要和地面平行了，但他拼命探過來的腰刀卻連明軍方陣的槍刃林都沒有擦到。
在那個永寧軍騎兵收回身體時，他胯下的那匹馬已經(jīng)沿著和方陣東面那條邊的平行線跑了起來。張承業(yè)這時已經(jīng)走到了方陣的邊緣，他看著這個從右手方向跑過來的騎兵，放平手銃靜靜地進行著瞄準，他始終沒有開火，而是緩緩轉(zhuǎn)動著身體。一直等到那個騎兵沖到正前方最近點的時候才按動了扳機。
隨著一聲悲鳴，被張承業(yè)擊中地馬匹就把它背上的騎士掀了下去。跟著又沖出了兩步，兩條前腿一軟就倒在了地上。那個永寧軍騎兵在地上連著翻了好幾個滾，躺在地上好久還是一片天昏地轉(zhuǎn)，他掙扎著從地上跪坐起來，竭力眨動著眼睛想驅(qū)趕開那無數(shù)地金星。
砰！
又是一聲手銃的轟鳴聲，那個才跪起來的永寧軍騎兵腦袋一歪，頭上的皮盔就被打飛了出去，血濺起了足有一尺高，那士兵又保持了片刻的跪姿，然后轟然向右倒了下去，他頭沖著的方向上，無數(shù)永寧軍的騎兵還在大聲喊叫著沖過。
“我竟然也有失手的一天！還被你撿便宜了�！睆埑袠I(yè)一邊不滿地嘟噥著，一邊把鏜棍從手銃里抽了出來，瞇起眼又瞄準了一個目標，然后射擊。
雖然戰(zhàn)場上吼聲如雷，但耳尖的歐陽欣還是聽見了身邊的這一句牢騷，他笑著道：“承讓，承讓�！蓖旰笏餐瓿闪搜b填的工作，再次把手臂筆直放平，也閉上一只眼，向陣外又射出了一道白煙。
兩個軍官身前的火銃手們也在不停地射擊著，一陣山風吹來，把濃密的硝煙倒卷了回來，嗆得歐陽欣直流眼淚。他悠閑地退后幾步用力地咳嗽了幾聲。然后又走上來問道：“對方為什么不拼死撞我們的長槍陣？就算換不到人命，起碼可以換幾桿槍走啊�！�
“他們倒是想——”張承業(yè)又開了一槍，他吹了吹手銃槍口的白煙，跟著又用手背飛快地試了一下，覺得槍管有點過熱了，就也退后了幾步，讓它先降降溫。張承業(yè)把手鐃舉在山風里，大聲對歐陽欣道：“賊兵或者想以命換命，但他們的馬不肯�！�
張承業(yè)用手指了一下方陣邊緣。那里密密麻麻向外伸著幾排雪亮的白刃，就像是野獸滿嘴鋒利地獠牙一樣：“只要我們給馬留開能跑過去的通道，那些馬就一定會繞著我們的陣走。”
歐陽欣打量了那些長槍一會兒，又跟張承業(yè)道：“要是對方都拿著一丈的長槍怎么辦？”
“那也沒用！”
“為什么？我們的槍不是九尺么？”
“哈，我們就是拿著五尺的短矛，只要前面的刃夠亮，那就足以了�！�
張承業(yè)看著歐陽欣大惑不解的樣子，得意地大笑道：“歐陽兄弟你想啊，敵兵知道他們的矛比我們地長，但是他們的馬不知道啊。哈哈，所以只要我們拿一根棍子，前面有夠尖、夠亮的刃，那么馬就會繞著我們的方陣走，哈哈�！�
笑過后又試了一下槍管的溫度，張承業(yè)就再次開始往里面倒火藥：“好了，我們再上去打他們！”
……
明軍的射擊演練又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在幾個方陣之間奔跑的永寧騎兵來少。很快就有人開始掉頭撤出戰(zhàn)場。剩下的馬也都慢了下來，這么半天在山地上的往復奔跑讓這些馬也都很疲勞了。第一個明軍方陣內(nèi)的鼓聲突然響了幾聲，這鼓聲響過后不久，后面地兩個方陣也傳來了幾聲鼓點。
鼓點響過以后，戰(zhàn)場上的火銃聲一下子停了下來，沉寂了片刻后明軍這里就是一片鼓聲大作。長槍兵聞聲起立。他們在軍官的指揮下漸漸向陣外走去，挺著槍逼向那些勢單力孤的永寧軍騎兵。
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剩下的永寧軍騎兵不過數(shù)百人而已了，他們的馬速也都慢了下來。明軍的步兵排成緊密的橫隊如墻而進，很快就把殘留在戰(zhàn)場上地永寧軍圍在了一些圓圈子里。這些圈子或大或，最大的一個里面還有幾十個永寧軍騎兵，有的則只有幾個人罷了。
圈子里的永寧軍迅速被從四周圍攏上來的明軍殺死，而最大的那個圓圈里地永寧軍還在抵抗，他們地坐騎被靠過來的白刃墻逼得不斷步后退，最后幾十個騎兵被數(shù)百明軍長槍兵趕成了一團。他們的馬緊緊擁擠在一起，個個都在拼命向后撞。想躲開一直伸到它們眼前的槍尖。
一個外圍的永寧軍騎兵至少要面對八、九桿長槍，無論他們怎么奮力地揮舞著馬刀和短矛，都會被三、四桿長槍輕松招架住，跟著就是四、五桿長槍捅進坐騎的馬腹。被垂死的坐騎掀翻到地上后，這些永寧士兵大多連再次站起來抵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更致命的是，在這些明軍長槍手地后面，還有不少火銃手進行著仰射，隔著人群把高高在上的騎士直接打成篩子。
于此同時，明軍地戰(zhàn)線緩緩向山下推去，等明軍的長槍手推進到路口的時候，那些之前猶豫著不肯逃走的三心二意的永寧軍士兵就發(fā)現(xiàn)自己落在陷阱里了。這些散兵游勇無法抵抗成隊涌來的明軍長槍兵，他們在被逼到樹林邊緣后終于徹底喪失了斗志，紛紛扔下馬匹，徒步逃進了密林中去。
擊退這次沖鋒后，明軍的工兵就開始進一步構(gòu)建簡易工事，他們砍伐了一些樹木并把它們鋸成了段，歐陽欣打算收集石頭和木頭，構(gòu)筑一道低矮的胸墻，以便對抗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永寧軍精銳。
在歐陽欣征求張承業(yè)對這道野戰(zhàn)工事的意見時，明軍已經(jīng)完成了戰(zhàn)后清理工作，傷員也都被送到后面營帳里去接受治療。
一個士兵過來向張承業(yè)匯報道：“我軍此戰(zhàn)九人陣亡，二十一人負傷。”
聽完報告后，張承業(yè)揮揮手讓那個士兵退了下去，他對身旁的歐陽欣冷笑道：“兩天來這三個隊傷亡總計不到五十人，而我們出兵以來，這三個隊因病減員的人數(shù)就有七十多個了�！�
歐陽欣還沒來得及搭話，他們就聽見背后響起了一片喧嘩，兩人連忙跑上了山脊，只看見北面遠方的山頭上，一支軍隊正蜿蜒而來……
黃石在路兩邊官兵的歡呼聲中策馬來到南線明軍陣前。在北坡上已經(jīng)看見不少馬匹和永寧軍士兵的尸體了，等黃石走上山脊后，眼前更是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大戰(zhàn)的景象，整個南坡都被鮮血染紅了，而且從腳下直到下一座山頭之間，道路上一片凄慘的景象，被人馬的尸體所充滿，道路入口處的樹木也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張千總，你遭遇到敵軍主力了么？”
“回大帥，卑職基沒有遇到永寧賊的主力，雜魚倒是遇到了一、兩萬。不過剛才遇到永寧賊用一批騎兵沖陣，他們大多都強悍不畏死，看起來似乎是主力。”
“騎兵沖陣？這種地形？”黃石面呈訝然之色，于是就把戰(zhàn)爭過程仔細問了一遍。聽完后他沉吟了一會兒，道：“怎么聽起來就像是垂死一搏了呢？你前面遇到的，確信不會是永寧賊的主力么？”
“肯定只是雜魚，他們一點戰(zhàn)斗力都沒有。卑職是想，永寧賊的主力一定多在赤水衛(wèi)，來不及調(diào)回來了�！�
“嗯，有可能，看來我們住的賊兵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秉S石看到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就下令明軍就地休息，準備明日繼續(xù)向南進攻，以求盡快和賀定遠會師。這條道路的運輸能力實在有限，黃石一次大約也只能派出千人規(guī)模的挺進戰(zhàn)斗群，后面就得跟隨輜重部隊，不然一線的部隊補給就得不到保證了。
黃石在普世所抓到了不少俘虜，奢崇明在那里留下了不少民夫，黃石把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編制成自己的運糧隊，還派馬隊對他們加以監(jiān)視。除了馬隊以外，黃石還在普世所留下了兩個步隊，他們既肩負著向北防御的重擔，同時也有打通從普世所到葑州交通線的任務，當然，他們也不會是唯一執(zhí)行這個任務的明軍部隊。
……
天啟七年九月十二日，葑州收到黃石的命令后，駐守葑州的兩營川軍開始沿道路向普世所前進，他們的任務是掃蕩這條路上的散兵游勇，把這些缺衣短糧的家伙們統(tǒng)統(tǒng)趕到深山老林里去。同時他們也會把這個捷報送向永鎮(zhèn)明軍大營，而永鎮(zhèn)大營則會在收到這個消息后，再把它發(fā)向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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