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章
克拉克淡淡一笑：“我想對陛下的是……即便是英明如辰殿下那樣，當(dāng)年……對于立儲的事情，也是同樣頭疼不已的，也是同樣百轉(zhuǎn)糾結(jié)，遲遲不能落棋。當(dāng)年我服侍過辰殿下，記得他在位的最后一年，為了繼承人的事情，也曾經(jīng)在這廣場之上，白塔之下，如您今天一般，獨(dú)處苦思，久久徘徊……所以，陛下不用太過著急，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皇帝聽了這話，略一思索，展顏笑了笑，淡淡道：“多謝法師這幾句話的開導(dǎo)了�！�
他忽然眼睛一亮：“你當(dāng)年……辰殿下，也為了繼承人的事情……在這白塔之下，徘徊久久，苦思不得？”
“是的�！�
“卻不知道，當(dāng)年辰殿下苦惱之處，卻是為了什么？”皇帝來了興趣。
克拉克聽了，垂下頭去淡淡一笑：“陛下真的想聽？”
皇帝點(diǎn)頭：“不錯。”
這位老法師仰頭看了看高塔，那原當(dāng)頭的太陽已經(jīng)一點(diǎn)點(diǎn)的西斜……法師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奇異之sè，然后重新正視著皇帝：“昔年……攝政王所憂之事，和陛下一樣，便是立儲！”
“哦？”
“攝政王有一子一女。長子查理，長女卡琳娜公主。攝政王人當(dāng)時雖然執(zhí)掌帝國權(quán)柄，但因?yàn)楸唤虝�，終生不曾稱帝，而是讓他的長子查理稱帝為新皇，而辰殿下自己卻只以攝政王的名義監(jiān)國。
查理皇帝和卡琳娜公主都拜了郁金香公爵杜維為師，原年幼的時候還不太看出來，但隨著年紀(jì)漸漸增長，辰殿下就終于發(fā)現(xiàn)。他的這個兒子，實(shí)在不是當(dāng)皇帝的料�；实蹫槿似ぽp佻，雖然也很聰明，但是卻因?yàn)閤ìng子過于急躁，過于驕縱，難成英主。這一點(diǎn)，其實(shí)攝政王生前就已經(jīng)看出來的。而卡琳娜公主雖然年幼，但卻十分聰慧，xìng子慈和寬厚。謙遜得體，又天資過人，十分得攝政王喜愛。
攝政王曾私下有言，若查理有卡琳娜五分智慧，那么帝國未來中興可期。那個時候。攝政王已經(jīng)身患重病，時rì不久。當(dāng)時誰也不知道，其實(shí)攝政王曾經(jīng)私下里動過換儲君的念頭！皇帝查理實(shí)在叫人不放心，攝政王就曾經(jīng)暗中動過心思，廢黜查理，改立卡琳娜為女皇。
然而當(dāng)時的情況畢竟特殊，卡琳娜比查理要了五歲。那個時候還只是一個女孩。
攝政王前思后想，當(dāng)初也如同陛下一般，曾經(jīng)半夜的時候跑來這白塔下徘回苦思糾結(jié)。
他曾經(jīng)有言，若是他再有五年壽數(shù)。這些問題自然有時間慢慢解決，然而他自知時rì無多……最后終于做出了艱難的決定，依然不動查理的帝位！”
到這里，克拉克看了看皇帝：“陛下可知道攝政王做這決定。卻是為了什么？”
皇帝沉思片刻，道：“自然是因?yàn)楫?dāng)時卡琳娜還。年幼不能掌權(quán)。而攝政王自己也撐不到卡琳娜成年，只能讓查理……”
“這固然是一個原因�！笨死诵α诵Γ骸叭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
克拉卡法師著，眼睛里露出一絲緬懷的目光：
一百四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在這高塔之下，一個修長的身影，一襲白衣立于臺階下。
天空上一輪新月彎彎，從片片烏云之中若隱若現(xiàn)。
這個白衣飄飄的年輕人，輕輕咳嗽著，看著天空，然后看著白塔。
在他的面前，當(dāng)時還正值壯年的克拉克。
克拉克記得自己當(dāng)時還一身紅sè的宮廷法師袍，立在那一片īn影之下。當(dāng)時的自己，有兩個身份，明里是魔法公會里的一名執(zhí)事，而暗中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辰殿下的心腹宮廷法師。
記得當(dāng)年，自己也是站在這個位置，看著眼前這位掌握著帝國生殺大權(quán)的至尊君主。
“你覺得，這個決定真的明智么？”當(dāng)年那個年輕的君主就曾經(jīng)這么問過自己。
自己怎么回答的？嗯……是了，自己當(dāng)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在他面前，不敢抬頭，這位名義上只是攝政王的年輕人，他的帝王威儀，卻遠(yuǎn)遠(yuǎn)勝過了自己服侍的幾代皇帝！面對這位攝政王，自己甚至很少敢去接觸對方的眼神，記得自己當(dāng)時回答的是：“殿下的決定，一定是正確的�！�
“你，在謊�！边@個年輕的君主看著自己，微笑如是。
……
“你，在謊。”辰皇子看著眼前的宮廷法師，他的聲音風(fēng)輕云淡，一手輕輕掩著嘴邊，一手負(fù)在身后，那平和的目光里，卻仿佛能看穿一切，叫眼前的宮廷法師不敢抬頭：“你其實(shí)早就明白，查理，沒有人君的氣度。我死之后，這帝國掌控在他手里，遠(yuǎn)遠(yuǎn)不如卡琳娜叫人放心。這個道理，我明白，你明白，很多人都明白……就連杜維也是明白的，可是，卻沒有人會直接對我出來�！�
宮廷法師不敢抬頭。
“這話，杜維不會對我，因?yàn)樗芟印Ｋ讶皇怯艚鹣愎�，他已�?jīng)得到了太多，站得太高，若是對皇權(quán)的問題再插手……他這人，聰明得很，知道什么時候給自己避開麻煩。
這話，老宰相不會，因?yàn)樗葯C(jī)會。他知道查理將來掌權(quán)，必定無法駕馭郁金香，那個時候就需要他這樣的重臣老臣的支持，那個時候，羅布斯切爾家族就又了重新崛起的機(jī)會�？扇羰菗Q成了卡琳娜，這孩子和杜維關(guān)系甚篤，豈非就斷了他羅布斯切爾家的指望。
這話，你也不敢。因?yàn)槟闶俏疑磉呑钣H近的人，你看出了我真正的心，所以……你更不敢，一個字都不敢提，是不是？”
宮廷法師已經(jīng)滿頭冷汗。
辰抿嘴一笑。他的眼神清冷，目光皎潔如月，笑得也是那般幽冷：“所以，明明是一件錯的事，卻無人和我。身為帝王，這人生，當(dāng)真是寂寞如雪�！�
宮廷法師只能將頭垂得更低。
“我知道查理不是個好皇帝，但是……”辰的眼神終于漸漸的流露出了一絲澀然：“我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便有人的弱點(diǎn)，是人，便有人的顧慮，是人，便有人的……私心�！�
完了這幾句話。辰似乎輕松了許多，他輕輕一嘆，又咳嗽了幾聲，臉上路出痛楚之sè。他用袖子輕拭嘴角，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望著白塔，悠悠道：“我。有私心！……畢竟，我終究是姓奧古斯丁的�！�
雪白的袖口，一抹殷紅，觸目驚心！
……
“私心？”皇帝聽完了克拉克的話。思索片刻，也終于嘆了口氣：“我明白了�！�
他臉sè路出苦笑：“攝政王的私心便是，查理是男子，男子繼位。將來這皇位還是奧古斯丁家的。而若是傳給了女兒……女人總是要嫁人的，那么將來再生出孩子。自然是要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子嗣，這樣一來，皇位就不再屬于奧古斯丁家啦。”
克拉克點(diǎn)頭，沉聲道：“世人都，攝政王一生英明神武，他以政變奪權(quán)，掃除障礙，扶植郁金香家崛起，打壓舊貴戚，一統(tǒng)政務(wù)。在位數(shù)年，掃除西北軍閥，北抗獸人入侵，一手將帝國中興！他一生從不犯錯，唯獨(dú)做的唯一一件錯事，就是將皇位給了查理。而攝政王死后，查理在位三年，做下無數(shù)荒唐事，更是和郁金香家勢成水火，最后卻因?yàn)樨潏D女sè，而被刺殺而死，成為史書上一大丑聞。郁金香公爵杜維擁立卡琳娜公主繼位，成為女皇，才讓帝國重新走上了正確的道路。若是當(dāng)年攝政王早早將查理廢黜，選擇卡琳娜的話，那么帝國也不會枉走了三年彎路……”
到這里，克拉克卻忽然搖頭，抬起頭來直視著皇帝，沉聲道：“但是我卻覺得，攝政王并沒有做錯！”
皇帝沉默，卻只是用目光平視著克拉克。
“正如攝政王所言，是人便有私心。他畢竟是一個奧古斯丁，那么自然要為奧古斯丁一族的未來做打算�！笨死酥�，語氣卻漸漸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嘲弄：“而且，事后的事情也恰恰正完印證了攝政王的擔(dān)心。查理死后，卡琳娜女皇繼位，最后嫁給了杜維，這皇位么……”
“這皇位，果然就和奧古斯丁家沒關(guān)系了�！被实鄄坏瓤死送�，自己就緩緩道：“雖然我也是姓奧古斯丁，但這一百多年來，所有人都把我們這一脈當(dāng)做是郁金香的血脈。那些‘真正的奧古斯丁’也從來都是把我們當(dāng)做外來者，搶了他們皇族正統(tǒng)位置的強(qiáng)盜。不僅僅是他們這么想，就連天下人，只怕這么想的也不在少數(shù)�！�
克拉克閉上了嘴巴。
皇帝幽幽嘆了口氣，然后再長長吐出：“好啦……故事完了。克拉克法師，你今天這番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為你是從來不肯惹任何麻煩的。眼下這皇儲的事情，人選問題，沒有幾個人敢對我開口，偏偏你這從來都是置身事外的老人，今天卻主動對我了這些。你起攝政王的往事，是想提醒我什么嗎？”
克拉克笑了，他笑得仿佛很平靜：“我可沒有提醒陛下什么，只是隨意和陛下了一段昔年的舊事罷了。陛下不妨只當(dāng)做故事聽聽就好�！�
“只是故事么……”皇帝搖了搖頭。
他瞧著面前的這個老法師，試圖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什么，可是克拉克卻恰到好處的垂下了頭去，不和皇帝目光交接。
（他和我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是提醒我，皇位傳給希洛，可以保證皇位還在我們這一血脈手中？讓我效仿辰攝政王？即便是那樣出sè的人物，最后也依然還有私心，那么我身為皇帝，有些私心，也未嘗不可？
還是反過來，jǐng告過，若是像辰殿下那樣為了私心而守著皇位，最后恐怕會遭受到不好的結(jié)果？攝政王強(qiáng)行將皇位給了查理。結(jié)果就是弄出了查理這么一個昏君，最后還慘死，不但丟了皇位，還失去了一個兒子……
這老法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克拉克卻已經(jīng)不再話，他對皇帝深深一禮，緩緩轉(zhuǎn)身離去。
望著老頭子傴僂的背影，皇帝忽然心中一動！
難道……他是提醒我：即便是如辰皇子那般智慧如海的人，謀算得再多。最后事情也未必能如自己所愿的那樣發(fā)展？辰皇子為了扶查理，苦心積慮，臨死之前做了無數(shù)安排，最后查理依然慘死失位……
世事如謎，不真的走到最后。誰能看到結(jié)果？
是……這個意思么？
……
冬rì午后的陽光，暖暖懶懶。原肅穆的皇宮在這陽光的籠罩之下，也仿佛流露出了一絲平和的味道。
就在這陽光之下，皇宮后的一條僻靜的路，一個老者緩緩漫步在樹蔭之下。
他臉上的老人斑星星點(diǎn)點(diǎn)，行走雖慢，但步履之間卻仿佛帶著一股風(fēng)。
克拉克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灰sè的麻衣。走出這路，過一條水渠上的橋梁，便來到了一條車水馬龍的長街上。
老法師瞇著眼睛，仿佛對他這個年紀(jì)的人來。這燦爛的陽光已經(jīng)是眼睛無法承受的。但是此刻若是有人靠近他的話，才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縫隙之中，隱隱的閃動著光芒。
熱鬧的長街之上。那行人熙熙攘攘，路邊商販的叫賣。街邊商鋪的吆喝和隨風(fēng)飄動的招牌旌旗，在這老法師的身后留下，仿佛只是一個背景。
他就這么信步而行，從熱鬧走出，步入寂靜。
終于繞過了兩條街之后，來到了一處廣場。
這廣場十分古老了，廣場中間的一個水池里，立著一尊石雕，雕的是一個三四米高的石柱，上面雕刻了各種花紋，似乎是某種圖騰。
老頭子才走到了水池便，緩緩坐在了水池邊緣，他伸手緩緩在口袋里摸了摸，居然摸出了一個蘋果來，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行人絡(luò)繹不絕，卻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
仿佛在這個冬rì的午后，在這廣場上一個曬太陽吃果子的老人，是再平凡不過的。
然而，過了片刻之后，卻有一個穿著寬大斗篷的人緩緩走了過去，靜靜的站在了克拉克的面前。
老法師的手里，一個蘋果已經(jīng)啃得只剩下半了，他仿佛知道了眼前站著人，卻也并不抬頭，只是抿了抿嘴，又撇撇嘴角，低聲笑了笑：
“街頭兩個，左邊四個，右邊一個，前后各三個……每次來見我，都要弄這么大的排場么……”
面前這人，身上下從頭到腳，都籠罩在袍子里，臉孔也隱藏在那寬大的斗篷帽子下，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佛只能看見一片黑影。
這個人手動了動，將一個薄薄的羊皮紙包遞了過去，放在了克拉克旁的水池上。
克拉克側(cè)目看了一眼，目光仿佛動了動，然后又是一笑。
“六百年前亡靈大法師克爾頓的手記……哼，你們倒是真大方。我老頭子雖然已經(jīng)快入土了，可看見這種個東西，還是會忍不住心跳加速啊。”
可話雖然這么，克拉克卻已經(jīng)站了起來，他也挪開了目光，看著遠(yuǎn)處，看著街道熙熙攘攘：
“東西，我就不收了。我對……那些話，原就不是為你們，也不是為了得到什么好處�！笨死嗣嗣亲�，又用力咬了一口蘋果：“人老了，要這些東西干什么，難道一起進(jìn)棺材么？這次的事情，其實(shí)是為自己做的。而且只此一次，以后么，你們就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
完，他卻將一個蘋果殘胡，輕輕放在了水池上，就放在了那個羊皮包上，然后笑了笑，雙手負(fù)在身后，就這么施施然的漫步而去。
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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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也沒想到，時隔數(shù)年，還會在章節(jié)里寫到辰的戲份，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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