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有意結交王有齡,時常來找王有齡話交談,喝喝茶,王有齡卻以自慚形穢,淡淡地不肯跟他接近♀一天下午的茶客特別多,喧跟王有齡“拼桌”,他去下了兩盤象棋,笑嘻嘻走回來:“王有齡,走,走,我請你去‘擺一碗’。”擺一碗是杭州的鄉談,意思是到酒店去對酌一番。

    “謝謝。不必破費。”王有齡推脫著。

    “自有人請客。你看！”他打開手巾包,里面包有二兩碎銀子,得意地笑道:“第一盤‘雙車錯’,第二盤‘馬后炮’,第三盤,卒‘逼宮’,殺得路斷人稀。不然,我還要贏。”

    為了盛情難卻,王有齡跟著去了。一路走到“城隍山”——“立馬吳山第一峰”的吳山,挑了個可以眺望萬家燈火的空曠地方,一面喝酒一面閑談。

    酒到半酣,閑話也得差不多了,喧忽然提高了聲音:“王有齡,我有句話,老早想問你了。我看你不是沒事的人,而且我也懂點‘麻衣相法’,看你是大貴之相,何以一天到晚‘孵’茶店?”

    王有齡搖搖頭,拈了塊城隍山上有名的油餅,慢慢咬著,雙眼望著遠處,是那種不出來的沒落寞。

    “叫我什么?”王有齡轉過臉來盯著喧,仿佛要跟他吵架似的,“做生意要錢,做官也要錢,沒錢什么?”

    “做官?”喧大為詫異,“怎么做法?你同我一樣,連‘學’都沒有‘進’過,是個白丁。哪里來的官做?”

    “不可以‘捐班’嗎?”

    喧默然,心里有寫不起王有齡。捐官的情形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做生意發了財,富而不貴,美中不足,捐個功名好提高身價,象揚州的鹽商。個個都是花幾千兩銀子捐來的道臺,那一來便可以與地方官稱兄道弟,平起平坐,否則就不算“縉紳先生”,育事上得公堂,要跪著回話。再有一種,是官員家的子弟,書也讀得不錯,就是運氣不好,三年大比。次次名落孫山。年紀大了。家計也艱窘了,總得想個謀生之道,走的就是“做官”的這條路,改行也無從改起。只好賣田賣地,拜托親友,湊一筆去捐個官做◇王有齡這樣,年紀還輕,應該刻苦用功,從正途上去巴結,不此之圖,而況又窮得衣食不周,卻癡心妄想去捐班。豈不是沒出息?

    王有齡看出他心里的意思,有幾杯酒在肚里,便不似平時那么沉著了,“喧！”他,“我告訴你一句話。信不信由你,先父在日,替我捐過一個‘鹽大使’。”

    喧最機警,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決非假話,隨即笑道:“唷！失敬,失敬,原來是王老爺,一直連名帶姓叫你,不知者不罪,還要饒恕的。”

    “不要挖苦我了！”王有齡擺了擺手,苦笑道,“句實話,除非是你,別人面前我再也不,了反惹人恥笑。”

    “我不是笑你。”喧汀了笑,放出莊重的神態問道,“不過,有一層我不明白,既然你是鹽大使,我們浙江沿盒好幾十個鹽場,為什么不給你補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捐官只是捐一個虛銜,憑一張吏部所發的“執照”,取得某一類官員的資格,如果要想補缺,必得到吏部報到,稱為“投供”,然后抽侵發到某一黍補□有齡尚未“投供”,哪里談得到補缺?

    講完這些捐官補缺的程序,王有齡又:“我所的要‘錢’,就是進京投供的盤纏＄果境況再寬裕些,我還想‘改捐’。”

    “改捐個什么‘班子’?”

    “改捐個知縣∥大使正八品,知縣正七品,改捐花不了多少錢。出路可就大不相同了。”

    “怎么呢?”

    “鹽大使只管鹽場,出息倒也不錯,不過沒有意思。知縣雖,一縣的父母官,能殺人也能活人,可以好好做一番事業。”

    這兩句話使得喧肅然起敬,把剛才看不起他的那點感想,一掃而空了。“再,知縣到底是正印官,不比鹽大使,起來總是佐雜,又是捐班的佐雜,到處做‘磕頭蟲’,與我的性情也不相宜。”

    “對,對！”喧不斷點頭,“那么,這一來,你要多少‘錢’才夠呢?”

    “總得五百兩銀子。”

    “噢！”喧沒有再接口,王有齡也不再提,五百兩銀子不是數目,喧不見得會有,就有也不見得肯借。

    兩人各有心事,吃悶酒無味,天也黑上來了,王有齡推杯告辭,喧也不留他,只:“明天下午,我仍舊在這里等你,你來！”

    “有事嗎?”王有齡微感詫異,“何不此刻就?”

    “我有點事托你,此刻還沒有想停當。還是明天下午再談。你一定要來,我在這里坐等,不見不散。”

    看他如此叮囑,王有齡也就答應了。到了第二天下午,依約而至,不見喧的蹤影。泡一碗茶得好幾文錢,對王有齡來,是一種浪費,于是沿著山路一直走了過去。城隍山上有好幾座廟,廟前有耍把戲的,打拳賣膏藥的,擺象棋攤的,不花錢而可以消磨時光的地方多得很。他這里立一會,那面看一看,到紅日銜山,方始走回原處,依舊不見喧。

    是“不見不散”的死約會□有齡頓感進退兩難,不等是自己失約,要等,天色已暮,晚飯尚無著落。呆了半天,想急,頓一頓足,往山下便走,心中自語:明天見著喧,非他幾句不可！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境況,在外面吃碗茶都得先算一算,何苦捉弄人?

    走了不多幾步,聽見后面有人在叫:“王有齡,王有齡！”

    轉身一看,正是喧,手里拿著手巾包,跑得氣喘吁吁,滿臉是汗。見著了他的面,王有齡的氣消了一半,問道:“你怎么這時候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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