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仰天打個哈哈,連連冷笑道:“劉都司帶的好兵,果然辰時三刻來集合了。”
劉都司一臉桀驁不遜地道:“大人將令如山,既然辰時三刻集合,末將自然是不敢遲了,可也不敢早了。”
楊凌與他挑釁的目光一觸,心中忽地一震,意識清醒了過來。劉士庸神情間毫無懼色,分明是抓著了自己的語病,今日若想按軍法治他的罪,他必以執法不公抗命上告,這般一鬧,牛皮官司打起來曠日持久,軍上下還有何人敬畏?豈不正歲了他們的意愿?
楊凌按著劍柄,連吸幾口大氣,穩住了自己的情緒,站在臺上一言不發。劉士庸見他語塞,臉上不禁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起身道:“大人,兵士們沒個規矩,末將回陣整理隊伍!”
他翻身上馬趕回第三司,手中馬鞭揮得呼嘯滿天,大聲叱喝道:“參將大人有令,馬上集合,快快各回位,尺了鞭子伺候。”
其余兩司的軍兵見他趕羊一般的耍寶,不禁都紛紛竊笑起來。楊凌冷笑著看著亂成一鍋粥的較場,任由劉士庸耍寶。劉士庸得意洋洋地,看看這位參將大人已經被整治的威風掃地,灰頭土臉了,這才約束好隊伍,一正經地奏道:“啟稟參將大人,左哨軍第三司集合完畢,請大人示下。”
楊凌恍若沒有聽到,自顧瞧著臺下的中軍官問道:“中軍,鮑參將何在?”
劉士庸搶著道:“卑職正要啟稟大人,鮑參將昨兒身子就不太舒服,今日愈發的重了,著卑職向大人告假呢。”
楊凌瞧了他一眼,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劉士庸看了心里一驚,暗道:“我是不是玩過火了。這子要是毛了心,喊打喊殺的,真能把事情鬧大讓他灰頭土臉地走人么?”
他提著心,只聽楊凌若無其事大道:“這倒是了,昨日便聽鮑參將患了病,將剛剛到任,諸事忙碌。還沒來得及去看望他呢,一會兒演武散了,劉都司陪我去看看鮑參將吧。”
他頓了一頓,又道:“今日演武,軍中將士甲胄齊,為何手中卻沒有兵器?你們平日演武都是如此么?”
連得綠在馬上拱手道:“回大人,神機營接近皇城重地,恐驚了宮中和百姓,是以平素只有每月一次大演武時才動用火器。將隊伍拉進山中訓練,平素演武只演陣法,隊列什么的。”
楊凌昔日見過邊軍的火攻隊,那種烏合之眾的打法著實慘不忍睹,自從得知調任神機營后,苦苦想了半響后世練習兵之法,以及在當前火器的技術水平下,如何提高火器射擊速度。
火器在這個時代最大的客星便是敵人的騎兵,如果能將三段式和三列式射擊法教授給士卒,配合盾牌手和騎兵,必成一枝奇軍。這時聽了連得綠的話,他不禁皺眉道:“神機營以火器見長,每個月只演武一次,士卒如何能熟練使用槍械?司庫官,去取槍械火炮來,營開拔,將要入山訓練!”
司庫官躬身道:“大人,火攻火炮要有大人您的印綬再能取出,請大人頒下手諭,再者,火藥炮彈等物由鮑副參將掌握,沒有他的令符也是動不得的,您看……”
楊凌聽了緩緩后退兩步,坐在親軍安置好的帥位上,向椅背上一靠,道:“既然如此,今日暫時不去山中演武了,三司所屬平素是怎么訓練的,今日照舊吧。”
劉士庸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其余諸將看向楊凌的目光都失了幾分敬畏,多了些鄙夷。楊凌若無其事,只是用心觀察三司操練各自部屬。
神軍營平素的訓練就是隊列行走,排演陣法,一套套早已經練的滾瓜爛熟,倒真是極為熟悉,隊列走得可以媲美儀仗,那陣法演起來你攻我守,你守我攻,來來往往,花里呼哨,看得人眼花繚亂,頗具欣賞價值。
這些穿著重甲的官兵隊形走得漂亮,各種陣式的轉換更是巧妙無比,加上身著重甲,腳下沉重,舉止間鏗鏘作響,在較場上閃轉騰挪,塵煙四起,看得人熱血沸騰,一眼瞧去還真象一只虎狼之軍。
楊凌瞧在眼中,想起當日雞鳴驛下和葫蘆谷中亂軍廝殺的場面,兩相一加比較,頓時覺得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用來表演檢閱固然好看,可是實在沒有什么殺傷力。
他看得無論至極,但身為住將又不宜離開,只得坐在那兒耐心等三司演武完畢。演武結束,楊凌立即帶了親兵,隨劉士庸一齊馳往鮑參將地營帳。劉士庸見他神色隨和,還道他被折磨得沒了脾氣,故此來向鮑大哥示好,心中戒意漸消。
鮑參將的營帳在大營最里邊,是倚山而建的一個四合院兒,門口有四名親兵站崗。楊凌隨著劉士庸進了鮑參將的臥室,只見鮑參將靠著被子半躺在炕上,頭上擱了一條毛巾。
劉士庸道:“鮑大人,楊參將聽聞你臥病在床,特來探望。”
鮑參將見了楊凌連忙作勢要掙扎下地,口中連聲道:“一點病罷了,怎敢勞動大人您呢。卑職這幾日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實在走不得路只好告假休息。大人今日點兵演武,觀我軍威如何呀?”
楊凌扶住他欲下炕的身子,將半掀開的被子替他蓋好,微笑道:“寧大人和鮑大人帶兵有方,軍威嚴整,將是大開眼界啊。呵呵,將聽鮑大人病了,該馬上就來探望的,可是三軍齊集較場,不好晾在那兒,所以過來的晚了,鮑將軍莫怪呀。”
鮑參將趁勢躺回床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沒什么。還是軍中事務要緊。大人年少有為,咱們左哨營在大人手中,必定更趨壯大,末將老了,實在是沒什么了。”
楊凌淡淡一笑,瞥了劉士庸一眼道:“將畢竟是文人出身,不知道軍中規矩,要向老將軍討教的東西多著呢。這不,我昨兒個吩咐三司今日辰時三刻較場侯命,結果一時有欠考慮。成辰時三刻較場集合,劉都司準時而來,還被我誤會,把他訓斥了一頓,將現在想起來還慚愧得很呢。”
鮑盡忱吃地一笑,看了劉士庸一眼,樂呵呵地道:“大人這樣也不算是錯了,呵呵,不過……演武也算不了什么大事,遲了就遲了,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意思意思也就得了,這些兵痞呀,用不著太講較的。”
楊凌微微笑道:“官若有鮑大人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將扶持協助,軍中上下一體同心,還何須燒什么三把火呢?所以老將軍可要快些好起來呀,雖軍中沒有戰事發生,可平素的雜務,官一時還處理得焦頭爛額呢。”
鮑盡忱忙道:“大人能得皇上恩寵青睞。豈會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呵呵,太過自謙了,這兩日軍中無帥,我只得強自支撐,現在楊大人來了,我總算可以好好靜養了,軍中諸多事務,都要請楊大人多操心啦。”
楊凌立即起身道:“應當的,應當的,既然鮑將軍病體未愈,那就好生靜養,軍中的事情也不必過于牽掛,官這就告辭了。”
楊凌走到門口兒,吸了吸鼻子,嗅著屋子里一股地酒味兒,冷冷一笑,昂然走了出去,丟下鮑盡忱和劉士庸愕然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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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彪,你馬上趕回錦衣衛,如果張大人回了天津衛,就去找錢寧錢大人,再去東廠面見范公公,請廠衛的人出面,就算把北京城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點鮑參將喜歡吃的作料兒。一清,走,咱去找中軍官聊聊。”
“胡中軍,將剛剛上任,對原來正副參將的職司還不太明白,你且給我詳細來。”
……
“好!官曉得了,鮑參將臥病在床,不能勞累,將責無旁貸。書記官,記下了,從今兒個起,軍中大事務概由官接管,糧草,軍資尤為重要,沒有官印綬不得支用。借支錢糧的,迎來送往的花銷沒有官簽字,不管是誰,概不銷帳。另外,明日就是發餉的日子吧?第三司的軍餉暫不要發放,官昨夜接到投訴狀了,第三司有幾個哨長把總冒領餉銀,待我查明之后再吧。”
“這些下級的,冒吃空餉,敗壞軍紀,必須嚴加管理。今后什長以上的軍官升遷調動,必須官點頭,否則概不生效。”楊凌冷笑著走到門口,又回頭囑咐道:“今兒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我要宴請連都司。”
那個彭大胖子不是喜歡做墻頭草么?好,那就先在墻頭上晾著吧,省得上趕著不是買賣。
中軍官暗暗拭了把汗,這位文質彬彬的參將大人厲害呀,笑吟吟的就把鮑參將給剝光了,以前也見過軍中將領彼此勾心斗角的,都是到處收買人心,建立人望,時不時的還要較量一番武功,誰用過這么陰損的招兒呀。
中軍官負責軍中內務,京營地內務官可是費差,今日見識了楊凌的手段,這位胡中軍生怕楊凌大人為國盡忠,鞠躬盡瘁,再不辭辛勞的把自己的營生也搶過去親自干,忙陪笑道:“是是是,大人請放心,卑職馬上通知鮑大人,中午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
楊凌聽了眉頭一揚,冷聲道:“不是了鮑大人臥病在床,諸事不必請示了么?官的話你也不聽?”
胡中軍慌了,連忙道:“大人誤會了,我的鮑大人,他不是鮑大人,不是,我的鮑大人,不是鮑副參將,是他的堂弟,左哨軍采辦觀鮑盡忠鮑大人。”
“哦?”楊凌眼睛一亮,馬鞭在掌中輕拍兩下,才呵呵笑道:“軍中采辦官?那咱們大營五千官兵吃用開銷都是他負責采買了?‘
第二日,東哨營發放餉銀,第三司官兵一角銀子也沒領到,該司的官需官得到的口訊兒是:昨日半夜有士兵用紙包了石頭丟進參將大人的臥室,舉報第三司有幾個把總虛報,冒領軍餉,所以第三司的餉銀要袋總兵大人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發下。
軍需官被劉士庸一通臭罵,又跑去追問參將大人什么時候才能查個明白……參將親兵柳彪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參將大人太忙。目前正在整頓營務,因為今兒一早參將大人的早飯里居然吃出個死蟑螂出來,參將大人為此大發雷霆,主將的飯菜都這般模樣,那普通士卒還是人吃的東西么?所以愛兵如子的參將大人正在查辦軍中的采辦官呢。至于查空餉的事兒,回去等候弟便是。
楊凌真的怒了,五千軍兵眾目睽睽之下,一再戲弄三軍主將,真是佛也發火。他有得罪上官的能耐,那就準備承擔相應的責任吧。楊凌沒帶過兵,但他知道做一把手的都抓兩件花絲,一個人事權,一個財權。限制住了這兩樣,什么資歷,威望,德高望重,都純屬扯淡。當兵的沒有餉銀可拿,他還管你是老幾?當官的跟著你沒前程,肯繼續傻冒的也不過。
采辦司里,鮑盡忠直著脖子冷笑道:“參將大人,五千條壯漢吶,這一冬天光大白菜就得啃進去多少棵呀?哪有那么多清楚的帳目?再那些肉食,大人們簽了條子就來支用,諾!”他扯過一個大麻袋,指著里邊亂七八糟的帳道:“下官每日采買,往返就得好幾趟呢,身邊人手又少,會記帳的壓根兒就沒幾個,能算明白的更沒有了,這流水帳誰理得清楚呀?反正下官是沒有貪墨一分銀子,大人不信,盡管去查好了。”
楊凌瞧著那整整三麻袋不分借貸的流水帳,也不禁頭痛,取了人事權財權固然可以壓制鮑盡忱的霸氣,但卻不能剝奪他掌管軍械的權利,槍,火分離,是皇家彼此牽制的手段,要想讓他乖乖服軟,從此言聽計從,配合他的練兵計劃,就得拿住他的把柄,如果拿住了他貪污軍餉的證據,還怕他不乖乖服帖嗎?可這些帳目他哪有人手可以理得清楚啊?
楊凌正在發愁,中軍官呼哧帶喘地跑進來,叫道:“大人,你的兄弟來軍中探望,下官不識得他的身份,不敢擅自放進營來,大人您去看看吧。”
“我兄弟?”楊凌一怔,莫非是東廠或者錦衣衛又派來一幫只會喊打喊殺的劊子手來幫忙了不成?他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微微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情。
楊凌踢了踢那個大麻袋,道:“鮑采辦,你不用嘴硬,這三袋子東西,官未必就理不了,一清,你留在這兒看著,官先去轅門看看。”
半人高的轅門柵欄站著幾名兵丁,外邊還有七八個人,楊凌老遠就看見那個身材魁梧結實的大漢就是岳父韓林,岳父尋到這兒來了,不消,幼娘一定也來了,楊凌喜得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打馬如飛,馳至轅門口一勒馬僵,高聲喝道:“快快打開轅門。”
幾名兵丁扭頭瞧見參將大人到了,連忙翻身拜倒,齊聲道:“參見大人。”
這時只聽柵欄外一聲嬌嫩的驚呼:“啊!好一位英俊的少年將軍!”
楊凌定睛一瞧,見話的是個握著折扇的書生,也就十三四歲年紀,一襲青綢衫,頭戴公子巾,唇角一顆每人痣,那模樣兒比漂亮女子還要嬌悄三分。楊凌只覺得這少年的模樣十分眼熟,又定睛瞧了兩眼,忽地驚叫一聲:“是你!?”
那書生方才只瞧見他側面,見這位頂盔掛甲的少年將軍英武不凡,正瞪著一雙桃花眼看得入神,一見他轉過臉兒來,不由驚喜地指著他叫道:“啊!是……是他!”
楊凌這時才瞧見那書生身旁一水兒還站著三個公子,兩個俊俊俏悄,粉粉嫩嫩的穿著淺紫色書生罩袍,旁邊那個卻是頭戴六合一統帽,身穿緊腰窄袖袍,喜眉笑眼,麗質盈盈,可不正是韓幼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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