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綺韻見楊凌臉色臭臭的，不由眨了眨眼，笑道：“大人怎么了？”
楊凌摸著鼻子道：“這算不算王昭君出塞和親？”
成綺韻忍著笑道：“不……算吧？如果算的話，那也是倒插門的。”
成綺韻剛剛完就放聲大笑，毫不拘束、毫不做作，笑得開心極了。楊凌從未見她在自己面前這樣放開地歡笑，聲音清脆之極，受她感染，楊凌終于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門口的親兵和丫環(huán)詫異地往里邊探了探頭，又趕緊地縮了回去。
楊凌笑罷坐回椅上，意味深長地看了成綺韻一眼道：“成大軍師的‘上策’，不可取。你呀，雖然智計百出，有些想法終究還是脫不了一個女人的桎梏，那就是國事家事攙和在一塊兒分不清楚。再不談朝廷體面，就是官個人，為了這個目的去……也是君子不為。看什么看，難道官不是君子？”
成綺韻俏皮地皺皺鼻子，撫額想了想，然后眼珠一轉(zhuǎn)，狡黠地道：“那么……只有連駭帶詐，雙管齊下……”
“哦？此話怎講？”楊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成綺韻對他低低了一番，楊凌聽了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道：“看來官是休想從你這兒聽到什么光明正大的計策了，呵呵，姑且一試吧……”
※※※※※※※※※※※※※※※※※※※※※※※※※※※※※※阿德妮通漢語，但是并不認(rèn)識漢宇，這也不奇怪，那些走私跑船、甚至跑到西洋人船上當(dāng)水手的漢人大多不識字，她能在短短兩年交往中把漢語學(xué)得這么流利，已是非常聰慧了。
楊凌每日仍有大量的公文需要處理，不過現(xiàn)在成綺韻趕到了，許多事務(wù)就可以由成綺韻代勞。所有重要的公務(wù)，各部司衙門都送往楊凌書房，楊凌閱后，撿必須自已處理的留下，其余的就著人轉(zhuǎn)送成綺韻書房，這項工作就交給了阿德妮。
這件事阿德妮倒是勝任愉快，而且阿德妮顯然很厭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躲在閨房里的生活，一有了工作，哪怕是些最簡單的事情，也讓她整個人都變得精神起來。眼神亮亮的，充滿了神采。
楊凌一旦約集軍政稅刑工各部司官員以及當(dāng)?shù)厣贁?shù)民族頭上儀事，談及政治、軍事、行政、稅賦、用工等各方面問題，阿德妮只要在場，都側(cè)耳傾聽，顯得十分注意。
尤其是當(dāng)楊凌談及許多超現(xiàn)在這個時代的比較先進、科學(xué)的理論和觀念，更是令阿德妮目泛異采。顯得極為欽佩。房中只有兩個人時，楊凌批閱著公文，阿德妮就在一旁輕搖著羽扇，奉茶侍候。
“唔，想不到琉球駐軍這么一件事，反響會這么大。大明是頭一次在國外派遣駐軍，周圍諸藩國反應(yīng)強烈，有的希望循照此例，請大明駐衛(wèi)以保安，有的則緊張萬分，擔(dān)心朝廷會對他們干預(yù)太多呀。”楊凌指著一份廠衛(wèi)的密報道。
阿德妮已知道琉球的地理位置和大明以及諸國的關(guān)系，聞言俏皮地一笑道：“那是自然，是具有一定實力的國家，是不愿受制與人。其實大明周圍的國至少都已成立百年，有著完善的體制，只要臣服藩屬就夠了，大明國力如此強大，人口眾多，為什么不向更遠(yuǎn)的地方發(fā)展，開拓殖民屬地呢？”
“殖民？”楊凌怔了怔。
阿德妮道：“是呀，很多地方?jīng)]有統(tǒng)一的國家，是一些松散的部落組織，占據(jù)著廣袤的土地，很容易征服。占據(jù)這些地方，設(shè)立總督官，即便不以它為搶掠為目的，只要把它做為自已的原料產(chǎn)地和銷售市場，也將為國家生成龐大的財富。”
楊凌想了想，搖頭笑道：“不可能。我們漢人傳承數(shù)千年，已經(jīng)形成了大一統(tǒng)的國家觀念，思想上不想句外拓展，可以借由開海通商逐漸改變?nèi)藗兊囊庾R，但是政治體制上，朝廷是不會允許一個獨立的強大武裝存在于中央政權(quán)之外，遠(yuǎn)在海角天涯無法制約。”
阿德妮輕輕蹙了蹙眉：漢人的想法真是奇怪，這個問題她的國家根不會有人去考慮。看來放諸西方而皆準(zhǔn)的東西，在東方未必行的通。
但是阿德妮不服氣，她仔細(xì)想了想，又道：“如果……這些地方產(chǎn)生的財富足以令朝廷動心，而且不需要朝廷象派遣重兵屯駐琉球一樣，耗費大量財力、人力，這些地方還能納入帝國的統(tǒng)治，皇帝也不會允許嗎？”
楊凌直起腰來，感興趣地道：“下去，你的意思是？”
阿德妮成竹在胸地道：“我剛剛過了，有許多地方只有許多松散的部落，而且極其落后，以明軍的武器裝備，少量部隊就能征服。這些地方原與朝廷毫無關(guān)系，現(xiàn)在能納入帝國的版圖，提供大量的財富，傾銷生產(chǎn)出來的商品，我想沒有一個有作為的帝王會目光如此短淺，會對它毫不動心……”
楊凌點了點頭，道：“那么持續(xù)的統(tǒng)治呢？既然那里有廣袤的土的，顯然不能靠這區(qū)區(qū)少量軍隊去維持，如何保證那里的私序、制訂相關(guān)的法律，運送大量的物資，收取稅賦，實行統(tǒng)治？”
阿德妮似乎被他的詰問打斷了思路，不悅地皺了皺眉，有點忘形地道：“大人，打斷一位女士的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她到底年輕，雖有知識，卻無城府，一辯論起來根就忘記了對方的身份，然沒有想到在大明，女人隨意打斷男人的話，才是極其無禮的行為。
楊凌卻不以為忤，他眉尖一挑，好笑地點點頭，趕緊閉上嘴巴聽她下去。
阿德妮想了想，繼續(xù)道：“至于到擔(dān)心派遣大批遠(yuǎn)征軍，天涯海角，如同自立為王，最終遭到反噬。這種情況不會出現(xiàn)。首先，只要保證中央政權(quán)的強大和統(tǒng)一，殖民地就很難產(chǎn)生反抗，畢竟它的存在要依附于中央政權(quán)，要獨立需要許許多多的條件，可謂困難重重。其次。那些地方由于原來根沒有一個強大的、統(tǒng)一的政權(quán)。所以不需要大量軍隊，一支一千人的大明軍隊，憑借火炮和刀劍就足夠征服那些裝備簡陋的部落。帝國連一支千人的隊伍也害怕嗎？以后的統(tǒng)治，可以在當(dāng)?shù)卣心纪林賳T和雇擁兵，雇擁國外的人聽命于自已的軍隊。我的國家就是這樣做的。這樣一來，該地的最高統(tǒng)治者屬于大明。但是他們占少數(shù)，憑借的是帝國的權(quán)力來征服當(dāng)?shù)亍]有膽量造反。而且總督可以三年一換，根不給他建立絕對聽命于個人的私人人武裝的機會。而當(dāng)?shù)氐耐林鴳赜诘蹏奈淞Γ瑫r他們族人中有許多人被帝國雇傭，成為利益共享者，所以也難以組織有效的反抗。要知道，他們原沒有國家，只要不過于苛待他們，就難以有一個共問的信念來形成強大的反政府組織。”
她的興起，又忘形地拉了把椅子，坐在楊凌對面，繼續(xù)道：“或許，幾百年后他們會有力量反抗，但是那有什么關(guān)系呢？做為現(xiàn)在的皇帝來，他只派一個千戶，一個原不屬于他的地方將為他的朝廷效忠?guī)装倌辍⑻峁⿴装倌甑呢敻唬幢阌谐蝗諚壢チ耍瑢Υ竺鱽硪矝]有任何損失。”
楊凌怦然心動，他捏著下巴想了半晌，呵呵笑道：“好似有些道理，現(xiàn)在大明大明北有韃靼、南有倭寇，待平靖了這些地方，開海通商也有了成效，我們的水師也更加強大、熟悉遠(yuǎn)近諸國和海上行軍、作戰(zhàn)，一切條件都已成熟了，我會向陛下進言的。”
阿德妮聽了抿嘴一笑，得意洋洋地站了起來，根沒有注意楊凌目中閃動的神色，帶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楊凌時常邊閱公文，邊撿其中的要點與她聽，起初阿德妮還裝得懵懂不知，不知一個一向被人認(rèn)為誠實、純樸的好人一旦裝起象來，最易讓人在毫無戒心的情況下被蒙蔽。
楊凌最初只是技巧地詢問在她國家是如何處理這些事情的，只讓她表述該國操作的事實，這樣一來縱然有所吐露，也不會與一個村姑的身份不符，何況阿德妮十分習(xí)慣女人參予政事的行為。
隨著勉強吐露、適當(dāng)敘，直到她對楊凌表現(xiàn)出的些見解‘忍無可忍’，憤憤地進行駁斥，被楊凌這個熟諳他人心理、最善于辯論的對手一步步帶動下，不著痕跡地提高自已的見解，阿德妮來的也來多，根沒有意識到自已所表達的東西早已和的身份不相符了。
阿德妮雖然知識淵博，但是畢竟是個年方十八的姑娘，對于官場人物的狡詐哪里了解那么多。更何況這個東方國度存在了數(shù)千年，它的官場遠(yuǎn)比方，遠(yuǎn)比她那個不足大明一省的國家要復(fù)雜得多，楊凌在這個官場中縱然是個新丁，要對付她也是游刃有余。
楊凌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和她討論政事了，她也不知不覺地習(xí)慣了這種近乎幕僚內(nèi)參的身份，而且對于能表觀出自已的聰明才智頗有點自得其樂。
楊凌聽她侃侃而談言之有物，常有獨到見解，所以遇到些疑難問題時，便隨口與她聽，兩人各抒已見，有時聊的忘形，甚至爭得面紅耳赤。
每到這時阿德妮就象一個好勝心切的孩子，然忘記了自已女奴的身份，拉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往楊凌對面一座，就開始提事實，擺依據(jù)，無論政經(jīng)軍工都講得滔滔不絕，根沒有意識到楊凌戲謔、好笑的眼神。
楊凌畢竟現(xiàn)代，思想意識比她還要先進了百年，有時辯得阿德妮啞口無言。她仔細(xì)想一想，就會坦然承認(rèn)楊凌是對的，這種坦率的性格很是招人喜歡。
但走過于超前的意識在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條件下很多都是不切實際的，有時楊凌自認(rèn)為放之現(xiàn)在正確無比的想法一提出來，阿德妮提出幾個實現(xiàn)它所必需的基物質(zhì)條件和意識要求來，便問住了楊凌，每到這時阿德妮就彎眉一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神情不出嫵的媚。
不知不覺間，兩人變得熟悉起來。彼此的關(guān)系不象是大人和女仆，倒象是ＯＦＦＩＣＥ里的上司和女職員，非常的隨和融洽。作為獨處異國，沒有親威、沒有朋友的一個外鄉(xiāng)人，盡管阿德妮是那么的獨立自強，感情上對楊凌的依賴還是來重。
這里就是馬可波羅游記中描述的那個東方大帝國。在它的海洋上漂蕩了兩年多了，終于踏上了它的陸地，做為一個奴隸。
幸好，這里比馬可波羅描述的世界還要文明，這里的大人并沒有把女奴視同可以隨意處置的私人物品，他……這位東方侯爵大人，對我很尊重。他有著淵博的知識和尊貴的教養(yǎng)。
她悄悄看了眼楊凌，楊凌赤膊穿了件絲織的坎肩。正專注地看著一份公文。濃密而烏黑的頭發(fā)，那筆挺堅毅的鼻梁。還有那線條流暢的臉寵，專注有神的雙眸，悄悄地撩動著阿德妮少女的情懷。
這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東方男人，而且談吐風(fēng)趣。故國，我是再也沒有可能回去了，他將是我一生陪伴男人么？或許，對一個女奴來，已經(jīng)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畢竟他是這般優(yōu)秀的男人。
統(tǒng)帥十萬大軍的總督，天吶，我的國家所有的老弱婦孺都算上才一百萬人口，他總督的六省，比我們的王國大了六倍。
阿德妮曾經(jīng)的夢想，希望有一位英俊的騎士，能騎著高頭大馬來到她的身邊，單膝跪地，在她的手上輕輕一吻，然后帶著她回到自已的莊園和城堡。現(xiàn)在雖然不是想象中的場景，可是他卻應(yīng)該是命中注定屬于自己的王子了。
飄流萬里，一個少女在狼群中輾轉(zhuǎn)往來，直到這么幸運地遇到他，難道不是上帝的恩旨？這樣的交往真是瘋狂，沒有舞會，沒有酒宴，沒有月光下的約會，也沒有她親手為自己采下的玫瑰花兒，自己就要成為他的女人了，而且……自己好象真的愛上他了。
阿德妮的心象鹿般怦怦地跳了起來，長這么大，她的心里還真的從沒有駐扎進一個男人的身影，因為她五歲起就開始學(xué)習(xí)貴族的禮儀，淑女的談吐還有舞蹈。
她還要學(xué)習(xí)擊劍、騎馬、射擊。在語言、歷史、哲學(xué)方面她有國最好的名師教導(dǎo)，精通拉丁語、希臘語、法語、西班牙語和意大利語。
她是阿加維的嬌傲，葡萄牙上流社會最出風(fēng)頭的淑女，不知多少英俊的騎綺士、年輕的男爵、子爵們圍著她的石榴裙子打轉(zhuǎn)，把她當(dāng)成最高貴的公主一般，而現(xiàn)在卻淪落成為一個女奴。
阿德妮輕輕嘆了口氣，她注意到，楊凌的雙眉也鎖了起來，臉上有抑制不住的怒氣。那只拿著公文的手在輕輕發(fā)抖，不由停了手中的扇子，關(guān)切地問道：“大人，發(fā)生了什么事？”
楊凌沒有象以往一樣對她談起公文中的內(nèi)容，望著她的目光甚至帶著一絲厭惡和憎恨。阿德妮不由吃驚地退了一步，楊凌垂下眼簾，強行壓抑著怒氣，過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把份公文交給成大人，要她馬上閱覽。”
阿德妮乖巧地沒有再問，答應(yīng)一聲接過了公文，急急忙忙走到門口，就聽楊凌喚道：“等等，唔……如果成大人那里不太繁忙，叫她看了公文后來見我一趟。”
“走的，大人。”阿德妮慌慌張張地答應(yīng)一聲，趕緊溜掉了。
成綺韻的房中坐著兩位穿綠袍的官員，似乎正和她談著公事。阿德妮一直很怕成綺韻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或許沒有自已那么淵博的知識，懂得那么多技藝，可是她對人性的了解，對于人心的透澈，常常使阿德妮在她面前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所以她經(jīng)常不自覺地躲避著成綺韻。
重復(fù)完了楊凌的話，阿德妮默默地退出了房間。楊凌從來沒用這么冷淡的語氣和她過話，看她的眼神會帶著厭惡之色。如果楊凌一開始就把她當(dāng)成一個予取予求的女奴，而不曾尊重過她，她或許不會那么在意楊凌的態(tài)度，但是現(xiàn)在她的心里很難過。
阿德妮剛剛走出門去，就聽成綺韻一聲怒叱：“禽獸！”
阿德妮嚇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止住腳步，左右看看見門外沒人，便向旁悄然一閃，扶著葡萄架側(cè)耳傾聽。只聽房內(nèi)一個官員驚問道：“成大人，出了什么事？”
成綺韻似余怒未息，斥道：“滿刺加的佛郎機海盜趁我朝集兵掃蕩倭寇，趁隙占據(jù)屯門島，偷襲東莞縣境，劫掠婦女兒童。那些生番凌辱婦人，生吃兒童。真是一群魔鬼！”
阿德妮大駭：佛郎機海盜偷襲明廷了？她知道出身自已國家的這些海盜兇殘成性，一路上對那些國多有侵辱。殺人更是家常便飯，但是以她所在的海盜船來，由于一直沒摸清這個寵大帝國的真正實力，所以對大明有所忌憚，還很少主動招惹明朝，不知道滿刺加的海盜有多少人，竟敢直按襲擊大明土。
不過到生吃兒童，阿德妮心里倒是頗覺委屈，明人一直把他們當(dāng)成野人生番，殊不知他們一路東來，也總是擔(dān)心那些長相衣著怪異的國家土著會是食人番。她所在的海盜船上雇傭有大明百姓，那些人日常談笑就常昔日錯怪了夷人，見他們?nèi)菝补懋悾耖g就傳他們食人國度，還繪聲繪色地他們最好吃孩兒，常以鐵鍋蒸籠把孩蒸身透汗，然后以鐵刷刷去苦皮，此時兒猶是活人，這才開膛破腹去腸胃煮熟了吃。聽得阿德妮都直作嘔。
可是她也不敢回頭辯解，因為那些被擄走的婦人必然會受到凌辱，最后和那些兒童一起被賣到印度或西方做奴隸，這是海盜拐賣人口的主要目的，同樣是充滿了罪惡，她又有什么好辯解的？難怪楊大人以那樣的眼神看自已，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阿德妮更覺得委曲了，她們的國家可不象大明，那里國家而多，種族也極多，因為宗教信仰不同，動不動就打得不可開交。所以貴族最注重家族群體，根沒有現(xiàn)在明朝人這么強烈的國家意識、族群意識。所以她不會因為那些海盜是佛郎機人就覺得親切，也不覺得自已該為出身與佛郎機的海盜承擔(dān)責(zé)任。
可是阿德妮雖這樣想，她也知道東方人卻不這么認(rèn)為，否則也不會有株連先族這種在他們的刑律中無法理解也不可能存在的東西了，這是由東西方千百年社會體制沉淀下來的不同思想意識催生出的法律基礎(chǔ)，阿德妮只好悶悶不樂地返回楊凌房中。
這一日楊凌都對她極是冷淡，府中所有的下人和來往的公人對她的態(tài)度也悄然發(fā)生著變化，作為需要群體生活的人類，尤其是她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了這里的環(huán)境和氛圍，這種被所有人拋棄的冷漠，讓阿德妮變得郁郁寡歡，晚飯都吃不下了。
到了第二日，阿德妮對楊凌照顧得更是無微不至，端茶遞水、打扇手巾，但楊凌忙忙碌碌對她雖十分客氣，卻不見了往日的親切，快到晌千時，成綺韻忽然匆匆趕到房中喜滋滋地道：“大人，佛郎機……”
她到這兒才注意到阿德妮也在，忙對她道：“阿德妮，你先離開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人談。”
阿德妮默默地施了個禮，悄然退了出去。她轉(zhuǎn)過門扉沿著廊道走了幾步，一退出房門內(nèi)的視線，就跨過欄桿，提著裙裾躡手躡腳地潛到窗根下蹲了下來。這里爬滿了藤蘿，里邊是楊凌書桌擺放的位置。如果成綺韻要和大人談公事，在這里應(yīng)該聽得最清楚。
她聽到成綺韻提到佛郎機，自已這兩日受盡旁人冷落，就是因為這件事，自己今后被人如何處置恐怕都要系于此事，她怎能不關(guān)切？
阿德妮蹲在窗下，只聽楊凌問道：“有了什么消息？”
只聽成綺韻道：“大人，我的秘探冒充行商，已和佛郎機海盜船上的大明子民取得了聯(lián)系。對他們曉以大義，并許以重金，他們已答應(yīng)今天夜間乘船逃離海盜船，如果方便再攜帶一門型佛郎機炮，如果不方便也沒關(guān)系，他們已懂得那種炮的制造和使用道理。同我們的造炮工匠畫影圖形，描述一番就可以制造了。
“好！太好了！”楊凌興奮地道：“安排重兵接應(yīng)，務(wù)必保證這幾名水手安上岸。我們的戰(zhàn)船和火炮雖能對付這伙無惡不作的海盜，但是火力上終究要略遜一籌，如果熟悉他們火炮的構(gòu)造和威力，要取勝就容易得多了。哈哈哈……”
阿德妮一奇：“原來大人派了奸細(xì)買通海盜船上的水手。要盜取火炮的私密。他……他那日問我是否熟悉西洋火炮，也是為了這個原因么？我……還以為他對我的身份有了懷疑……”
阿德妮正想著。就聽成綺韻又道：“大人，你已知道阿德妮懂得使用劍術(shù)和火槍。一個民女可能懂得這些東西么？一個被拐賣的奴隸，如果海盜為了賣個高價，保留的處女之身自然大有可能，可是海盜船來到大明，又容留她在船上待了兩年才賣出，這怎么可能？如今咱們要和佛郎機人開戰(zhàn)，她是佛郎機人，留在大人身邊太危險了。”
阿德妮幾乎叫了出來：“那些海盜被殺掉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卑鄙，她是要把我從大人身邊趕走。”
只聽楊凌遲疑的聲音道：“我看……阿德妮性情純真，心地善良，不象個心懷歹意的人，再那些海盜作惡多端，她也是海盜的受害者，怎么能懷疑她？”
阿德妮心中一暖，一股感激和幸福的暖流涌遍了身。
聽成綺韻冷哼一聲道：“大人，她既然擅使火槍和長劍，怎么可能對火炮然無知？大人那日詢問她，為何要瞞著大人？她既是被海盜擄來的受害者，又何必對大人隱瞞真實的身份？大人一身系于六省安危，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卑職對大人的安負(fù)有責(zé)任，怎能容一個身世成謎、可能對大人有危險的人留在大人身邊？請大人三思。”
阿德妮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著惱：這個女人一定是嫉妒，早看出她喜歡大人，想不到竟然陷害我，我的身份的確特殊，可我……我何曾想過要害大人，我是不敢出自已的身份啊。
房中沉默了片刻，只聽楊凌的聲音低沉地道：“那么……你打算怎么處置她？”
一聽到這句話，阿德妮猶如一盆冷水直澆下來，她絕望地垂下了頭，兩顆淚珠兒輕輕滴在翠綠的草葉上，只聽房中成綺韻的聲音冷酷地道：“她只是海盜送來的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還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不如殺掉算了。”
阿德妮身子一震，只聽楊凌急道：“不可以！”
成綺韻馬上又道：“那么……賣入青樓妓館好了。”
阿德妮咬得嘴唇都快出血了：“女人！果然只有女人才是女人真正的敵人，嫉妒象一杯毒酒，讓她們變得如蛇蝎般狠毒！”
“不行！”楊凌再次阻止，他嘆息一聲道：“唉！我真的希望阿德妮是個可以信賴的人，可惜我們現(xiàn)在和佛郎機人在打仗，而她身份未明，留在這個軍機要地確實不太合適。罷了，我……我回頭再問她一次，如果仍不肯對我坦誠相待……她一個異族女子又無法生存，幫她找個肯要外族女子的，把她嫁了吧。”
阿德妮委曲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淌，房中成綺韻站在楊凌對面，眉尖一挑，無聲地對他使著口型：“大人，你也、來、邪惡、啦。”
楊凌也用口型回答：“跟你學(xué)的。”然后兩人相視而笑。
成綺韻已經(jīng)離開半天了，阿德妮才緩緩移開窗口，扶著有些發(fā)麻的大腿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回門口，在那兒站了許久。
楊凌正在翻閱一堆公文，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xiàn)，阿德妮咬著嘴唇，掙扎了半晌，終于鼓足了勇氣，挺胸抬頭揚聲道：“大人！”
楊凌愕然回頭，瞧見是她，便頷首道：“阿德妮？進來吧。”
他完了轉(zhuǎn)過頭去，忽然覺得有些古怪似的，又轉(zhuǎn)過頭來瞧著阿德妮。這個二十歲的異國少女，仍是那身大明女子的服飾裝扮，但是那種總是謙卑、甚至帶著點懦弱的笑容不見了。
她一身女裝，身子卻站得筆直，身上散發(fā)出矜持、尊貴、優(yōu)雅、自信的氣質(zhì)，似乎……還有點上刑場的悲壯。她那恬美而富有異域風(fēng)情的臉蛋上，由于緊張和嚴(yán)肅，嬌嫩紅潤的薄唇緊緊抿在一起，明亮動人的雙眼、翹挺筆直的鼻子，嫵媚中透著一股勃勃英姿。
楊凌皺了皺眉，疑惑地道：“阿德妮，你怎么了？”
阿德妮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她猛吸了口氣，然后一腳邁進房門，雙足“啪”地一碰，挺胸抬頭，昂然立正，出一串語音古怪的話來。
楊凌沒有聽懂，他放下手中中文，站起身剛要詢問，阿德妮已用中文又重復(fù)了一遍。
她目視楊凌，很認(rèn)真地，一宇字地道：“葡萄牙皇家海軍上尉、圣佛郎西斯科海事學(xué)校教官、雅麗阿德妮男爵，參見大明欽差總督、楊凌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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