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神都,逍遙坊深處,占地極廣卻又顯得極其蕭瑟的府邸——逍遙侯府。
粉刷大門的朱紅油漆早已斑駁脫落,左右兩尊石獅也不復雕刻之初張牙舞爪、威風凜凜的神武,風剝雨蝕變得老態(tài)龍鐘,就像秋陽下靜臥的遲暮老者。
與其他落魄卻強撐門面的不同,臨近午時,侯府大門緊閉,連個看門的都沒有,一副獨居幽谷的架勢。
遠遠的,兩個青衣廝推著輛簡陋的木板車碾過許久未打掃過的鋪滿落葉的街道停在侯府門前,從車板上一抱頭一抬腳的抬下一個昏迷不醒,滿頭污血的青年,急步來到大門前。
將昏迷青年放在門前石階上,其中一人揚手便在房門上猛拍,震山響。
“啪啪啪”
好一陣,房門終于開了一條縫,一個身形微有傴僂,臉上無須的老者探出頭來,以略顯尖細的聲音問:“兩位哥……有什么事嗎?”
廝指著地上滿頭污血的青年道:“貴府公子在我翠云苑喝酒使氣,與鎮(zhèn)國將軍府的曾三郎,威遠伯府的薛四少打了起來。李媽媽讓我們把人送回來。”
“二少爺?”老者看著躺在地上的男子,滿臉無奈。這對二少爺來尋常事啦,他都麻木了。
“勞煩兩位了,還有別的事嗎?”
“……哦,沒事了。”青衣廝道。
然后就見老者以遠超他年齡的速度扶起二少爺轉(zhuǎn)身回府,啪的一聲大門再次緊閉。
那表現(xiàn)一直很積極的廝傻愣愣的看著同伴:“這就完了?”
同伴切的一聲道:“不然怎樣,你還想討賞金啊!兄弟,你剛來,哥哥教你個乖,這逍遙侯府不比別家,我給你啊……”
兩個廝推著木板車遠去,秋風一過,落葉輕舞,門庭寂寂,仿如幽谷。
……
晚上,偌大的逍遙侯府仿佛鬼蜮,黑黢黢的沒有一點燈火。
“吱呀——”魏三寶輕輕掩上廚房的門,一手提食盒,一手端防風燈,穿廊過苑,向著飯廳走去。
沿路亭臺樓閣,苑墻月門,借著月光,他也不怕行差踏錯,這么多年走下來,哪一步該抬腿,哪一步該下臺階,哪一步該轉(zhuǎn)向,他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
月色之下,整個侯府有一種別樣的美。侯府不僅是占地廣,而且匠心獨具,哪怕是一塊磚、一株花木都有講究。最初,這里可是王府來著。
面對這么美的所在,魏三寶壓力很大。最簡單的一件事,夜晚掌燈就完不成。哪怕用最劣質(zhì)的燈油要將侯府點亮,每晚都要白銀數(shù)百兩。更別用最初設(shè)計時默認的價比黃金,焰色明亮,燃燒時還會散發(fā)寧神香的鯨油了,一晚燒掉十年的伙食費,這在魏三寶看來簡直不可想象,瘋了。
點幾盞燈?就像在一幅完美的圖畫上撒幾點污漬,破壞完美,作孽!所以,就這么黑著吧。
飯廳四壁都點著明燈,中間一張紫檀圓木桌。白天橫著回家的二少已經(jīng)坐在了圓桌邊,二少頭裹一圈白布,隱約可見血色氤氳。沏了盞熱茶,翹著二郎腿,嗑著瓜子,嘴里含笑,眼中帶光,正滿目生春的看著一絹書。
魏三寶知道這是啥,神都二流子青年手里邊火到飛起的神作,《春閨秘史》。
面對二少,魏三寶連表面上的恭敬都懶得有。他心里甚至不無惡意的想,對于爹媽死絕這種事,二少大概是最不心痛的吧,沒人管了啊!
魏三寶面無表情的著:“二少爺,飯桌上不要看不干凈的東西!”
二少爺:“魏爺爺,您老人家不懂了吧。這可是人世間最妙的事。更別這神作了,簡直是開創(chuàng)新歷史。不僅畫工精妙,人物絕美,纖毫畢現(xiàn),其神態(tài)氣韻更是妙到不可方物,簡直勾魂奪魄。更是發(fā)前人未有之創(chuàng)見,我才知這世間竟有磨鏡之愛。
更絕的是,書里有故事有情節(jié),良家,嫂嫂,弟妹,姨子,甚至師娘,姨媽,更過分的居然還有……啊,不了,不了,魏爺爺,可惜了您啦,不知此書之神妙!”
二少仿佛打開了閘門的水壩,又像宅居十年終于找到了知音,一開口就如洪水泛濫一發(fā)不可收。
魏三寶只聽得太陽穴青筋直跳,氣得!
魏三寶決定無視二少,將食盒里的飯菜擺盤。
一條清蒸桂花魚,一只松香燒雪鵝,一盤時令菜,一大盤雞肉丸子粉絲湯,一大碗熱騰騰的白米飯,三副干凈的碗筷,一一擺好,看上去賞心悅目。將二少伸向燒鵝的罪惡之手打開,最后又將白瓷盅放在二少旁空著的碗筷前。
稍微欣賞了一下,他心里給自己打九十分。雖然與其他侯府相比,這一桌飯菜也就和下人吃的相當。他卻已竭盡所能了。侯府除了每年從宗人府領(lǐng)取少得可憐的固定食俸外再無進項,能做到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保持這個水準,他很滿意!
他對二少道:“二少爺,不要偷食,等侯爺來了一起吃。……另外,那盅參湯不要碰,那是專門給侯爺煨的。”
二少道:“知道了,知道了……魏爺爺就是偏心啊。”
魏三寶看向他,臉色嚴肅的:“二少爺,你要知道,每年你在外面玩耍用的錢比闔府上下一年的吃用還多。侯爺為了侯府殫精竭慮,修煉又最耗心神,你要理解!”
面對教,二少馬上投降道:“我理解,我理解!”魏三寶點點頭出去了,去叫修煉中的侯爺出來用飯。
當魏三寶和一個青年進入飯廳時,二少已經(jīng)吃的滿嘴流油,桌上燒鵝少了一半,此時他正左手拿著一只鵝腿在撕咬著呢。
魏三寶狠狠瞪了二少一眼,他身旁的青年倒是毫無慍色,他的年級比二少大不了幾歲,兩人眉宇間還有幾分相似,只是一個跳脫,一個沉著,他笑道:“二弟,聽魏爺爺你又被打了?”
二少有點急眼的反駁道:“哥,不是被打,我是一挑二!……曾三薛四比我還慘,現(xiàn)在指不定還在家里哭鼻子叫媽媽呢!”然后就滿臉的洋洋得意。二少覺得大哥不錯,至少比父親當侯爺時更好要錢了。哪怕魏爺爺管賬每次拿錢都像要他老命一般。
“侯爺,趕快趁熱用飯吧!”魏三寶見不得二少耍寶,直接插話道。
青年苦笑,但看魏三寶侍立一旁,端正而立,認真恭謹?shù)哪樱膊粡U話,在二少旁邊的空位坐下。魏三寶這才在靠門的下首坐好。同桌吃飯已算是對魏三寶改造的最大成果了。
突然他感到手碰到了什么東西,扭頭一看,一熟悉的絹書映入眼簾,他眉頭古怪的挑了挑,不動聲色的道:“二弟,把你的東西收好。”
“哦。”二少嘴里不停歇,若無其事的將絹書揣入懷里。
青年喝著參湯,一邊閑談般的問:“居然是絹書,價格不便宜吧?”
二少也沒什么隱瞞的心思著:“哥,這書現(xiàn)在火到不行啊。總共有兩種版,一種是用最上乘的錫州紙做的,要價白銀五十兩,一種就是我這種絹的,要價五百兩呢!這可不是我買的,是從曾三郎那里繳獲的戰(zhàn)利品!”戰(zhàn)利品三字讓他樂得冒泡,在他看來,今天簡直賺大了。
青年驚嘆的道:“這么貴啊?就算絹用材更好也沒這么離譜吧!”
不學無術(shù)的二少對這里的門道卻是頭頭是道:“一點都不貴呢,哥,我給你講啊,即便是錫州紙是紙中上品,可也只是紙啊,不耐用。特別是看這種書,要不了十天書就要大變樣,一激動撕掉點邊角什么的也很正常,而且不心沾上了什么東西就是除不掉的污漬。絹就不一樣,以線代墨,用最好的絲線,以制作貢品蜀繡的技法,臟了洗一下就行,保證十年顏色艷麗如新,可一生珍藏,更重要的是,這是限量版!”
“原來如此。”青年若無其事的應(yīng)了一聲。
從坐上飯桌開始,魏三寶就仿佛隱形一般,默默吃飯。飯畢,他又獨自默默的收拾著碗筷。
二主一仆,這也算是侯府特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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