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李維正進京城的同一時刻，太子朱標(biāo)也被太監(jiān)請到了乾清宮，皇上有事要召見他，穿過奉天殿、華蓋殿和謹身殿，朱標(biāo)的坐轎匆匆來到了父皇生活起居所在的后廷，朱標(biāo)回到京城剛剛七天，正如他后來的醒悟，刺殺案瞞不過父皇，果然，他回京師第二天，父皇便將他叫去，詳細詢問了刺殺一案，盡管朱標(biāo)極力為地方官開脫，但朱元璋還是勃然大怒，命錦衣衛(wèi)前去杖斃定遠縣知縣、縣丞、主簿、典史等一應(yīng)失職官員，并將鳳陽知府和英武衛(wèi)指揮使革職流放，又急令左都御史詹徽前去調(diào)查此案，但頗有戲劇性的是，詹徽還沒出京城，朱元璋又將他叫了回去，不再承認有刺殺一事，鳳陽、定遠諸官改為懈怠祭祀而獲罪。

    定遠刺殺案雖然被父皇壓下了，但李善長卻因向湯和借兵一事引起了父皇的震怒和猜疑，朱標(biāo)也想不通，怎么會這樣巧，就在刺殺案的前一天，李善長派人去問湯和借兵三百修定遠老宅，雖然湯和借的都是一些老兵，但李善長卻有了刺殺之嫌，這讓朱標(biāo)不得不感嘆李善長天命已定，就算李維正嫁禍李善長的方案被自己放棄，但他李善長還是自己跳了進來，不過有一點讓朱標(biāo)欣慰的是，父皇似乎不想用刺殺案來給李善長定罪，從父皇對刺殺案前后態(tài)度迥異來看，父皇或許真是不愿意家丑外揚。

    正想著，朱標(biāo)的轎子已經(jīng)到了乾清宮，轎子停了下來，太監(jiān)上前道：“殿下，請容老奴前去稟報。”

    太監(jiān)匆匆地去了，朱標(biāo)卻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父皇召見自己，恐怕和李善長有關(gu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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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內(nèi)設(shè)有朱元璋的御書房，這位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的大明開國皇帝極為勤奮，每天都會批閱奏折到深夜，他今年已經(jīng)六十二歲，已經(jīng)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但恰恰相反，即位二十三年，他卻來困惑，他出身貧農(nóng)，深知耕者之苦，從立國之初，他便輕徭薄賦，廣授田產(chǎn)與貧農(nóng)，他堅信‘民安其生，君才能安其位’，為此他千方百計使富者自安，貧者自存，但他的困惑卻是來自于此，他費盡心機，苦心經(jīng)營，卻受到了來自農(nóng)民和地主兩個方面的抵抗。

    洪武一朝，各地造反此起彼伏，甚至不少農(nóng)民為逃避賦稅，藏匿山中，寧可刀耕火種也不愿赴平原接受官府給予牛種的優(yōu)待。

    他以駭人聽聞的重法堅決懲治貪官污吏，甚至剝贓官之皮立于衙門公坐之側(cè)，以儆后者，但貪者殺之不絕，雖朝有十人棄市，暮仍有百人為之，貪官污吏并不因此裹足，一發(fā)繼續(xù)如水之趨下。

    他自問勵精圖治，勤政勘與千古帝王比肩，為何蒼天卻對他不公，遲遲無法讓他看到‘大治’之世，難道他定下的種種規(guī)矩都錯了嗎？民不可逾規(guī)、臣不可逾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只有皇帝的權(quán)力才是不受任何限制，這些難道這不是天道嗎？

    朱元璋從立國之日便開始困惑，這江山明明是朱家的私產(chǎn)，為何相國可以擅自批權(quán)、為何尚書可不用奉他之旨，臥榻之側(cè)有他人鼾聲如雷，這皇帝的夢還做得安穩(wěn)嗎？

    不！他決不能容忍。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立國后，他大開殺戒，炮制胡惟庸案、郭恒案、空印案，屠盡權(quán)勢愈重的淮西集團，屠盡所有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威脅他皇權(quán)的敵人，君臨天下，他絕不要掣肘君權(quán)的相權(quán)，他要獲取絕對的權(quán)力，他要家國天下，家即是國，國即是家，皇權(quán)之威，一日可行千里。

    為此他謀劃了二十三年，直到今天，他的棋還沒有走完，還有最后收官的一步，現(xiàn)在是落下最后一顆子的時候了，李善長已經(jīng)七十七歲，已經(jīng)活不了幾年，他絕不能讓他善終，他要李善長死在自己手中，要讓他的死來警戒世人，也為自己的棋局走完最后圓滿的一步。

    此刻，這位勤政的大明天子正奮筆疾書，批復(fù)來自各地的奏折，他疲憊的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問道：“朕的太子怎么還不來？”

    腳步聲正好遠遠傳來，太監(jiān)在門外稟報：“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宣他覲見。”朱元璋放下了筆。

    片刻，太子朱標(biāo)快步走進了父皇的御書房，他屈膝跪下，“兒臣叩見父皇。”

    “皇兒免禮平身。”

    朱元璋見長子身子似乎又單薄了幾分，氣色也太不好，不由關(guān)切地問他道：“聽宮人皇兒這幾日睡覺頗晚，這是為何？”

    “回稟父皇，兒臣每年初春皆寢食難安，今年稍重，這是常態(tài)，請父皇寬心。”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是因為朕不想追究刺殺一案，皇兒有怨在心？”

    朱標(biāo)一驚，他慌忙搖頭道：“皇兒不敢，刺殺一案也是皇兒大意所致，不該堅持微服私訪，以致被盜匪所窺，父皇不予追究，乃是寬仁之慈，皇兒絕無怨言。”

    ‘寬仁之慈？’朱元璋自嘲地笑了笑，他話題一轉(zhuǎn)，又微微一笑道：“朕即位之初，正值元末大亂，人口稀少、民生凋敝，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朕起于微末，對此知之甚深，所以朕即位后，鼓勵農(nóng)桑，開墾荒田，以輕徭薄賦來使民生漸漸恢復(fù)，與此同時，朕唯恐商賈與農(nóng)爭利，民間興起鉆營投機之風(fēng)，又害怕奢侈**之氣盛行，使貧民遮體之衣變?yōu)楦蝗隋\上之花，故朕嚴禁商賈，但朕也深知，鹽鐵茶油安能己出，所以這商賈還是少不了，朕其實也睜只眼閉只眼，加上二十幾年的民生恢復(fù)，我大明已不再似建國之初那般貧困窘迫，所以朕思之再三，準備略略放寬商賈，在民戶中設(shè)立商籍，以便征商稅，但民間商人情況朕也知之不多，故想命皇兒替朕出巡于江浙，看一看蘇杭一帶的商業(yè)發(fā)展實情，你順便也去散一散心，可好？”

    朱標(biāo)知道父皇名義上是調(diào)查商業(yè)，其實是把自己調(diào)離京城，以防止自己干涉即將爆發(fā)的李善長案，他暗暗地嘆了口氣，躬身答道：“兒臣愿為父皇分憂。”

    “如此甚好。”朱元璋心情開朗起來，“皇兒好好休息幾日，三天后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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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朱標(biāo)走了，朱元璋陷入了沉思之中，在他的御案上有一份錦衣衛(wèi)的報告，關(guān)于正月初七發(fā)生在定遠縣的太子被刺案件，一切都被記述得詳詳細細，連被太子侍衛(wèi)掩埋的部分刺客尸首也被挖出來仔細分別，記錄了客棧掌柜的口述和幾名幫助太子的臨淮縣衙役的詳細情況，也包括藍玉假子前一天拆橋的細節(jié)，最后錦衣衛(wèi)的報告中指出，這是一次極為周密的計劃，辨認出的三名刺客都是官府所通緝的汪洋大盜，但從他們身上找不出任何幕后人的線索。

    盡管如此，朱元璋還是立刻判斷出這極可能是他兒子之間的自殘，這既讓他痛心、讓他憤怒，但又使他無奈，自古以來皇權(quán)爭奪的殘酷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早早地訂下了以嫡長子繼位的原則，但是他還是沒有能逃出皇位爭奪的怪圈，朱元璋疲憊地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家丑暫時不能外揚，不過報告中牽涉到了藍玉，讓朱元璋起了另一種心思，這件事以后倒可以好好利用它，朱元璋將卷宗一合，把這份錦衣衛(wèi)的報告放進了他的密柜中。

    這天晚上，朱元璋一直批閱奏折到深夜才休息，御書房內(nèi)燈火明亮，只見朱元璋的身影映照在窗紙上，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拍桌大怒、時而仰天長嘆。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陰云密布，使夜晚格外的黑，在宮中一處假山旁，一名太監(jiān)提著燈籠匆匆走過，假山的縫隙里卻留下了一卷的絹綢，片刻，一隊侍衛(wèi)巡邏過來，從假山旁擦身而過，而走在最后的一名侍衛(wèi)卻趁前面人不注意，動作極為迅速地將假山縫隙里的絹綢插出，塞進了腰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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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衛(wèi)們交班了，疲憊的侍衛(wèi)們各自回到營房中，有的洗腳睡覺，有的跑去廚房尋找夜食，各自忙碌著。

    “王伙夫，給個饅頭吃！”

    幾名侍衛(wèi)沖進廚房便翻蒸籠，身材矮胖的王伙夫跑上一人給他們一巴掌，“去！去！我馬上要回家了，別來搗亂。”

    侍衛(wèi)們哪里肯聽他的，從櫥子里找到了一籠包子，一人抓了兩個便飛跑而去。

    “你們這幫龜兒子，那是明天的早飯。”

    王伙夫在后面追著破口大罵，他一把抓住了跑得最慢的一個，“你把包子還我！”

    從他手中奪過包子，王伙夫這才罵罵咧咧地回了廚房，關(guān)上門，他的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從包子里抽出了一卷很的絹綢，將它展開，心翼翼地塞進了自己的帽子夾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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