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收妥當，就聽見船頭有凌亂的腳步聲傳來，想來是所剩無幾的海盜正向畫舫這邊潰散。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林縛與傅青河鉆出窗子就要跳水。恰好有一名海盜逃過窗外，乍看見林縛、傅青河一老一少從窗子鉆出來，愣了愣，待要大叫招呼同伴，林縛已縱身撲過去，一起滾落到水里。林縛在水里勾臂勒緊那海盜的下巴，刀口貼著他脖子一抹，就看著一道血線在河水里激攪出一幅水墨山水似的血色畫卷來。
大概也有官兵看見這邊有人落水，亂箭射來，箭在水里沒有什么力道，害得林縛還要潛下?lián)炝艘恢Ъ１I胸口上，再讓尸體浮上去，他與傅青河潛水繼續(xù)藏到船尾的搖櫓下。
幸虧再沒有海盜落水里來，自然也不會有官兵下水來追；林縛也懷疑真有海盜跳水逃跑官兵會不會有人下水來追。所謂窮寇莫追，官兵已經(jīng)取得勝利，要是追擊中再有傷亡，那才是得不償失呢。
船上散亂的打斗聲停了，又傳來大呼叫的救火聲，林縛知道他與傅清河暫時是安的‰想昨夜到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兩次戰(zhàn)斗，少有五六十條人命就這樣沒了。
“也許不會再節(jié)外生炙。”傅青河注意聽著船上的動靜，也忍不住這么安慰自己。
“但愿。”林縛興笑，道。
傅青河見林縛還能笑得起來，也跟著興笑，心想再不濟，蘇湄二女也可以混在肉票里上岸，待到岸上，蘇湄再表明身份也就安然無羨了。
這時候聽見有腳步聲到船尾外，有兩個人單獨走到船尾甲板來，林縛跟傅青河都腥逍∷低翼翼的豎起耳朵來。
“都尉……”
林縛與傅青河都是一驚，朝軍制，能被部屬稱為都尉者共有四類人，分別是輕車都尉、副輕車都尉、騎都尉、副騎都尉，都是軍中高級將職，寧海鎮(zhèn)主將、副將才加騎都尉、副騎都尉銜，分別是正四品、從四品的武將，沒想到寧海鎮(zhèn)水式艘快槳船竟然是寧海鎮(zhèn)主將級別的人物親自領隊？
“嗯，傷亡點檢出來沒有？”是一個聲音低沉的中年人的聲音。
“歿二十員，傷三十九員，斃敵三十一員，俘寇一員……這股海盜真難啃！”
林縛心想都官兵戰(zhàn)斗力很弱，沒想到軍鎮(zhèn)主將率領的官兵戰(zhàn)力也不大抵用。不過這股海盜的確很強悍，首先這么些人也許更多，但也多不了多少就敢沖去崇州縣學劫持肉票；林縛昨夜就跟一個人直接動過手，還是取巧才殺了他。
計算戰(zhàn)貢，卻不管這些。
雖然殲海盜，俘獲一艘海寇戰(zhàn)艦，解救部的人質，但是以絕對優(yōu)勢戰(zhàn)力戰(zhàn)后己方傷亡人數(shù)竟然遠超過獲級（首級）數(shù)，按照軍律非但不能計功，還要受到上司的申斥。當然了，這些年來各地鎮(zhèn)軍紀律渙散，戰(zhàn)力羸弱，能有勝已經(jīng)是不易，換作普通將領率隊出戰(zhàn)取得這樣的戰(zhàn)績，定可以寫成大大的捷報，但是此次領隊是寧海鎮(zhèn)主將級人物，將這樣的戰(zhàn)績交上去只會更難堪，不定會給對手當成把柄攻擊一番。
林縛許久沒有聽到那個中年將領話，心想他大概也是為這戰(zhàn)績難堪吧，旁邊那人想必是他的心腹，過了片刻聽見中年將領的心腹道：“都尉，董原一直誹謗我鎮(zhèn)軍戰(zhàn)力羸弱、軍紀不整，奏請朝廷允許地方另建新軍；這份戰(zhàn)報遞上去，只怕又要給他當成口實了……”
“董原算哪根蔥，輪得到他對鎮(zhèn)軍指手劃腳？”中年人憤聲道，“此番救援，我們要確保人質無羨，難免會多些傷亡。”
“話是這么，但是嘴長在別人身上，特別是那些喜歡搬弄事非的文官老爺們，屁股腚子都給他們開花是不是將受傷人員劃掉？”
“他們沒這么蠢，死了二十人，怎么可能一名傷員都沒有？再這邊發(fā)生戰(zhàn)斗，營中應該也收到敵訊，這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江這邊，我們回營時，能將傷亡瞞著不報？”中年人聲音緩了下來，聽得出他開始遲疑了，大概更擔心這么做不夠妥當、留給政敵的破綻太大。
“都尉……”又有一人朝船尾走來，打斷兩人的密談。
“千虎，什么事？”
“啐，”來人狠啐了一口，聽聲音就能知道他一臉的憤恨，“賊他娘，崇州那群富戶把我們當冤大頭耍，東海盜開出贖身銀一共是三萬兩，我們刀口舔血死了二十弟兄，卻只有三千懸賞銀讓我?guī)巳コ缰荩瑳]有一萬兩銀子，我把這些龜兒子都砍了喂王八，讓他們斷子絕孫……”
“胡鬧，你想造反不成？”中年人沉聲喝道。
“沒銀子，又給當成冤大頭耍，這官兵當著真沒滋味。”來人悶聲道，話里意思就是造反又如何。
林縛、傅青河素知官兵驕縱，沒想到他們已經(jīng)半公開的這么大逆不道的話。
“好了，我心里有數(shù)，你先下去，我跟百鳴還有事要商議……”中年人吩咐道。
“陳將軍，活捉的那個東海寇麻煩你派人提過來，我有話要問他。”中年人的心腹在一邊道。
“殺了。聽著有三萬兩贖身銀，心里氣憤，就殺了。這賊人，還嚷著有重要事稟告。稟，稟，稟他娘的！聽到三萬兩贖身銀，老子心就冷了半截；賊娘的，他再改口有六萬兩贖身銀，老子不是要吐血了？沒讓他話，一刀砍下頭≈在戰(zhàn)報改一改了，斃賊三十二人……”來人陳千虎朝水里吐了一口痰，就朝遠方走去。
林縛跟傅青河心里想還真要感謝這個陳千虎魯莽殺俘，不然蘇湄跟蠻多半藏身不住；船尾兩人大概對陳千虎也沒有辦法，聽見他們似乎在苦笑。
“百鳴，你要怎么做？”中年人問道。
“都尉知道怎么做，怎么問起我來了？”那人似又不經(jīng)意補了一句，“三萬兩銀，夠寧海鎮(zhèn)支度一年了。”
林縛在船尾聽到這里才知道這些官兵驕縱、膽大妄為到何等程度，他們根就是想伸手拿這三萬兩贖身銀。
“百鳴，捷報這么寫，”中年人下決心道，“得線報知賊蹤跡，某親率一營精銳往襲，于西沙島西南與賊船相遇而戰(zhàn)，然賊船堅利，崇州發(fā)來線報有誤，賊實際人數(shù)倍于我軍，久戰(zhàn)不下，天時風向又利賊遠遁，悔不能盡誅，攜賊首三十二級歸營……我方的傷亡怎么寫，你好好琢磨一下。”
“賊船遠遁總要七八名軍士才能讓賊船開動起來遠遁，那就挑選八個可靠的人手上去，加上實際歿沒的二十人，傷亡就要寫成歿二十八人。敵倍于我，我方戰(zhàn)歿二十八員，獲賊首三十二級，算是功。即使追趕不上賊船，那也是殺得賊寇儡，我水師戰(zhàn)艦落后太多才錯失良機。”那人飛快的照著中年人的意思將計劃籌算好，“上面一直不肯撥造船的銀款，要讓他們知道賊船堅利到何等程度，物損就寫被敵摧毀快漿戰(zhàn)船一艘，中等損傷快槳戰(zhàn)船一艘……只是派出去的八個弟兄現(xiàn)在算戰(zhàn)死，日后回來身份怎么解決？”
“這么好的買賣，你甘愿只做一次？”中年人道，“八個人還是太少了，我看以后還會不斷有人‘歿’過去……只是我們的戰(zhàn)船給摧毀，似乎也會給當成辭，追出海口我們可以‘俘獲’一只海盜船回來作為補償，你看這樣可好？”
“都尉英明。”
林縛牙齒咬著肉，這哪里是官兵如匪？親耳所聽，這官兵比海盜還心狠手辣！哪有半點守土護民的覺悟？
即使恨得牙癢癢的，林縛與傅青河藏身船下，也不敢稍有動彈驚動船上的官兵。很快，就感覺畫舫動了起來，緩緩從河汊退了出去。
林縛與傅青河這次沒有在秋寒蕭瑟的江水里浸泡半天，很快找機會就翻身上了船躲進尾艙里。
因為這伙官兵只安排了八名“被戰(zhàn)死”的官兵冒充東海寇駕船東逃出海，其他官兵都在后面的驅快漿船上佯裝追擊，一前一后出了海畫舫依舊給系在海盜帆船的尾后，留在畫舫上看守的人手更少，只有兩名換上海盜衣服的官兵。
由于快槳船一直綴在后面假裝追擊，林縛跟傅青河也沒有機會殺人奪船。
快槳船在后面“追擊”，顯然是要保護海盜船安出海并找座荒島隱藏起來，得腥逍∷低肉票不給其他海盜順路再給劫走了。夜里，就在出海口外，海盜船落帆歇了一夜，水營快槳戰(zhàn)船也停船歇了一天。第二日清晨又再張帆東行，及至天色將黑，才在揚子江出海口外近兩百里處停靠進一座荒島南側的U字型哄里。
林縛與傅青河悄悄下了水，鳧水到哄外側潛上岸。
林縛與傅青河藏身在哄左右的涯岸上，觀察暮色蒼茫的荒島，這座島曾經(jīng)有人居住過，樹林邊緣還有幾座頂都給風掀掉大半的破舊草棚子，林子外也有篝火燒過的痕跡，沙灘還有斷劍折戟的反光，幾片將腐的船板散落在沙灘上，可以看出不久之前這里曾發(fā)生過激烈的戰(zhàn)斗。
可能是東海盜日漸猖獗起來，這里的居民就遷移出去了；也可能給海盜脅裹入伙了；也可能在不久前發(fā)生的激戰(zhàn)中，這里居民受到殃及池魚之災；現(xiàn)在也沒有漁民落腳，也沒有海盜長駐，總之現(xiàn)在成了無人荒島。
看著幾艘船都在哄里側下了錨碇，知道官兵會在島上過夜。
雖然擔心蘇湄、蠻二女可能會暴露身分，但是八九十名官兵都是在島上，也沒有下手的機會，林縛與傅青河只能按捺茲逍∷低里的焦急，等明天幾艘船離開之后，才是最好的動手時機。
他們也不能趴在崖石上埋伏一夜，為避免留下痕跡，沿著海灘外的淺水往東走了一段路才上岸。鉆進島上的密林，找了一處干燥的地方歇下腳來。身上還藏著幾只干餅，給海水浸濕了，又咸又苦，不過還能吃。
傅青河嚼著黑乎乎的干麥餅，道：“島上既然有過人住，那應該就有水源……”
林縛點點頭，道：“今夜要忍一忍，夜里能集些露水解渴，明天官兵離開之后，應該會留下些水跟食物讓人頭疼的事，他們可能會將船都帶走……”
“哄不深，藏不住船，他們不會消讓過路海盜發(fā)現(xiàn)島上藏人的，船多半會給帶走，”傅青河道，“不過救人后，我們可以扎木筏離開……”
林縛看了看腳邊的腰刀，這刀殺人還行，砍木頭就太勉強了，想來官兵也不會給他們留趁手的工具，要趕在官兵再次上島之前扎木筏離開這里，真是個艱巨的工程先不管怎么，明天等官兵主力離開之后，將人救下來再。他跳上一塊齊胸高的巨石上，想從林隙里多觀察這座島嶼。
林縛從中學地理書上知道揚子江出海口以及附近候里多是沙島，都是江淮水系從上游攜帶大量的泥沙積而成。跟普通的基巖島嶼能千百年基維持穩(wěn)定狀態(tài)不同，這些沙島、沙洲受江海潮水的影響極大、演變不斷。出忽到一座沙島，也許幾十年后就不復存在，也就有了仙島飄忽不定、無處尋跡的傳；也許會在幾百年間逐漸跟陸地相連，成為新的陸地。
他腳下這座無名島卻是附近候難得的基巖島，他腳下的巨石就是明證；他們此時藏身的樹林也是明證普通的沙島更多生長的是草∏蘆葦，就像之前西沙島連綿幾十里的蘆葦蕩；即使年代較久的沙島有天然林，也多是灌木林，哪有如此茂盛、看上去都不止百年的喬木樹林長成？
這座荒島面積不大，剛才藏在船尾里遠眺看見過這座島的貌，也就四五里方圓的樣子，后世稍些大一些的住宅社區(qū)都要超過這么大，南面的海深算是個腥逍∷低的天然避風海港，島東南的山頭看上去有近二十丈高，給密林覆蓋。
沿岸走來，沒有看到有溪口，眼下也不是進入密林尋找水源的時機，更重要的是恢復體力，明天官兵主力會撤出去，還會留下八人看守，這八人只怕不會太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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