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兇悍野蠻的族人,楚人只能據城而守。,
嚴格來,這種做法其實沒什么不對。依托堅固城防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從來都是兵書上為之推崇的做法。然而,守城的次數一多,人們也就失去了進饒。現在的安州軍民,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些拓荒者。他們當中投機壬者甚多,見勢不妙立刻拔腳開溜。反正,背后就是磐石關,族人再怎么兇悍,也不可能過關隘追殺過來。
陷在死地中的人,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悍勇。但只要在死地之中留有一點點生機,每個勇士都會瞬間喪失征戰之心,能的想要轉身逃跑。不能責怪他們臨機退縮,這是人的潛意識,任何人都不例外。但凡有一絲能夠活下來的機會,誰也不愿白白扔掉自己的性命。
莫康、洪澤、青綏安州治下各縣,歷史上都曾經被族人攻占。以羅方駐守的蔡縣為例,被人攻占次數更是多達四次。
野蠻人不是傻瓜,他們當中也有頭腦精明的家伙。在這些精于算計的蠻夷當中,有些佼佼者甚至聰明得可怕。他們已經把每年入境掠奪楚人當做是一種規律性活動,知道不能竭澤而漁。因此,每次攻占城池,很少,或者根不會破壞城內建筑→史上有些智慧不凡的族將領,甚至命令族士兵不得搶走楚人百姓遺留下來的所有物件,反而要在平民家中米缸里留下少許糧食。
他們知道楚人不會輕易離開家園,只要大軍退去,逃難的百姓仍然還會回來。只要是人,總會保佑僥幸心理,認為人蠻夷既然沒有把東西部搶光。自己也就可以憑借剩余物資繼續生活。城外田地已經開墾,只要播下種子就能耕種。如果返回楚國內地,還要另外花費一番功夫搭建房屋。不定,今年非但沒有收成,還要欠下一大筆債。
歷年來,有記錄的最大一次戰果。還是在兩百多年前,征南將軍馬伏波率軍在長盤山狙擊族蠻夷,一役斬殺蠻族首級六千。
那場大勝,震懾了整個族。此后數十年間,人再也沒有進犯過楚國。征南將軍馬伏波的名字也傳遍了南疆,當時的楚帝大悅,賜予馬伏波鎮南候之爵,命其永鎮南疆。
和平安定的生活,隨著馬伏波終老逝世而結束。
曹輝并不認為楊天鴻是族蠻夷的對手。玄火軍雖然精銳。楊天鴻此人也是曹輝從未見過的強悍武人。然而,人積威甚重,殺戮殘酷。此前大軍出發之時,曹輝對楊天鴻的期盼,只是能夠率軍救下蔡縣百姓,回歸安州。卻從未想過,以玄火軍萬人之力,能夠殲阮陳春英麾下兩萬蠻夷。
曹輝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他看了一眼天邊清冷的明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生疼,疼得他齜牙咧嘴。這才確定不是夢,而是無法作偽的真實。
桌子上擺著羅方此前送來的軍報。曹輝轉過身,走過去,把軍報拿起來,就著燭火,逐字逐句讀了起來。
這份軍報曹輝已經看過不下十次。卻總是覺得很陌生,有種不出的高興和恍惚。
斬首過萬這,這太不真實了。
如此來,楊天鴻此戰的功績,豈不是要比歷史上的征南將軍馬伏波還要大?
朝廷對此會作何封賞?
難道。真的還會再出一位鎮南候?楚人還會再一次永鎮南疆,百姓得保數十年的平安?
想到這里,曹輝臉上表情頓時變得精彩。他深深吸了口氣,用羨慕而感激的目光看著軍報上“楊天鴻”三個字,心中豪氣大發,沖著守候在外面的家仆高聲叫道:“拿酒來,官今日要好好喝上幾杯!”
老仆沒有像平時那樣答應,也沒人送上酒菜。外面一片沉默。曹輝有些意外,下意識的認為仆人偷懶窩在別處,頓時變得憤怒起來,連聲喊叫:“來人4人b面有人嗎?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曹輝的嗓門當然不可能如故事里威猛將軍那般大,隨隨便便就能發出雷鳴般的暴喝。片刻,只見貼身老仆匆匆從外面跑過來,身后還跟著一名身披黑紅色玄甲的士兵。
看見滿面怒容的曹輝,老仆連忙解釋:“老爺,蔡縣那邊有消息過來了,紅翎急報剛剛送到。”
原來如此。曹輝臉上的怒意頓消,轉而變成了無比迫切的期盼。
只有玄火軍士兵才能穿戴黑紅色服飾。他手中拿著一封插有三根紅色翎毛的信件,封口優火漆,標記也是楚軍主將才能持有的虎符徽號。
曹輝驗過火漆雨好無損,拆開信件,一邊觀看,一邊饒有興趣地問:“一路辛苦了。曹縣那邊打得怎么樣?有多少百姓折損?楊將軍可好?”
信使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軍士。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恭敬而快速地:“啟稟刺史大人,蔡縣大捷,此前生俘人主將阮陳春英,如今又把人大軍七萬余人圍困在含魚谷。我家將軍迫切需要援兵,信上已經明。還請刺史大人眷調撥信中要求的各種物資,迅速撥往含魚谷。”
曹輝看信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耳朵里聽著軍士的話,腦子里頓時充滿了驚濤駭浪。
他不由得失聲叫道:“七萬人足足七萬族蠻夷。這,這怎么可能?”
皮膚黝黑的玄火軍士很是驕傲地回答:“千真萬確。人大軍深入含魚谷,被我家將軍用計饋。現在是出也出不去,進也進不得。只等刺史大人援軍一到,立時可定勝負。”
是如此,曹輝是心驚,渾身上下冷汗淋漓。
楊天鴻在信上的很清楚,需要大量火硝、硫磺、油料、箭矢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調撥安州所有駐防軍即刻前往含魚谷。
那個地方曹輝去過。含魚谷是安州通往蔡縣的必經之路。谷底狹長,尤其是中段位置平坦扁圓。不要是七萬人,就算十萬大軍進去,也絲毫不會覺得擁擠。山谷兩邊的懸崖平直堅硬,單憑人力根無法攀爬,就連常年在山林中生活的獵手,也對這種絕地望而生畏。
玄火軍在含魚谷中巍了整整七萬族大軍。
這種消息光是想想就令人亢奮。即便是沒有領軍帶兵經驗的人。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去,擊鼓l去擊鼓,召集各位官員。”
曹輝有些手忙腳亂,連聲吩咐老仆前往府衙擂鼓聚集大官員。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直到現在,曹輝仍然覺得腦子有些發暈,可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楊天鴻還是羅方,都不是謊報軍情之人。尤其是朝廷主將持有的虎符,那可是任何人都無法作偽的信贏物。
道消息歷來都要比官方通報傳播速度快得多。雖是夜間。曹家老仆一路出來,玄火軍大勝蠻夷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城。預備著打更的更夫腳步變快了不少,幾乎是在狂奔,手中梆子敲得亂響,嘴里爆發出充滿狂喜的呼喊:“蔡縣勝啦!蔡縣勝啦0面斬首萬余族蠻子,斬首萬余啊!”
很多人不相信,只是傳揚消息的人來多,也就從最初的懷疑變成了確定。人們再也沒有睡意。即便已經休息躺下的城中百姓,也被突如其來的喜訊擾得心神不安。整個安州都在沸騰⊥連在街上巡視的武侯也攔不住。人們相互詢問著,不約而同朝著刺史府聚集過來。
勝了固然是好事,只是曹輝此刻的煩惱并未消退,眼睛里也釋放出凝重的目光。
安州城內只剩下三扦防軍。這是確保安州的最低軍事限度。
楊天鴻要求調用的各種物資數量巨大,時間上也很是急迫。如果現在起運,倒也勉強來得及。問題關鍵在于。一時間根找不到那么多人手,就算調撥兩千安州駐兵,也遠遠無法滿足運輸所需。
曹輝聽見府衙外面人聲嘈雜。他快步走出去,看到了火光下一張張充滿激動和詢問之色的面孔。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從人群里走出,對著曹輝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充滿期盼地問:“曹大人,街上有人傳揚,蔡縣那邊打了勝仗,斬首族蠻子過萬∠朽膽敢代替諸位百姓問上一句,這可是真的?”
曹輝心里已經有了計較。他微笑著點點頭:“千真萬確,平南將軍率領玄火軍已經解了蔡縣之危。先是斬首過萬,現在又把人蠻軍足足七萬人圍在了含魚谷。”
老者頓時雙眼瞪得斗大,身體也不由自主急劇顫抖起來:“七,七萬?這這是真的?”
人群里頓時發出一片驚呼,迅速擴大成無數聲音聚集起來的議論洪流。
“天啊!我該不是聽錯了吧?足足七萬人蠻夷?這可能嗎?”
“該不會是朝廷官軍胡編亂造吧?這種事情以前就發生過。是斬殺人蠻子過百,結果卻是殺良冒功。”
“應該不是謊報。若是七百,倒有可能。七萬人是什么概念?這種事情就算有膽子作偽,也需要有人在旁驗證。當今圣上乃是圣明天子,咱們安州后面就是磐石關,任何朝廷官員都不敢在殺敵數量上作文章,更不要是足足七萬人。”
“若是在含魚谷,那么到有可能是真的。那條路我走過,只要把兩頭一扎,任你再強橫的人物,也是插翅難飛。”
不光是百姓,就連站在府衙周圍守候的駐防兵,也不由得動容,紛紛低頭議論起來。
曹輝伸出雙手,在空中用力按了按,以能夠發出的最大音量呼喊著:“諸位暫莫議論,且聽官一言。”
在安州擔任刺史多年,曹輝在民間頗有聲望,話很有號召力。頓時,亂紛紛的人群變得安靜下來,無數雙目光集中到了曹輝身上。
夜空之下,曹輝聲音比平時顯得更加洪亮有力:“玄火軍在含魚谷巍了七萬族蠻夷勢目前對我們有利,卻也充滿了變數。平南將軍從前線發回急報,需要大量軍用物資。安州的底細,諸位父老鄉親都很清楚。連年戰亂。駐防軍必須守護安州城防。然而前線軍情如火,這批物資對平南將軍至關重要。諸位,這可是七萬族蠻子啊!若是畢其冠一役,不光是咱們,就連子孫后代也能連帶著安享好處。”
停頓了一下,曹輝加重了語氣:“人就是些不講道理的蠻夷。對于他們。只能是打怕,打疼。機會難得,然而擺在官面前的困難也是如此。倉庫里有的是軍用物資,只要裝上大車運往含魚谷就是。前后來回,最多也就兩天的功夫。”
人群里的老者連連點頭,高聲呼喊起來:“諸位鄉親,都聽間曹大人的話了嗎?前面已經巍了蠻子,就等咱們送東西過去。各家各戶都出幾個人,只要打贏了這一仗。安州就真正成為了安州,再也不用擔心著人蠻子過來殺人搶東西。”
人們已經躍躍欲試,在這種催促和號召之下,很容易被鼓動起來。
很快,人群變成了黑壓壓的洪流,朝著安州倉庫方向蜂擁而去。
夜晚已經過去,天色漸漸放出了亮光。看著緩緩從山頂上釋放出來的金色光線,阮陳熊猙的心也不斷下沉。落入絕望深淵。
這個時代的夜晚,是一種戰爭中的庇佑。
即便是再高明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在夜晚無光的情況下命中目標。七萬人在含魚谷中困守,四下里尋找出路,卻沒有任何結果。
整個晚上,山崖上不斷有火把扔下來。這些光亮雖然微弱,卻足以為神射手提供指引。零零散散的慘叫聲從周圍傳來,雖然死者數量很少。連一百人都不到,可是他們對周圍人群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巨大影響。勇猛的人戰士只能畏縮在巖石后面,躲避著任何方向可能襲來的弓箭。楚人在心理戰方面的確做到了極致,整個晚上都有人吶喊,火把在含魚谷周邊延綿。如同一條密集的紅線,任何人都無法突破。
太陽剛剛升起,山崖上立刻落下了一陣箭雨。數十名族勇士被活活射死,中箭重傷者躺在地上痛苦哀嚎,那邊地方頓時變成了令人畏懼的陷阱 管藏在巖石后面的族人距離不過十幾米遠,卻沒有一個人對自己的受傷同族伸出援手。而是默默蹲在那里,眼睜睜望著同族流血,聲嘶力竭的連聲慘叫,直至耗盡了力氣,徹底失去生機。
山崖上有爆發了幾次山崩,大片泥石流潮水般滾落下來。每一次山崩,就像一只無形巨手從天地間出現,以不可抗拒的死亡之力,把驚慌失措的族人聚攏到一起。
在阮陳熊猙看來,山崖上楚軍將軍的意圖實在太過明顯。那些山崩早早就有了預兆,先是山頂“撲棱棱”的落下很多細碎石塊,然后才是鋪天蓋地的沙石滑落。從最早的落石到真正爆發,前后間隔時間長達一炷香。人不是傻瓜,不會白白呆在危險之下等死。他們反應很是靈活,腦袋上稍微有所震動,立刻如同猴子般跳起,朝著寬敞安的地方狂奔猛沖。直到每個人離開后,山頂沙石才會轟然墜下,把原平坦的地方徹底填充,變成任何人也無法逾的高大障礙。
整個含魚谷內被封住的地段,與最初相比被填平了三分之一。七萬族大軍在其中已經顯得擁擠,轉來轉去,前后左右都是人。每張嘴里都發出聲音,有人指著山頂破口叫罵,有人在哭喊著想要找到生路,更多的人則是跪在地上,祈禱上天和族信仰的各位神靈,乞求他們降下福祉,讓自己能夠活著回去。
對于這支軍隊,阮陳熊猙徹底失去了控制。
整整一夜的干渴,足以讓人發瘋。這里沒有水,絕大部分人也沒有隨身帶水的習慣。南疆河流雨水充沛,隨便就能找到有干凈飲水的扎營地。即便是阮陳熊猙自己,也從未想過會被困在這種無法逃脫之地,活活渴死。
太陽升得來高,地面氣溫也變得酷熱難耐。
有人中暑脫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阮陳熊猙命令護衛牽過一匹馬,用刀子在馬頸側面放血。粘稠溫熱的馬血盛了一大碗,端到阮陳熊猙面前的時候,他卻怎么也喝不下去。
蒼蠅和蚊子都跑出來湊熱鬧,碗面上飛舞著大大行不出名字的昆蟲。阮陳熊猙很喜歡烤食嬰兒,卻不喜歡面前這碗馬血。然而幾乎著火的喉嚨卻驅使著他接過碗,瞪起眼睛看了很久,才鼓足勇氣,把碗里那些腥臭骯臟的血水一飲而盡。
馬血很熱,喝下去渾身上下都覺得火燒火燎般難受。可若是不喝,又會覺得干渴難耐。
阮陳熊猙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盼著老天能夠下雨。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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