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表兄楊杰從府里出來,亂哄哄的場面才稍微有所收斂。也難怪,楊杰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做到了前鋒營都尉,算得上是廣平候楊氏家族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從來都是這樣,手中有權(quán)話才會管用 管楊杰的官職遠遠低于楊天鴻,在楊氏家族里話卻極有分量。很快,他陪著楊天鴻和楊秋容,脫離了混亂的人群,朝著廣平候府內(nèi)堂走來。
楊秋容一邊走一邊抱怨:“真是的,也不知道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一個個都在打探我是否許了親事。有個婆子話更是惹我著惱,什么有個太守死了老婆,想要續(xù)弦,對方家里大富大貴若不是看在今天過年,大家又是親戚的份上,姑娘一磚頭拍死她!”
這話是跟楊天鴻學(xué)的。對于另外一個世界的很多日常用語,楊天鴻也不是很理解。按照他的理解,用磚頭拍人的典故應(yīng)該出自封神演義★面的哪吒就喜歡用金磚砸人』過想想也是,這種武器分量十足,一磚頭下去當(dāng)吃漿崩裂,而且易于操作,很是隱蔽,的確要鋒芒畢露的刀劍好用。
楊天鴻問楊杰:“這些人都是楊氏親族嗎?”
楊杰點點頭:“都是,今天除夕,按照慣例,沒有親族血統(tǒng)之人,誰也不得進入侯府。即便是下面使喚的雜役和仆人,也是與咱們楊家簽過賣身契的家生子!
楊天鴻奇道:“那就怪了。去年我過來的時候,還從未見過如此之多的族親。感覺今年的人特別多,遠遠超過去年!
楊杰笑道:“那是當(dāng)然。呵呵*道這是為什么嗎?”
楊天鴻想了想,道:“難道是因為我?”
楊杰點頭道:“敢于向陛下自請削爵的傻瓜,估計天底下也就只有你一個。人情世故,世態(tài)炎涼。人人都想要富貴,遇到你這種手中握有富貴還要往外推的家伙,唯恐避之不及,誰還會愿意跟你扯上關(guān)系?誰能想到,僅僅只是一年時間,你便立下大功。在南疆?dāng)貧⒆逍U夷十萬級。紅翎急報剛剛傳到京師的時候,很多人就****找到太爺爺要求械,
楊天鴻和楊秋容互相看了看,眼睛里一片了然。
楊杰繼續(xù)道:“別理會他們。雖都是族親,但這些人從來就是有好處就上,若是遇到事情需要花費錢財,一個個比泥鰍還滑。咱們楊氏一族已經(jīng)不再是祖上的樣子,除了關(guān)系親近些的直系族親還靠得住。很多遠親早已變得疏離≥,當(dāng)年太爺爺從老家遠赴京城的時候。族中長輩就為了誰來繼承廣平候之爵鬧得不可開交。若不是當(dāng)年的族長力排眾議,讓太爺爺領(lǐng)爵,恐怕也就沒有什么京城廣平候。現(xiàn)在,老家那邊的族親還是這個態(tài)度,拒不承認(rèn)太爺爺?shù)淖彘L位置。聽,他們還在私底下聯(lián)絡(luò)著。想要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重新推彥長,讓太爺爺交出侯爵的位置,以及這里的所有家產(chǎn)。”
楊天鴻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
每個家族都有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爭權(quán)奪利的劇目每天都在上演。楊天鴻與廣平候府素來談不上親近,若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去年也就根不會****祭祖拜年。畢竟。毅勇候已經(jīng)從廣平候一脈分了出去,如何處理自家事務(wù),完由楊天鴻和楊秋容姐弟倆了算。
楊杰看了看這位年紀(jì)輕輕就手握重權(quán)的表弟,忽然長嘆一聲,然后壓低聲音:“表弟,為兄有一個不情之請,能否答應(yīng)?”
楊家姐弟停下腳步,楊天鴻看著楊杰,眼睛里透出探詢的目光。
楊杰的神情嚴(yán)肅認(rèn)真:“為兄想到你玄火軍中任職!
楊天鴻沒有答應(yīng)或者拒絕,反問:“為什么?”
楊杰臉上露出幾分自嘲,苦笑著:“前鋒營雖是天子衛(wèi)隊,可是人崗事。在京師這種地方呆得救了,上上下下哪里還有半分軍人模樣?不瞞你,為兄幾年前入了前鋒營,前前后后沒有一次軍事行動,就連日遲練的次數(shù)也板著指頭能數(shù)過來。身為武人,這簡直就是天下間最大的笑話。我也曾數(shù)次上書請求赴邊殺敵,只是每次都如石沉大海,無論營官還是兵部都沒有回復(fù)。”
楊秋容在旁邊插進話來:“京師乃是繁華之地,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呆著,總好過邊關(guān)苦寒。表哥,不是我你,很多人對你這前鋒營都尉一職可是看紅了眼睛。你倒好,香餑餑硬是成臭雞蛋,心甘情愿放棄!
楊杰連連曳道:“武人的職責(zé),乃是上陣殺敵,報國守家々師雖然安樂平和,卻是消磨鋒芒的溫柔鄉(xiāng)。過了年,為兄就二十四了。大丈夫若是不能及早建功立業(yè),還不如早早自我了斷,也省得諸多麻煩。”
楊天鴻眼睛里透出看穿世事的精明目光。他注視著楊杰,一言不發(fā),足足過了近五分鐘,才慢慢地問:“這是太爺爺?shù)囊馑?還是表兄你自己的想法?”
話一出口,楊杰陡然動容,表情有些尷尬,也帶著幾分驚訝:“你果然是這么的。太爺爺早就料到這些話瞞不足。呵呵H然表弟已經(jīng)猜到,為兄也就只好打開天窗亮話。為兄早就有著想要去邊關(guān)殺敵的念頭,太爺爺對此也很是支持。咱們廣平候一脈,在軍伍中一直頗有權(quán)力。只是近年來人事變動,軍中那些老關(guān)系也不一定靠得住。若非如此,為兄也不會在前鋒營中渾渾噩噩混了幾年日子。去年的時候,太爺爺就打算對你起此事』過。那時候表弟你初次****,太爺爺也不知道你是否因為幼年之事對族人有著成見。你在國子監(jiān)里的諸多事情,太爺爺都一清二楚!
楊天鴻微微瞇起了雙眼。楊杰雖未明,可他還是隱約猜到了什么。
果然,楊杰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楊天鴻心中所想。
“當(dāng)日。表弟你為了表妹的婚事與盧家起了沖突,其實太爺爺也在暗中出力。聽到盧家索賠八百萬兩銀子的時候,老太君就計算著是否要把侯府宅子賣掉湊些銀錢給你,太爺爺則在私下里集中家中衛(wèi)士,如果表妹與盧家的婚事鬧得不可開交,難以收場,太爺爺必定會帶人殺上盧家。”
聞言,楊家姐弟倆目光齊刷刷落在了楊杰身上,異口同聲問道:“此事當(dāng)真?”
楊杰攤開雙手。認(rèn)真地:“我沒必要騙你們。這些事情你們雖然不知道,但的確是這樣。太爺爺了,咱們楊家一脈同氣連枝,雖表弟你的父親當(dāng)年離開家族,卻終究還是我楊氏族人。若是表弟表妹你們在外面受人欺負,族中當(dāng)然要插手過問!
楊天鴻眼中的目光略微有所變化,卻依然帶有濃重的疑問:“既然如此,當(dāng)年我被楊連升父子打壓。幾乎死去,為何那個時候太爺爺不聞不問。無動于衷?”
“孝子的心性,需要嚴(yán)酷的環(huán)境加以歷練!
楊杰坦然道:“表弟那些年受過的苦,為兄多少知道些』知表弟可否去過北地?見過戎狄熬鷹的手段?那真正是日夜磨練。孩童也是如此,若不能在幼年時候苦練心性,等到大了,也就性子戈』堪大用。每年,楊家外院都要淘汰一批人。表弟你剛才在府門外看到的那些族親,部都是家族外院的淘汰者。太爺爺那里有一名冊,上面被勾畫掉的名字,都是歷年來無法在外院承受磨練的族親。對于這些人。太爺爺不會給予任何幫助,任其自生自滅。”
著,楊杰拉開自己的衣服,袒露出胸脯。在明亮的燭光照耀下,楊家姐弟清楚看到了楊杰皮膚上縱橫交錯的數(shù)十道疤痕。
“為兄比表弟你早進了家族外院幾年。那段日子,真正是永生難忘』要是鍛體藥,就連平時所吃的食物,也要拼死爭斗才能得到。其中苦處,也許沒有表弟經(jīng)受過的那么多,卻也遠遠超乎常人所想。這些傷痕,就是那段日子留給我永遠的紀(jì)念。太爺爺了,這是苗疆人養(yǎng)蠱的法子。雖殘忍了些,卻很是管用。淘汰廢物,留下精英,唯有如此,我楊氏一族血脈才能延續(xù)下去,不會因為頹廢奢靡而終絕!
楊天鴻冰冷黑暗的眼睛里,逐漸露出一絲亮光。
楊杰沒有撒謊。他不需要用這種方法讓自己相信。外人只看到毅勇候榮耀,安州節(jié)度使權(quán)力甚大,可是其中的苦處,只有楊天鴻自己最清楚。
太爺爺楊榮若是想要為兒孫們謀利,完可以把楊杰安插在更好的位置。廣平候經(jīng)營軍伍多年,這點權(quán)力還是有的。安州戰(zhàn)事頻繁,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葬送性命。若是想要和平安穩(wěn),天底下任何州縣都要遠遠強于安州。
楊杰瘍在這個時候把話開,當(dāng)然也是存了想要進入玄火軍效力的意思。對于這位表兄,楊天鴻從不覺得討厭,甚至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份親近。楊杰身上沒有其他楊氏族人那種趨炎附勢的成分,也沒有沾染京營軍官的腐朽氣息。
帶著淡淡的驕傲和滿足,楊天鴻問:“像表兄這樣的人,廣平候府上還有多少?”
這句話一語雙關(guān)。
楊杰臉上露出喜色,連忙回答:“包括為兄在內(nèi),共有八個!
楊天鴻從乾坤袋里取出一塊玄鐵腰牌,遞給楊杰,正色道:“這是我的玄火將令,過了年,表兄就帶著人去玄火營報道吧a前給各人家里打個招呼,陛下命我眷前往安州赴任,會走得很急,而且路途遙遠。去與不去,最好各人事先想清楚。若是路上起了悔意,想要轉(zhuǎn)身折返⊥不要怪我行使將令,軍法從事。”
楊杰收起笑意,一臉嚴(yán)肅地點頭承諾:“理當(dāng)如此。”
與去年相比,廣平候楊榮顯得蒼老了些,威嚴(yán)的氣勢卻依然十足。也許是因為府中家族宗親數(shù)量太多的緣故,他沒有把楊天鴻單獨叫進密室商談。只是微笑著點頭撫慰了幾句,遞過一個裝有幾枚銅錢的壓歲紅包。
這就是個長輩給輩的意思。無論你是否成年,在老人眼里,你永遠都是孩子。
老太君一直握著楊天鴻的手不愿意松開,眼睛里滿是不舍。對于這位老太太,楊天鴻的感情要比太爺爺楊榮深厚得多。之所以今年還會前來廣平候府拜年,很大程度是因為老太君的緣故』過,今年楊秋容顯然要比楊天鴻更得老太君寵愛∠人直接在身邊安排了一個位子,把楊秋容寵溺的攏在懷里∠太君一直在嘮叨。當(dāng)年楊家姐弟的父親也是被自己這樣抱在懷里,F(xiàn)在孫子孫女大了,楊天鴻英俊剛武,楊秋容美貌絕倫,自己就算是兩眼一閉,也可以安安心心上路。
太爺爺楊榮似乎很是聽不得這樣的話。當(dāng)時就很不高興的想要發(fā)作,老太君卻不管那么多,抖索著手,摸出兩個赤金鐲子。給了楊家姐弟一人一個。
鐲子的做工有些老舊,表面磨損得很是光滑。拿著金鐲。楊天鴻沒來由覺得鼻子一陣發(fā)酸,很是唏噓。
去年,老太君給了自己一只翡翠鐲子。當(dāng)時,還惹得其他楊氏族人一陣眼紅。
今年,禮物就變成了金鐲。雖黃金很是貴重,價值卻遠遠不及翡翠∠太君對楊家姐弟的疼愛發(fā)自內(nèi)心。然而看得出來,這應(yīng)該是老太君能夠拿出手最為值錢的東西。
廣平候府歷來沒有什么值錢的進項。這一點,去年來的時候楊天鴻就有所察覺————破損的府門一直沒有修復(fù),剝落的朱漆只能用紅色涂料掩蓋,走廊的柱子已經(jīng)腐朽。還有掛在廊上的燈籠,蒙布顏色不是那么鮮紅,應(yīng)該是好幾年前置辦的舊物。
拜年的人,比去年多了不少。面積狹窄的大廳根戰(zhàn)不下,走廊上也擠滿了人。這些陌生的面孔對坐在首位上的廣平候和老太君毫無興趣,一個個都圍在楊家姐弟身邊,澳奉承之言不絕,諂媚討好之聲充耳。楊天鴻實在不厭其煩,還好有表兄楊杰上來幫忙,拉著他快步走出人群,前往后面的宴會廳。
遠遠的,楊天鴻看見姐姐悄悄塞給老太君厚厚一摞銀票。
那是姐弟倆之前就商議好的禮物,足足五十萬兩,可以在京城錢莊隨時兌換。
來的時候,楊天鴻原只想著這些錢送給老太君一個人,數(shù)量也沒有那么多,不過是十萬兩。
停了表兄楊杰一席話,楊天鴻才豁然覺得廣平候并沒有自己看上去那么簡單。若是有了楊氏家族在背后作為支持,必定能夠得到更大的助力,這才把贈禮增加了數(shù)倍。
楊天鴻看到老太君臉上是震驚,拿著銀票與姐姐楊秋容直接反復(fù)推托,又不好當(dāng)著其他人大聲把話開。最后,只得把銀票心翼翼收好,臉上的慈愛之意發(fā)濃厚。
尚未走進宴會大廳,只見一個胖胖的身影坐在側(cè)面走廊上,背靠著廊柱,似乎是望著逐漸西沉的日頭發(fā)呆。
楊天鴻素來有過目不忘的事。他認(rèn)出此人是同在國子監(jiān)進學(xué)的表弟楊虎,于是走過去,伸手拍了拍楊虎肩膀。
“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不去外面逛逛嗎?”
楊虎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轉(zhuǎn)過身,卻沒有站起來,沖著楊天鴻拱了拱手,忙不迭地回應(yīng)道:“我是想事情想得出了神,沒聽見表哥過來,還望勿怪!勿怪!”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楊天鴻清清楚楚看見,楊虎左腿裝上了夾板,被白色裹布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旁邊的廊柱上,還斜靠著一副拐杖。
他皺起眉頭,指著楊虎的膝蓋問:“你的腿怎么了?”
楊虎臉上是苦意,張了張嘴,卻不出話來。似乎對于此事有些難以啟齒,只能默默低著頭,垂了下去。
楊杰一直陪著楊天鴻,聲音從背后傳了過來:“楊虎表弟的這條腿折了。之前的傷勢比這還要嚴(yán)重得多。胳膊和腿都不能動彈,在床上躺了很久,若非今天除夕,恐怕還不會從床上下來。他現(xiàn)在行動艱難,若是沒有旁人攙扶,根無法動彈!
楊天鴻問:“有沒有請郎中看過?”
楊杰道:“看了,只是沒什么用。太爺爺請來了京城最好的郎中,還請了太醫(yī),都是表皮傷勢好治,骨頭就很是麻煩。開了幾服藥,包了傷口,卻沒有多少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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