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寧自從那日挾持著嫂子、侄兒入了薛強壁以后,就再不肯出來了。
薛強壁是他親手筑建的,費時經(jīng)年,過手大量物資儲備,調(diào)動了薛氏三成的佃戶,入駐了兩成的壯丁,這些物力和人力,如今全都牢牢捏在薛寧手中。倘若返本莊,叔伯輩乃至兄弟們一大把,即便薛濤不在,薛寧又是薛濤同胞兄弟,也未必壓得住場子,未必輪得到他話事。而在薛強壁中,打著嫂子、侄子的旗號遙控全族,就相對要輕松得多了。
他還撒出去大批親信,前往各處打探消息,并且暗中聯(lián)絡(luò)河東各族,盡量拖延糧秣的供奉,扯胡軍后腿。在薛寧想來,阿兄既已附胡,還當上了什么將軍,那即便劉粲戰(zhàn)勝而歸,只要犧牲自己一個,薛家也很容易撇清責任;而若胡軍戰(zhàn)敗呢?他以一己之力,不但可以保全薛氏一族,說不定還有取阿兄而自代的可能性哪。
或死或富貴,五五之數(shù),爺我賭了!
唯一可慮的,是自己對于裴大司馬的功勞還不夠大。他曾經(jīng)派人去向裴大司馬或陶府君通傳劉粲欲自夏陽涉渡的消息,但那小子去而不返,也不知道信送到了沒有;至于聯(lián)絡(luò)各族,拖延供奉,事行隱秘,未必能夠用來表功倘若晉軍乘勝追擊,殺入河東,估計大部分家族都會開壁相迎,然后把胡軍糧秣不繼的功勞全扯到自己頭上去。
那要如何才能再立大功,以為自己晉身之階呢?薛寧整日籌思,不得要領(lǐng)。
這一日有親信返薛強壁,通報了他一個特別的消息:據(jù)說劉粲召晉陽石虎率軍南下,助守采桑津,誰想石虎卻趁機吞并了西河郡,并且直向平陽腹心之地殺來!
薛寧聞報,不禁大喜:“如此一來,劉粲若十日內(nèi)不能破晉,必然反幟而歸!”
馮翊郡內(nèi)戰(zhàn)事,薛寧也大致了解一些,大司馬裴該雖然被圍困在郃陽城內(nèi),但那是因為各部晉軍多在秦州,尚未能夠及時趕之故。以劉粲急攻數(shù)日,郃陽城巋然不動來看,短期內(nèi)分出勝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薛寧才要盡量拖延糧秣的供給。據(jù)說秦州晉軍已歸,分駐頻陽、大荔,將進出渭水谷地的道路牢牢鎖死,這分明是欲圖長期對峙,以待胡軍自退了。
相信當石虎進入平陽郡的消息傳到胡軍之中,軍心必然動搖,劉粲不日便將退返河東。而若晉人能夠及時得知此訊,有了準備,便可趁其退兵時從后追殺,必獲大利。薛寧因此暗忖,這消息我是一定要傳到關(guān)中去的!
薛氏在汾陰縣經(jīng)營既久,勢力盤根錯節(jié),把夏陽渡河東一側(cè)的守軍,滲透得跟篩子一樣。此前劉粲在縣內(nèi),嚴令封鎖消息,可等劉粲一西渡,渡口仍然恢復到了薛氏的掌握之中。只是對面夏陽城已失,想遣人從夏陽把消息傳遞出去,難度比較大啊。
最好是走郃陽渡。薛寧知道郃陽城中有水兵,封鎖了渡口附近的黃河段,此前胡軍嘗試從郃陽渡運糧,結(jié)果全被晉軍燒失在了河面之上。則若從此渡傳信,便可以直入郃陽城內(nèi),送抵裴大司馬的案頭。
只可惜郃陽對面的渡口位于解縣境內(nèi),不是薛家的地盤兒。解縣大族主要有柳、梁兩家,柳氏泰半南渡,最近聽說又跑關(guān)中去依附了裴該;梁氏主支則早就西入關(guān)中,與其烏氏分支合流啦。仍留解縣原籍的這兩個家族成員,雖未出仕,對于胡漢政權(quán)卻是向來恭順的。
理由也很簡單,狡兔三窟、兩頭下注嘛,既然家族的一部分已在晉朝站穩(wěn)了腳跟,那么剩下的自然要附胡以自保了,免得雞蛋擱一個籃子里,到時候舉族砸爛。
所以此前命親信傳遞劉粲夏陽涉渡的消息,薛寧便是命其繞過郃陽渡,而南走蒲坂渡口他不怕守渡胡兵,卻怕地方大族,相互間踩起來,恐怕比晉胡之爭更為激烈。但是今時與往日不同,當初劉粲急渡夏陽,估計即便消息順利傳至關(guān)中,晉軍也來不及封堵,此亦無可奈何之事,聊表心跡而已;如今這石虎騷擾平陽的消息若是送得遲了,晉軍不及追趕,被劉粲順利逸去,這馬后炮打得就毫無意義啊!
薛寧正在繞室徘徊,一籌莫展之際我要不要冒險派人偏從夏陽或者郃陽涉渡,去撞大運,賭不被胡軍和柳、梁二族拿獲呢?則一旦事泄,或許我只有放棄產(chǎn)業(yè)孤身逃亡一途了
就如今的局勢來看,胡軍有六成會敗,最多不過無功而返罷了,從此晉勢日熾,那把我的腦袋獻出去以保全族,就沒意義啦。
正在此時,突然門上來報,說解縣柳成真求見。
薛寧不禁就是一愣啊他來做什么?
柳成真名矩,乃是晉汝南太守柳耆的次子。柳耆歿于“永嘉之亂”前,當時是其弟柳純主事,領(lǐng)著倆兒子柳習、柳卓,以及兄子柳恭、柳矩就逃到汝南去了,后又遁往襄陽。但是柳恭、柳矩兄弟并未從之再南,他們在汝南郡內(nèi)呆了一段時間,終又潛河東實在舍不得偌大的產(chǎn)業(yè)啊。
柳恭兄弟雖未出仕,對胡漢政權(quán)的態(tài)度卻相對恭順,在河東各族中算是異類原本歷史上,柳恭最終還是出仕了后趙,就任河東郡守。故而此前薛寧暗中聯(lián)絡(luò)各家,曉以利害,要他們暫緩向胡軍供輸糧秣,柳氏卻堅不肯從。
其實薛寧的理由是很充分的:晉有復興之意,胡勢日蹙,那么各家即便不附晉,也當暫且觀望,不宜太過靠攏胡漢政權(quán)。況且去歲胡漢大荒,今歲又是平年,平陽府庫存糧,恐怕還沒咱們幾家私庫里多呢,劉粲此番率師西征,是他有求于咱們,而非咱們有求于他,又何必上趕著浪費自家財產(chǎn)呢?
劉粲若敗,很可能對咱們?nèi)鰵猓幢闼蜈A了,反過頭來,難道不會想要趁勝吞并河東各族嗎?糧食留下來,將來還可御敵,倘若都送給劉粲了,等到大軍迫近,那時后悔也晚啦!
然而柳恭卻信反詰,說晉確實有復興之勢,但胡漢卻尚無喪敗的跡象此前王彭祖被殺,劉越石遁逃,黃河以北,幾乎盡入胡手,你怎么就瞧不見呢?關(guān)鍵你別把胡、羯當作兩家啊,石勒目前可還奉著平陽正朔呢。
如你所言,劉粲此番西征,勝負五五之數(shù),可若是咱們供應(yīng)糧草及時,他的勝算便會增加,一旦戰(zhàn)勝,必德我等,又怎么可能卸磨殺驢?劉粲若敗還則罷了,真若在關(guān)中站穩(wěn)腳跟,甚至于平定雍、秦,到時候掉過頭來,秋后算賬,你覺得咱們光靠糧食多,就能抵御胡漢傾國之兵嗎?
關(guān)鍵是河東各族論武備,無過薛氏,所以薛寧心里有底我靠著這薛強壁,扛你三五萬大軍一整年都沒問題,況且天下未定,你真敢舉傾國之兵來打我一個小小的地方豪族么?柳氏論產(chǎn)業(yè)不在薛氏之下,但屬于傳統(tǒng)的公卿世家,無論柳恭兄弟的軍事能力,還是族人和依附的組織力、戰(zhàn)斗力,都遠不如薛氏,所以才會害怕胡軍。
在原本歷史上,河東各族就以薛氏為首,長期處于半獨立狀態(tài),別說前趙、后趙了,就算后來前秦一統(tǒng)黃河流域之時,苻融致聘任薛強,薛強不答,苻堅巡行至河東,親來薛強壁下召見,薛強連面都不露,命人復說:“此城終無生降之臣,但有死節(jié)之將耳。”。諸將皆請攻之,苻堅恐怕勞師無獲,乃曰:“須吾平晉,自當面縛,舍之以勸事君者。”引兵而去。
前秦崩潰后,后燕軍興,薛強總河東之兵,大破慕容永于陳川。后秦姚興聞訊,乃遣使重加禮聘,拜薛強為右光祿大夫、七兵尚,封馮翊郡公,薛強考慮到晉勢不振,恐怕再難北伐,加之自己也已年邁,子弟不肖,這才勉強應(yīng)允。薛氏既領(lǐng)了頭,河東各族就此才陸續(xù)出仕于胡,其后多在北魏任職。
這一伙豪強就此聲威重振,一直到唐代,裴、薛、柳三家都世出名相,不在關(guān)東崔、盧、鄭和關(guān)中韋、楊之下當然啦,最煊赫的仍是裴氏。
拉來說,柳矩柳成真親自登門來訪薛寧,見面之后,寒暄良久,然后言辭閃爍,反復兜圈子。好在薛寧也是讀人,加上腦筋不慢,終于探明了對方的真意柳矩是來找臺階下的,實有附晉之心。
柳氏之幡然改圖,緣由有二,其一是再難忍受胡漢的需索無度。
劉粲若仍在河東,估計各家都不敢陽奉陰違,即便薛寧再怎么四處聯(lián)絡(luò),多半家族還是只好老老實實交出糧食來。問題劉粲已然西渡,只留下鎮(zhèn)西大將軍韋忠統(tǒng)籌糧秣物資,那就徹底鎮(zhèn)不住場子啦。
在劉粲想來,韋忠就是河東本地人,與各家俱都熟稔,則以本郡之人,負責本郡之事,自當?shù)眯膽?yīng)手。但他就想不到,正因為韋忠是河東人,各家才多不賣賬若留一胡將在此,恐怕情形反倒有所不同了。
一則,韋忠雖為本郡人士,但門第不高,即便仕胡做到鎮(zhèn)西大將軍,仍難為家鄉(xiāng)世族所重視。倘若韋忠是晉官還則罷了,晉雖為世家豪門的聯(lián)合政權(quán),但在野世家,終不如當朝寒門好比當年張華也是庶族出身,士林間誰敢輕慢啊?偏偏韋忠仕了胡,而胡漢政權(quán)只論部族,不看門戶,那除非你是匈奴甚至于屠各顯貴,否則地方豪門怎可能高看你一眼啊?
二則,韋忠在野時深感時流之渾濁、朝政之紊亂,司馬氏骨肉相殘,高官顯宦往往腆顏以附賊后,故而閉門耕讀,少與鄉(xiāng)人往來。裴頠、張華多次征召,他都不應(yīng),于裴氏尚且如此,況乎河東其他家族呢?說白了,這人自命清流,驕傲過頭了,鄉(xiāng)里人家就沒有不討厭他的。
因而韋忠留后以統(tǒng)籌錢糧,河東各族多不肯應(yīng),只有解縣梁、柳因為一向恭順,肯與敷衍。可是時間緊、任務(wù)急,韋忠也不是有什么奇謀妙策之人,無奈之下,只好把重擔全都壓那兩家頭上了。他倒是多次向兩家致歉,說為了皇太子殿下糧秣不缺,馬到功成,暫且委屈你們,且等殿下師,到時候那些陽奉陰違的家族全都得低頭,我定會榨出他們油水來補償貴家的。
可是空頭支票開得再大,不如眼前利益,兩家瞧著大批糧秣從族庫里一斛斛搬出去,心痛得如在滴血。而且糧食若能順利運抵前線還則罷了,偏偏自郃陽附近涉渡,卻被陶侃率舟船盡數(shù)焚毀那基本上全都是柳家的糧食,還有部分梁家的
郃陽渡口不通,被迫仍要從夏陽渡轉(zhuǎn)運,偏偏韋忠所能調(diào)動的士卒、力役都不多,被迫求懇兩家,請他們不但出糧,還要出人,幫忙數(shù)百里轉(zhuǎn)運。柳氏兄弟因而懊惱、憤懣這樣下去,啥時候是個頭啊?難道真要把我家族庫里糧食運光,把我家的人力也全耗盡不成么?真到了那時候,不待劉粲如薛寧所說那般卸磨殺驢,我堂堂柳氏自己就要垮掉啦!
就此才開始檢討附胡之計,是否真的符合家族長遠利益。
還有第二個緣由,那就是晉朝來人,籠絡(luò)柳氏。
來的自非關(guān)中柳習、柳卓所遣,實話說那兄弟倆巴不得堂兄弟柳恭、柳矩附胡,則將來大司馬兵入河東之時,我等便可順理成章地把族長之位給奪來啦。從來大家族的族長,都是在一定血緣范圍內(nèi)公推產(chǎn)生的,就目前而言,柳習兄弟尚屬大宗,有資格取柳恭兄弟而代之,倘若遷延日久,讓柳恭、柳矩一系兩三代皆掌族務(wù),自己就必然被降為小宗,排除出競選名單去。可即便如此,若是柳恭兄弟因附胡而獲罪,自家則有晉政府在后撐腰,重奪大宗之位也非夢想。
而就柳恭、柳矩來說,正因為柳習、柳卓附了裴該,他們才不能夠黨同薛寧,相助關(guān)中我再怎么努力,對于大司馬而言,親近也不如那倆從兄弟啊,則若胡敗晉勝,族長之位必然不保!
但是沒想到的是,河南方面竟然派人過來聯(lián)絡(lu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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