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劍在縣城里整呆了一個月，不僅未能見著刺史，后來就連衛(wèi)從事也蹤影無了據(jù)是出巡的刺史有事相召，他匆匆離宅，趕到海邊去了

    陳解個郁悶啊，他手捏著厚摞的田契，來時已經(jīng)在哥哥陳奮面前拍胸脯保過證了，這回一定要把淮泗鄉(xiāng)幟土地數(shù)拿下，使我陳家可以代代相傳，子孫永無凍餓之虞，如今事情辦不下來，他哪兒還有臉回去見陳奮啊？

    陳奮已有一個嫡子，年方六歲，但雖除正妻外還有三房妾室，妾生的幾個兒子卻都夭折了，其間緣由不也罷。 ．眼瞧著正房嫂嫂肚子又大了起來，陳酵想著，若是兄長再能得男，我也得趕緊去個媳婦兒啦。他們兄友弟恭，陳劍恐怕自己一旦有了兒子，哥哥會產(chǎn)生什么危機感下一代大家長還能落在長房手里嗎所以才一直拖著婚事。若是哥哥有了兩個兒子，誘嗣，還有備份，自己再產(chǎn)崽就威脅不到他啦。

    所以得趕緊把田契敲定嘍，挾此功勞，起碼可以跟哥哥道道，分一兩成到自家名下，將來好傳給兒子。侄子是靠不住的，因為嫂嫂不是釋的燈

    衛(wèi)從事既然找不著，他被迫著嘗試去走另一位周從事的門路。但這位周從事整天板著張臉，話也不大利索，實在不易交流，五匹絹送出去，就跟打了水漂似的』過這也不怨周從事，使君尚未回還，他就想幫忙傳言，該找誰稟報去？周從事話里話外得很明白，這事兒只能求使君，郡守和別駕都嚴明剛正，闔國法，你就別去撞墻碰壁啦，一個不好，或許還會被他們直接逮起來法辦

    好不容易等到裴該返回淮陰，陳劍趕緊又去拜訪從事周鑄，但是周鑄跟他：“使君才歸，政、政事倥傯，日、日、日與卞別駕計議，恐、恐汝且多待數(shù)日，急的甚么？”陳僅然而歸，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繼續(xù)等著。

    他是宗了一家親戚宅中，這一日忽然有個年輕人帶著周鑄的介紹信登門，見了陳劍，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名裴寂，使君是我主，家事一以委之。”雖然對方只是名奴仆，陳劍敲有求于他，趕緊躬身行禮，然后就問：“可是使君召見人么？”裴寂點點頭，然后又曳，：“汝一庶民，使君身份尊貴，不便相見。今晚汝可到某處某處，自有好措汝。”

    陳劍滿口應(yīng)諾，當晚就磁那些田契，按照裴寂的指引，來到某處荒宅。是荒宅，其實原也著挺富裕的一家人，后來棄業(yè)南下，房子就空了出來，等到裴該他們進城，老實不客氣，把城內(nèi)所有無主之宅、之業(yè)，都收歸官有。

    果然裴寂在門口等待，當即領(lǐng)著陳劍進了一所偏房。只見屋中拉著絹織的嶧，幕后點著燈，影影綽綽。他正感茫然，就聽嶧后有人開口問道：“汝便是陳劍？是也，昔日曾有過一面之緣。”

    陳劍一聽，果然是裴刺史的聲音，趕緊跪下，大禮參拜』過裴刺史完這句話，就再不開口了，由裴寂跟陳劍商談相關(guān)事宜。

    淮泗鄉(xiāng)耕地面積非常廣闊，竟有萬頃之多，其中兩成早就已經(jīng)“名正嚴順”地歸了陳家了，陳解回拿出來的是其余八成的地契。裴寂當懲指出來，這些田地雖然尚未正經(jīng)過戶，沒有官府的背書，但也早已經(jīng)落在你們手里啦，則秋賦僅糧食一項，你們兄弟就該上繳縣中七萬斛實際上你們才交來多少？

    陳劍趕緊解釋：“雖有田，卻乏人耕種，多處拋荒，安有所出？”起碼得有萬戶農(nóng)業(yè)人口，才能耕作這萬頃良田吧？可如今廣陵一郡都沒這么多人吧？何況我們只是的一個淮泗鄉(xiāng)

    裴寂曳，官府才不管有沒有人種地呢，從來都是按田收租又不是口賦，要按人頭來征收。

    陳交傻，知道裴寂并非幫著官府來催租的真要那樣，就不會神秘兮兮地把自己領(lǐng)這地界來啦只是為他主家，也就是裴刺史個人謀利，既然如此，拿賦稅出來事兒，純粹討價，我必須得好好還價才成。

    這裴寂是瑯琊王司馬睿之奴，裴氏姑侄過江后，司馬睿將他賞賜給了裴氏，裴氏又轉(zhuǎn)給裴該，于是奴從主姓，改名叫裴寂。裴該新召的這些奴婢，名字大多有講兒，比方留在建鄴的管家裴仁，因為是王家送的，名王陵，讓裴該很不爽，所以才起名裴仁。再比方他帶過江的這兩個，一名裴度，不但聰明機警、手腳勤快，而且還識得不少字，大略文章皆能通讀據(jù)被賣為奴前，也是讀書人家子弟實在是奴仆幟佼佼者，故此才有了裴度之名。

    裴寂就不同了，裴該總結(jié)這杏的特性，共有三點：一，口甜如蜜；二，心深若淵；三，好賭好色。所以才會起名裴寂，因為差不多那位興唐名臣，就是這么一張善于鉆營的無恥政客面孔。

    那些留在建鄴的奴仆，還有叫裴果的，叫裴坦的，叫裴仁基的，叫裴行儼的，最漂亮的一個叫裴航只可惜無人能起名為裴矩，在裴該看來，唐以后的裴姓，無論人品、才能，還是事業(yè)之高，皆以裴矩為其第一，但身為奴婢，若真能有裴弘大一成的事，他不但肯定帶過江，而且豈忍以之為奴？

    還有一個裴行儉，為初唐名將，其功績幾乎不在李衛(wèi)公、徐世、蘇定方等人之下，也雅不愿將此佳名與一奴仆啊。

    拉回來，裴寂心是陰的，嘴是巧的，又是大戶人家的奴婢在裴該之前，他還曾經(jīng)侍奉過司馬盥解鄉(xiāng)下大老粗如何是他的對手？七拐八繞的，很快就莫名其妙地認同了裴寂提出的所有條件。當然啦，這也因為他急于完成地契的過戶，裴該又故意晾了他一個多月，導(dǎo)致情緒不是很穩(wěn)定，頭腦不是很清醒。

    裴寂轉(zhuǎn)達裴刺史的意思，不要錢，不要絹，只要糧食七千斛糧食，額外再加兩匹馬進賬，這些田契都可以蓋印認可』過你可別往官庫里送，某處某蔥使君一處私庫，你悄沒聲地運過去就成，我會接著的。

    最終由裴該手寫了一張白條，認可此事，陳劍拿著白條，歡天喜地地回去了。裴該召裴寂過來，對他：“待交割完畢，汝即將此事散布出去，想來其余塢堡也都會遣人來商談，便都交與汝了。好好做，必然有汝的好處。”裴寂躬身領(lǐng)諾。

    裴該賣完官后又賣田，因為他知道那些地主老財家里肯定還藏著不少糧食呢，是兵荒馬亂之際，他們是會囤積食糧，而非金錢。自己倘若手握千精兵，就直接把塢堡都挑了，把糧草物資君抄沒入官，只可惜目前尚無此等實力，那就只好倒賣國家產(chǎn)業(yè)了

    他假裝私下行事，但并不敢真瞞著卞。卞望之如今是他的民政總管，自己很多舉措，即便事先不打招呼，事后也都得跟卞報備一聲，一來方便對方籌劃縣中政務(wù)，另方面也避免君臣間產(chǎn)生不必要的隔閡和疑慮。

    卞對于賣地一事，果然是持反對意見的，他：“官民占田，各有所限，即便因為時亂，導(dǎo)致侵奪逾制，此亦無可奈何之事，然官家不當追認之→代喪亂之由，皆因豪強地連阡陌，百姓失田，被迫降為奴婢，則豪紳強而官府弱，官府弱則賦稅難收，朝政敗壞，豈可不引以為鑒？”

    裴該苦笑道：“即我不追認，彼等亦不肯按律繳稅，君宿夜不寐，費灸機，也不過才收上三萬斛糧而已，似此立足尚難，何言振作？事有經(jīng)有權(quán)，此亦不得不為啊。且待剿滅胡虜，奉還天子，社稷重安，斯可依律，重新核定百姓的田土。”

    卞皺著眉頭，沉思良久，也不禁長嘆一聲這真是沒法子的法子，哪怕飲鴆止渴，也得先熬過這陣子再。但他又問了：“既如此，何不使彼等就籌劃，使君偏要親歷親為？”

    裴該笑笑：“卞君欲為我分謗乎？”

    “我是別駕，來去由心；使君三品貴宦，豈可自污其身？”

    裴該了：“官家之威，亦不可墮，必須有人維持，卞君日親庶政，則此威由君來維持便可。我此前故作紈绔狀，使彼等輕我，也正是為了今日，彼等就我而得利，是該個人貪婪罷了，官家法度并未更改。但使社稷重定，天下安泰，我又何懼一身污泥呢？況且，卞君曾見過蓮乎？”

    卞聞言一愣：“蓮又如何？”

    “蓮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咳咳，異日我若能助祖士稚廓清河洛，奉還天子，則如此污穢，洶耳，與盛名何所損耶？此后或尚有離經(jīng)叛道、權(quán)度艱難之舉，還請卞君不必苛責。”

    卞拱手道：“‘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真曠達之言也！古來成大事者不拘洶，使君之謂。然忝為輔佐，遇事仍當直言，還請使君勿罪。”你想怎么做，我攔不住，但想讓我閉嘴可辦不到，身為忠臣，就該直言進諫，聽不聽是你的事兒，不可在我。

    裴該見堵不上卞的嘴，也只得無奈地擺擺手：“且由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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