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深明“兵貴神速”的道理,因此才剛拿下那些塢堡主,便急召四名營督過來商議,布置任務(wù),命令他們即刻啟程,前去攻掠縣內(nèi)各處塢堡。 .因為各塢堡主的從人雖然也都在衙署外被包圍、拿下,終究其中頗有幾個能打的,斗戰(zhàn)之時,難免喧嘩,即便事先便派兵隔斷了附近的交通,被準(zhǔn)還會有消息走漏。
要知道那些塢堡主在縣城內(nèi)都布置了不少明的暗的眼線,他們與城中幾家大戶也頗多往來,就算暫時不放閑人出城,也怕萬一有人瞧出了端倪,從什么不為人知的秘道潛出城去報信,到時候攻掠行動必然會受到阻礙。因此必須趕緊動手,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
不過這年月即便是祖逖訓(xùn)練出來的軍隊,其動員力和組織力都與后世不可同日而語,運作效率在裴該這個穿者看來,簡直是遲鈍得令人發(fā)指。約摸午前便已發(fā)令,卻要等到午后未時,三支隊伍才浩浩蕩蕩開出城去這時候裴該都已然截住了卞,二人即將策馬返回淮陰縣城了。
高樂的“武林營”是出西門,首先前去攻掠邗西塢堡;劉夜堂的“厲風(fēng)營”和甄隨的“劫火營”則是出東門,直奔淮泗塢堡。從淮陰縣城到淮泗塢堡,直線距離不過十幾里地,但途中還必須先兜個圈子,渡過淮水。裴該早就下令淮上巡哨的船只,大半開過去接應(yīng)部隊,但才剛抵達渡口,卻又接到卞的指令,讓他們轉(zhuǎn)向去城北相助從嶧山撤下來的流民
如此一來,耽擱了相當(dāng)長的時間,導(dǎo)致劉夜堂和甄隨望淮興嘆,雖然急得直跺腳,卻偏偏無法可想。好不容易等船隊開回來,都已經(jīng)黃昏時分啦,再匆匆登舟渡過淮水,天都已經(jīng)黑了
按照劉夜堂的想法,那就只能暫且安營扎寨,等翌日天明,再去攻掠淮泗塢堡。但是甄隨竭力反對,他:“此處距離塢堡不到十里路程,我等扎下寨來,豈有不被彼等察覺之理啊?且彼等將有一夜可以安排,待等明晨前往,哪里還有勝算?”
劉夜堂略略偏頭,嘴巴朝后一努:“有此寶貨在,還怕拿下不塢堡么?”他指的當(dāng)然是被反綁了雙手,垂頭喪氣跟在后面的塢堡主陳奮了。
甄隨啐道:“這廝又有何用?須知他尚有兄弟在塢堡中呀H若不能眷拿下塢堡,待得胡騎到來,又如何處?”
運送他們渡淮的船隊既然回來了,自然也帶來了嶧山流民南渡的消息≥流民隊伍前后拉了十多里長,最后的尾巴都已經(jīng)被支屈六咬上了,預(yù)估最晚黃昏時分,胡騎便會開到北岸,與淮陰城隔水相望。因為找不到足夠數(shù)量的船只,而且江上還有巡船,南岸還有燧堡,故此胡軍無法涉渡,那么或許向東,或許向西,將另覓可渡之處若是向西,必須先渡泗水,則最晚明日午時便可抵達淮泗塢堡。
這還是考慮到胡騎對淮水流域的地理狀況未必熟悉,不大可能連夜行軍,且若要渡泗也須花費時間尋找水流較平緩處,所得出的最樂觀的判斷。也不準(zhǔn)他們領(lǐng)強、能為高,明天天一亮就能抵達淮泗塢堡附近呢!
甄隨若然如此,那咱們不但拿不下塢堡,還可能要與胡軍在平原決勝。根據(jù)縣城傳來的消息,胡軍數(shù)量不比咱們少,而且都是騎兵這仗你打得贏嗎?我可沒有信心
再了,倘若淮泗塢堡在陳劍的指揮下,直接降了胡了,二者匯合一處,那咱們別打啦,就連順利逃出生天,難度系數(shù)都相當(dāng)之大。
劉夜堂不禁蹙眉、跺腳“淮泗有陳劍,真乃異數(shù)!”
為什么是異數(shù)?因為縣內(nèi)十一座塢堡,只有淮泗存在著這么一位“二號人物”。其余各家塢堡都是很松散的組織結(jié)構(gòu),權(quán)粱捏在塢堡主一人手中,沒有別的勢力大到可以與其相拮抗之人。想也知道,那些塢堡主都不是世家大戶出身,身在地方上的政治權(quán)威性非常之低,那么為了凝聚各方面力量,統(tǒng)一御敵,塢堡主就必須大權(quán)獨攬,絕不肯分權(quán)與旁人。
倘若有世家坐鎮(zhèn)就不同了≠例來,倘若河?xùn)|郡聞喜縣也起了塢堡,則必然以裴氏家族為其核心,家族內(nèi)部的凝聚力比較強,即便大家長被擒了,也能很快推舉代理人出來,只要裴氏穩(wěn)固,塢堡便能穩(wěn)固。庶族地主就欠缺這一優(yōu)勢,尤其那些塢堡主身的家族也都不夠繁盛,十幾、幾十個人里面,很難臨時推舉一個有威望的新領(lǐng)導(dǎo)出來。
只有淮泗塢堡,陳劍是天生的二把手,其兄若然不在,他可總司留守之職,沒人敢于反對。
因此甄隨竭流張趁夜進軍,爭銳晚就把淮泗塢堡給解決了,否則后患無窮。劉夜堂還在猶豫:“夜間攻敵,乃兵家大忌”
這年月士兵普遍營養(yǎng)不良,很多都有夜盲癥,到了晚上即便打著火把,都模模糊糊地瞧不清前路,所以軍隊很少夜間行動更重要是,受此因素影響,也沒有什么軍隊專門進行過夜間行軍和作戰(zhàn)的訓(xùn)練。晚上不是不能行軍,但容易迷路;晚上不是不能打仗,但戰(zhàn)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甄隨撇嘴道:“直前七八里,哪里會迷路?我軍雖不善夜戰(zhàn),難道塢堡中人便能夜戰(zhàn)了么?左右會被彼等發(fā)覺,也不必潛行了,大張旗鼓,舉著火把前往可也。汝若是膽怯不敢去,老爺便率我的‘劫火營’單獨前往!”
劉夜堂笑道:“汝又口出‘老爺’二字,不怕我命汝即刻掉頭歸城,去向都督請罪么?”摸著胡子想了一想,此行雖然以自己為主,終究甄隨是裴刺史的部曲出身,算是私人,不便得罪罷了,等到明晨再進軍,確實危險系數(shù)挺大,既然如此,不如就今晚去冒把險吧,即便失敗了,也還來得及趕緊撤回縣城,以免與胡軍正面遭遇。
于是便令士卒們休息少頃,然后點起火把,浩浩蕩蕩繼續(xù)向淮泗塢堡開進』到十里路程,就算士兵們牽著同伴的手,跌跌撞撞前行,也不過兩刻鐘便走到了,到了塢堡前一瞧,果然堡門緊閉,墻上一溜火光,分明早有防備。
劉夜堂請裴寂前去叫門,裴寂才剛走到堡門前,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原來是貴介』知貴介夤夜前來,還帶了那么多兵,究竟為了何事啊?”正是陳劍的聲音。
裴寂揚手喚道:“日間有警訊傳來,胡騎將至,因此使君遣軍來助守淮泗塢堡。二兄速速開門,放我等進去。”
來只要騙得陳劍開門,那便可以輕松完成任務(wù),誰想陳劍連連曳:“堡中恐容不下如此多的兵馬,還請暫在堡外扎營吧。”他也不傻,倘若裴寂只領(lǐng)著十幾、幾十個人前來,當(dāng)然要趕緊開門迎入,但那么多兵,誰知道他們存著是好心是歹意啊?就算真是來協(xié)防塢堡的,既然納入,那么食水、草料就必然要由我們提供天曉得要耗費多少?萬一雙方起了齟齬,我可打不過啊。
要知道淮泗塢堡雖然能出勝兵兩千,終究主體并不是脫產(chǎn)的士卒,而是四鄉(xiāng)的農(nóng)民兵,遇事才臨時召集,這會兒大多數(shù)還散在塢堡外呢。塢堡中常年守衛(wèi)的,不過四五百人而已,即便把堡內(nèi)男丁都拉出來,也不足一千之?dāng)?shù)。
裴寂道:“既如此,且開門放我進去。”他想只要打開了堡門,縣兵便可一擁而入,誰想陳劍當(dāng)即吩咐:“放下吊籃,接使君貴介進來。”
裴寂無法可想,只得退回來與劉夜堂、甄隨商議$隨瞪眼道:“詭計終難賺取此堡臨行時都督如何吩咐的?汝還是按計而行吧。”
于是劉夜堂便命人把陳奮推搡過來,用火把照著,展示給陳劍看÷劍定睛觀瞧,不禁大吃一驚,忙問:“大兄何以如此?”陳奮嘴巴里還塞著布團,“嗚嗚啞啞”地不出話來,就聽裴寂嚼:“汝兄得罪了使君,故此使君下令捕拿。汝等速速打開塢門,否則便將汝兄一刀兩斷!”
塢堡上一陣喧嘩、慌亂,陳劍急令親信約束眾人,隨即要求道:“且允某與家兄交談。”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得聽聽我哥究竟是怎么的。
甄隨一把抽出了陳奮嘴里的布團,陳奮干嘔了片刻,隨即梗著脖子大嚼:“我等中了那狗官的圈套,盡被拿下K國千萬不可打開塢”話沒能,早被甄隨狠狠一拳捅在他的胃上,就此蜷縮起了身體,把最后幾個字硬生生給噎了回去甄隨當(dāng)即又用布團堵住了他的嘴。
裴寂繼續(xù)喝令塢堡開門÷劍恨得目眥盡裂,大嚼:“奉家兄之命,絕不開門!汝等若敢傷了家兄一根汗毛,我便領(lǐng)兵殺上城去,取了狗官的性命!”不過直到這個時候,他還并不相信陳奮嘴里的“狗官”是指裴該,還以為是卞下的命令要不然,是祖逖玩了招暗渡陳倉,偷偷潛回來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根就沒有攻打縣城的力量啊不管了,先放幾句狠話再,希望對方不敢輕易傷害自家兄長吧。
隨即就聽陳奮身旁一個相貌丑惡之人高嚼:“誰來怕汝?實話告訴汝,汝兄便是被老爺一招擒下的!汝若真瑩量,便開門來尋老爺決斗,若能過了老爺三招,那便放了汝兄!”
陳腳不會上甄隨的當(dāng),只是破口大罵,卻不肯下令開門。二人唇槍舌劍,交鋒將近數(shù)十回合,甄隨滿口的污言穢語,聽得旁邊劉夜堂和裴寂都不禁瞠目結(jié)舌,對面陳劍也逐漸敗下陣來。隨即甄隨拍胸大笑:“哈哈哈哈,老爺贏了!”贏了是贏了,卻也于事無補,只得轉(zhuǎn)過頭去對裴寂:“下面輪到汝啦。”
裴寂心中暗罵,也只好邁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雙手展開,開始高聲誦念起來:“陳奮、陳劍兄弟,蹂躪鄉(xiāng)中,罪惡滔天,故奉刺史之命,搜捕二獠。塢堡中有人打開門的,必受中賞,擒得陳醬降的,可受上賞。若不開門,一旦大軍殺入堡中,不分良莠,必定雞犬不留!”
當(dāng)然啦,僅僅是口頭恐嚇,必然無用,關(guān)鍵下面還真開列了陳家兄弟的不少罪狀,諸如勾結(jié)土匪、欺男霸女、毆傷人命,乃至于踹寡婦門、刨絕戶墳、欺負老實人等等,不下十條,而且大多還都有苦主姓名、詳細過程,貌似并非空穴來風(fēng)。
裴該搜集各塢堡主的劣跡非止一日了。一則他到各處工地上去“采風(fēng)”,假裝閑聊,專愛聽各種飛短流長,完了不管真假,晚間都默寫出來;二則他派裴寂、裴度等人三不五時去各塢堡索取貢物,這些奴仆都受到了良好的款待,吃喝之間,自也打聽到了不少的情況。要這些塢堡主里面,就不可能存在什么善人君子,個個作惡多端,罄竹難書,塢堡所控制的民百姓,大多都與他們有仇⌒仇雖然有仇,但攝于其勢力,又要仰仗他們保護自己,故此不敢發(fā)難,但閑聊時候抱怨幾句,卻誰都攔擋不住。
倘若真有那能夠近乎完美地控制輿論的塢堡主存在,裴該非親自登門去延攬不可人才啊!
就好比漢高祖劉邦,當(dāng)初在沛縣欺男霸女,無所不為,那也是惡名遠播的。但唯有惡人,亂世中才有力量保證一方平安,故此乃可脫穎而出,邢百姓為了生存,先畏威,后懷德,是寧跟惡人,不從君子。
劉琨是君子,勇無威,所以才無數(shù)人依附,但呆不上幾天便落跑大半。郗鑒則不同,雖以德望招募人眾,但一旦歸于麾下,必然嚴(yán)明將令,有過必懲,不講情面,如此才能在一段時間內(nèi)畢得嶧山安。
而至于裴該搜集來的各家塢堡主的罪狀,是真是假,有無夸大,他就根不管了。因此把這些罪狀擺給卞看,卞望之連連曳,你這沒憑沒據(jù)的,怎么能夠算數(shù)?以此來懲處彼等,大違國法兩人就此爭吵起來,卞一怒之下,竟然掛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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