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聽到汪孚林叫出來的這兩個字，顧敬想都不想，立刻也跟著叫道：“把人給縣拖來！”
皂隸們都是最會來事的，這會兒二話不就架著大齙牙重新到了原位，直接將其扔在了地上。好容易逃過再次噼里啪啦五板的大齙牙如釋重負(fù)，卻生怕一言不合又被拖下去，趕緊又磕了兩個頭，這才一五一十地道：“縣尊，的不敢一句假話。的從前是在濠鏡一家牙行做事的，所以才學(xué)了不少佛郎機人的話。后來因為做成了幾筆生意衣錦還鄉(xiāng)，又跑來濠鏡做了幾筆生意，這才賺了一票。
結(jié)果后來碰到那個維克多，的一時鬼迷心竅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騙了人到碼頭上，和他一塊唱雙簧騙人。的做第一次的時候就怕了，可卻被他要挾不接著做就告，的真是后悔極了。可后來維克多告訴的，會把這些人帶到南洋去，的就信了他，的前一次上船還看到過再前一次帶過去的幾個人，他們都是好好的，還很樂意去南洋賺錢”
他完忘了剛剛還這幾個人是要被賣到滿剌加等地莊園的。要是那幾個人差點沒想把他咬死，他這頓打怎么逃得掉？
見大齙牙跪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著，汪孚林心中厭煩，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以為你這一次次把人騙到船上，賺得盆滿缽滿，錢來得很容易是不是？你以為頭他們這條船一開，你就真的能夠安安心心去享用這筆財富？做了這么多虧心事，你以為人家一定能放過你？要是沒有我早就安排好的救兵，只怕你這次也被人家直接賣到呂宋又或者滿剌加去了！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佛郎機早就把滿剌加打下來了，到時候你就一輩子做牛做馬吧！”
如果大齙牙黃天仁是原就已經(jīng)一顆心泡在冰水里，那么眼下他就如同被丟在了冰窖里，連上下牙齒都情不自禁地打顫了起來。雖他自知此時已經(jīng)夠倒霉了。可要是之前沒有人救他逃出那條船，且不船上有人又火并又放火的時候，他會不會連一條命都丟掉，要是叛亂的維克多真的和一幫同伙把船給開走了。他這個漢奸再也沒用了，還真的十有**會被賣到南洋去。
心有余悸的他偷瞥了一眼汪孚林，暗想自己之前竟然認(rèn)為這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還真是瞎了狗眼，可這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思來想去都不知道該如何逃脫這一劫，最后終于給他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巡按大人，的自知罪該萬死，只求給的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濠鏡那些能聽懂佛郎機人的話，而且還能和他們交流幾句的，往往都是各家豪商的人，想來大人也好，縣尊也好，都少一個能和那些佛郎機人交流的人，的愿意效勞！的不求其他。只求能將功折罪！”
到這里，瞧見旁邊三個商人惡狠狠的目光，仿佛立刻要反對自己的提議，大齙牙趕緊又加了一句：“這幾位被吞了的貨，的豁出命也會討來，只求大人和縣尊給的一個機會，的來世結(jié)草銜環(huán)也會報答恩德！”
即便對這個漢奸深惡痛絕，但汪孚林也不得不承認(rèn)，大齙牙著實是抓準(zhǔn)了一個最好的借口。即便如此，他又不是沒原則的人。當(dāng)下一言不，而顧敬這位縣令也相當(dāng)會察言觀色，卻是根不接這話茬，直接吩咐把人收監(jiān)下獄。然后又撫慰了苦主一番，又將人都安置在了縣衙周圍的客棧里，這才吩咐退堂，自己卻笑容可掬地恭請汪孚林后頭官廨。走在路上時，他就主動道：“汪巡按放心，下官已經(jīng)吩咐人去訪查。縣城中可有懂得佛郎機語的人。”
換言之，如果有，那個大齙牙他一定嚴(yán)懲不貸！
“嗯，顧縣令考慮得周。不過想來濠鏡就在百里之外，若有通曉葡語的人，應(yīng)該都會到那里去淘金，而不會留在香山縣城。”汪孚林隨口答了一句，見顧敬連連點頭的同時，眼神中卻又有些的詫異，他心念一轉(zhuǎn)，就知道是自己提到了葡語的緣故。
想到顧敬畢竟是直面濠鏡的橋頭堡香山縣令，自己之前還存著打磨一下此人看看能否有大用，現(xiàn)在正好是一個試探其人領(lǐng)悟能力的最好機會，所以雖交淺言深，但他還是不吝多提點兩句，就像之前對賈耐勞做的那樣。
“我朝一直都以為佛郎機國近滿剌加，所以這才能將滿剌加滅國，又一度冒充滿剌加人入貢，但實則并非如此。我這次去濠鏡，曾經(jīng)在佛郎機人造的教堂中，見到了他們所信奉的天主教的一個主教，得以看到他們一張珍藏的地圖。從地圖上來看，他們所串地更加遙遠。”
真心話，顧敬從前對于佛郎機國到底在哪兒根不關(guān)心，但現(xiàn)在被汪孚林這么一，想到自己上任之后雖去過濠鏡，卻壓根沒意識到去找人家要地圖看，他不由得暗想怪不得人家是巡按，自己卻是縣令，這就是差距。于是，他立刻陪笑道：“還請汪巡按提點教導(dǎo)下官。”
“顧縣令，我們到房。”
顧敬就怕汪孚林對自己有成見，聽到汪孚林肯深談，哪怕的是他原不大感興趣的佛郎機人是何根腳，他自然求之不得，連聲答應(yīng)后便在前頭引路。等到進了房后，他看到汪孚林徑直走到房前，立刻福至心靈地上前親自鋪紙磨墨，眼見汪孚林用粗陋的線條在地圖上畫了一些奇怪的圖形，他來還不解其意，卻沒想到汪孚林指著中間一塊圖形道：“你看，這里就是大明而佛郎機，則是在這里。”
盡管汪孚林在這張圖的具體比例和位置上根談不上精確，只是仿照前天在望德圣母堂賈耐勞那里看到的地圖隨手畫的，但對于歷來只知道****上國的顧敬來，看到大明之外，舉世之間竟然還有這樣寬闊的地方，他仍然受到了巨大的沖擊。顧敬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瞧著那張簡陋到可笑的地圖，好半晌才開口道：“那三寶太監(jiān)當(dāng)年下西洋的地方”
“應(yīng)該是這一帶。”汪孚林在自己隨手勾勒出的東南亞眾多圓點點代表的島嶼上畫了一個圈。卻沒提鄭和可能去過美洲非洲之類的猜測，這才在歐洲范圍內(nèi)畫了一個圈，“我朝延續(xù)大食人的叫法，把這一帶的人統(tǒng)稱為佛郎機人。民間多稱呼為紅毛夷人，但其實這個佛郎機包括很多國家。比如，這個島是英吉利，可以稱之為英國，這個與其隔海相對的。是法蘭西，也就是法國，而如今盤踞在濠鏡的，你可以稱之為葡萄牙，和葡萄牙相鄰的，叫做西班牙”
在給賈耐勞普及了一下簡明版譯法之后，再對顧敬也普及一下，接下來他就爭這些譯名推廣到整個廣東乃至于天下！
汪孚林知道顧敬在看到葡萄牙所有的那彈丸之地之后，一定會重新又對明朝那遼闊的國土而感到驕傲自大，他便又添了一句：“但是。西班牙和葡萄牙這兩個國家土很，但如今他們已經(jīng)把船隊開到了這里，而且占領(lǐng)了這里。”
他在東南亞那些星星點點的島嶼畫了一個圈，隨即又指向了非洲兩大海岸，尤果阿，美洲大6：“滿剌加和尤的西海岸，都已經(jīng)落入了葡萄牙手中，而西班牙也占據(jù)了很多南洋和西洋的國家。而就連這幾塊距離我朝比較遙遠的這塊大6，這兩個國家的船隊和軍隊也已經(jīng)登6了，也不知道屠殺了多少當(dāng)?shù)刈用瘛Ｂ訆Z了多少金銀。”
汪孚林第一次對外人提及這種海外虛實，卻是對既非心腹，也非親友的顧敬，自然有他的相應(yīng)考量。見這位香山縣令倒吸一口涼氣。他就詞鋒一轉(zhuǎn)道：“如果不是我這次在濠鏡看到葡萄牙人的地圖之前，也曾經(jīng)從在福建漳州府月港出海的商人那里得到過一張殘破的地圖，又聽人提過這些，此次到濠鏡，又確證了此事，很難相信這等彈丸國能夠做到蚍蜉撼大樹。所以。你現(xiàn)在可明白，當(dāng)初這些打著佛郎機旗號的葡萄牙人一開始出現(xiàn)在廣東沿海的時候，為何會不知死活地試圖以堅船利炮攻進來？那是因為，他們曾經(jīng)成功過，他們曾經(jīng)滅過的國家不止一個，自然會以此來衡量我朝，而后來則是被打怕了。”
顧敬此刻心里還是對汪孚林的話有些疑慮。畢竟，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來以為是海外番夷，不值一提的國家竟然還有這等強大的實力，而也就是這樣兇殘的國家出來的夷人，竟然還定期給自己送例錢。他有些不自然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訕訕道：“下官從前只不過是井底之蛙，第一次聽這些。”
“你知道這樣的國為什么會有那么大興趣派出船隊遠洋那么遙遠的距離？很簡單，他們當(dāng)年的口號，便是東方有黃金和香料。所以，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他們?yōu)槭裁丛谖页瘜掖螄酥蟪粤舜筇潱瑓s還要千方百計求得濠鏡這樣一塊土地落腳了吧？”
顧敬敏銳地感覺到，相比之前汪孚林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這會兒的話顯然得有點多了。他當(dāng)然不會嫌人家對自己突然熱乎了不少，心里又驚又喜的同時，只恨這時候蔡師爺不在，不能為自己答疑解惑，少不得飛轉(zhuǎn)動腦子。他到底是在這香山縣當(dāng)了三年多縣令的人，哪怕政績馬馬虎虎，卻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做，半晌之后終于迷迷糊糊有了個念頭。
盡管知道這答案出來之后，自己要擔(dān)干系，他還是心翼翼地道：“據(jù)下官所知，是那些粵商和閩商一直都想和佛郎機咳，葡萄牙人互通有無，而葡萄牙人既從汪巡按的那塊大6掠奪了很多金銀，也得有個花銷的地方，大明****，地廣物博，所以他們打不過就只能服軟，按照我大明的規(guī)矩行事，沒法明搶，只能拿真金白銀從咱們這把東西買去。”
“得好！我大明雖并不盛產(chǎn)黃金和香料，卻有在他們眼中比黃金和香料更加貴重的東西，那就是絲綢、茶葉和瓷器ｂ些東西只要一離開我大明，轉(zhuǎn)手賣到別處，就是五倍甚至十倍的利。”
哪怕來就希望顧敬千萬別是那種尸位素餐，滿肚肥腸的官員，所以才會考考這家伙，可真正聽到人給出了一個像模像樣的答，汪孚林當(dāng)然不吝贊賞。見顧敬滿臉放光，他方才開口道：“朝廷需要的是濠鏡這筆豐厚的稅金，廣東各方官員俸祿中的大部分也仍于此，還需要以這筆稅金的一部分貼補日常官衙用度，粵商和閩商則是需要這么一個不用出和可以高價出貨的地方，而葡人也需要這樣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來低價購買瓷器絲綢茶葉等等。
所以，濠鏡當(dāng)年租借給這些葡人時，當(dāng)事官員的理由是那邊來就只不過荒島漁村，每年能收獲五百兩租金，可如今相對于稅金，租金就顯得九牛一毛了。如今濠鏡一片欣欣向榮，但我聽丈抽主要是市舶司負(fù)責(zé)，你不過抽查。而且一旦遇到什么事的時候，敢問顧縣令，你身在香山縣，對百里之外的濠鏡可曾有過鞭長莫及的感覺？”
“汪巡按的極是，下官確實有這樣一種感覺！”顧敬簡直覺得汪孚林這話才是真正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可是，他又不好意思明著，希望自己取代市舶司成為丈抽的主導(dǎo)，因而便拐彎那試探道，“那汪巡按的意思是，下官到時候該派屬官去那里？”
“派誰去？顧縣令自己去，你離不開縣衙吧？至于縣丞又或者主簿，操守且另，名不正則言不順。至于三班六房那些人，想來你更應(yīng)該清楚，其中有多少都是雁過拔毛的性子，想來我也不用深入去查，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們進了腰包的錢，只怕是比你這個縣令還要多。”
見顧敬滿臉笑容連連點頭，汪孚林卻點到為止，不再繼續(xù)深入了，只是淡淡地道：“好了，請顧縣令去好好想想此事，等派到濠鏡那邊傳話的人有音，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
汪孚林完便頭也不地背手出了房，毫不理會這半拉子的談話會讓顧敬多糾結(jié)。他自己眼下也不過是有個粗粗的設(shè)想，更何況，對于濠鏡究竟?fàn)可娴蕉嗌儆袑嵙Φ幕浬毯烷}商，而這些人背后又有怎樣的背景，倉促之間來廣東的他也還不大了然，這就需要獨立行動的北去打探，自己才能去分析。
起來朝廷不允許巡按御史帶家眷，雖實在是不體諒兩地分居的夫妻，可也使得他能夠兵分兩路，一明一暗，難道還有人能比妻子更可靠嗎？
只不過，留在徽州府的父母二老大概肯定會非常不高興，因為這意味著至少在這一年之內(nèi)，他和北要孩子絕對是不可能的，而且，他還得做好一切預(yù)防措施，以免在這種不適合的時機造出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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