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卿的工作還剛剛開始，婚事更是在籌備期，跟著光懋去了遼東兩個月的程乃軒終于回來了。
因為之前把墨香給派了回來送信，墨香連日通過驛站趕路，到了京城險些丟了半條命，大腿磨得傷痕累累，根就沒辦法再返回，所以程乃軒沒了這個自幼跟隨自己最最貼心的人，在遼東自然呆得很難受。雖李家父子“感謝”他仗義執(zhí)言，京里總算查清了那個所謂降人的身份，便送了他好幾個機靈透頂?shù)钠蛷模植皇秦毢思页錾恚罴芍M這種所謂贈仆的雅事，平時根不讓人跟著進房。此次回京，他就在半路上把人轉(zhuǎn)送了山海路參將吳惟忠。
所以，風(fēng)塵仆仆抵達京城之后，徑直隨著光懋去內(nèi)閣見張居正，緊跟著又遞了題請求面圣，當(dāng)回到家里的時候，程乃軒一進門就嚷嚷道：“送信的應(yīng)該把口信送到了吧，熱水都準(zhǔn)備好了沒有？快膛少爺進去，哎喲，我一步路都走不動了！”
家里上下的仆人都是程老爺精挑細(xì)淹來的，哪里不知道這位少爺從型這幅憊懶脾氣，這會兒立時上來了兩個膛滑竿的興，把人弄上去就直接抬到了后院砸，把人往園里一放之后，墨香便鉆了出來，挽袖子親自給程乃軒擦洗之后，又連換了兩桶水讓人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這才服侍少爺出來擦干了頭發(fā)和身子。見程乃軒一句話都不想，直接就上床趴下了，墨香來不及少奶奶出門辦事，干脆讓人去預(yù)備了各式粥菜點心，放在蒲包里熱著。
當(dāng)程乃軒這一覺睡醒時，他只覺得渾身酸軟，別起床，根連動動懈頭他都覺得費勁。可偏偏此時此刻肚子里饑腸轆轆，即便萬萬不肯翻身下床，他還是不得不艱難地挪動身體，一點一點坐起身來。等到他了無生趣地趿拉了鞋子下地，這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已經(jīng)點燈，外頭早已完天黑，可妻子卻依舊不見蹤影。他和許瑤成婚多年，深知妻子并不是愛出門逛的人，縱使和北一起，那也絕不至于天黑不歸。
此時想奇怪的他隨便塞了兩塊點心，就立刻出聲叫道：“來人！”
“少爺有什么吩咐？”
見探頭進來的正是墨香，程乃軒立刻丟了僅有的矜持，笑罵道：“鬼鬼祟祟，快進來！我問你，少奶奶哪去了？”
“少爺，您剛回來，我還顧不上，少奶奶和隔壁汪大奶奶都在忙活著幫李大人娶親。咳，少爺您應(yīng)該記得，就是當(dāng)年葉縣尊身邊的李師爺！”
聽到前半截話時，程乃軒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聽到后半截，他就一下子都明白了，當(dāng)即又驚又喜地叫道：“是那個給金憋楓，還有葉家兄子當(dāng)先生，還給我和雙木指點過制藝和時文的李師爺？原來是他呀，他什么時候進京了？等等，他可比我和孚林都大好幾歲，怎么又娶媳婦了？他不會這么命苦吧？”
等到程乃軒從墨香那兒問明白事情原委，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張大嘴巴，但隨即就笑得前仰后合。正在那傻樂的時候，他就只聽得門外傳來了一陣話的聲音，緊跟著就是汪孚林那再熟悉不過的大嗓門：“老程，知道你回來了。今天我在家里露幾手，犒勞你還有咱們倆的媳婦。要是睡醒了，就趕緊收拾收拾過來吃晚飯，過時不候！”
程乃軒聞言大振，他原就是好吃的人，這會兒看著蒲包里那些清粥菜，立馬半點胃口都沒了，連忙催著墨香服侍自己更衣，迅速穿戴了整齊。還是墨香素來周到，不等他拔腿走人就先死活攔住了。
“少爺，您要到汪官人那去蹭飯，那誰都沒話。可您自個想想路上辛苦，還有一回來就去內(nèi)閣見上司，這么一通忙碌下來，您總得先喝點養(yǎng)胃的東西吧？這粥是海鮮湯底，加了十幾味中藥，聽您要回來，少奶奶今天走時就吩咐的廚房，您好歹先喝一碗墊肚子，去了汪家未必能馬上就吃的。”
不得已之下，程乃軒只能當(dāng)喝水似的，先一口氣喝了一碗粥下肚，等匆匆來到隔壁汪家，他熟門熟路徑直找到地方，就只見不但妻子在，自己的一兒一女也都給帶來了，這會兒圓桌上涼菜已經(jīng)上了六碟，但熱菜和湯卻一個都還沒上，汪孚林也不見蹤影，只有北陪著許瑤在。暗自慶幸聽了墨香的先填了填肚子，否則這會兒就真的要挨餓，他上前委實不客氣地往椅子上一坐，這才好奇地道：“今天真的是雙木下廚？”
“是犒勞你一路辛苦，順便答謝咱們倆這些天幫忙，所以他要親自下廚』過還不止他一個”北頓了一頓，這才笑著道，“李大人也去了。”
這下輪到程乃軒好奇了：“李師爺，他還會下廚？”
“相公今天一回來，就聽廣東那邊送來了好幾筐是漂洋過海到廣東，然后試種的蔬菜瓜果，他看過之后，激動成什么似的，拿了兩瓶辣椒油就立刻沖到廚房去了☆大人覺得好奇，所以就跟了過去。”北到這里，忍不纂起了當(dāng)年汪孚林求程乃軒找辣椒的情景，頓時笑得樂不可支，“他號稱今天要露一手，可你看看，到現(xiàn)在一個熱菜都沒上來⊥不知道他在廚房忙活的時候，會不會被李大人閑閑地念叨一句，君子遠(yuǎn)庖廚。”
“背后議論別人，非君子所為。”
隨著這么一句話，大門再一次被人推開，緊跟著進來的汪孚林夸張地雙手捧了一個碩大無比的黃楊木長條盤——當(dāng)然，他也不過是進門的時候拿來顯擺一下，讓他從廚房一口氣用這條盤裝上七八盤菜端過來，那絕對是不可能的，早在半路盤子肯定就不知道跌哪去了⊥是在廚房忙碌的那么一會兒，他就留下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爛攤子，廚房里廚娘和其他幫忙的仆婦們，已經(jīng)足可焦頭爛額了。
但此時此刻桌上的菜肴卻頗像那么一回事，只不過，那幾盤菜里一多半大家都不認(rèn)識。而汪孚林擦了擦手，等后進來的李師爺坐下，他才樂呵呵地開始介紹。
“這一盤，是酸辣土豆絲。這個，是番茄土豆燉牛肉唔，這也就是現(xiàn)在，換成開國，壓根不敢在背后吃牛肉。至于番茄沒法新鮮保存，所以只有番茄醬。這個是烙玉米面餅。這個看似平常的，是炒花生＃下三個都是家常的，辣炒山雞，香干肉絲，麻婆豆腐。還有個湯正在鍋里燉著，一會兒送來，山菌野雞湯，正好下了面條吃。”
最后三菜一湯眾人就算沒吃過也能知道那是什么，畢竟辣椒這種東西，京師不少人興許不熟，他們卻還知道。可土豆是什么？番茄是什么？花生是什么？
當(dāng)初跟著汪孚林第一次嘗試過辣椒的北膽子最大，干咳一聲后，她就笑吟吟地把汪孚林按坐了下來，隨即開口道：“他硬是要耍寶，我也就不布菜了，大家隨便吃，若是回頭還不飽，讓廚房烤肉吃！”
北這么一，程乃軒就眼睜睜看著李堯卿如同當(dāng)年狀元樓上英雄宴似的，那筷子看似蜻蜓點水一般，須臾就嘗遍了每一道菜。唯恐吃晚了自己什么都吃不著，他趕緊也每樣嘗了一口，自然，沒吃過的菜他都存著幾分心，可吃過之后，他就忍不住顧著腮幫子瞪上了汪孚林。
“你剛剛這都是漂洋過號剛傳過來的東西，那這名字誰起的？”
“當(dāng)然是我起的。”汪孚林可不希望這些舶來品還要經(jīng)歷一個漫長的名字變化過程，當(dāng)仁不讓地承擔(dān)了引進者外加改名者的責(zé)任。他笑呵呵地吃了一塊燉酥入味的牛肉，隨即若有所思地，“起來，既然有番茄醬，明天倒是可以做個羅宋湯吃。”
接下來，汪孚林那是吃了花生想著花生醬，想著宮保雞丁；吃著土豆想著炸薯條，土豆泥，大盤雞；吃著玉米想到了玉米烙，金玉滿堂；甚至念叨著南瓜刀豆程乃軒是見識過汪孚林當(dāng)初纏著他找海船討要各種種子的鍥而不舍，還悄悄對許瑤解釋了兩句。而作為自幼跟著方先生，講究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李堯卿，那是委實不客氣，到最后光盤行動都是他和汪孚林一塊包辦的。等到雞湯面盛上來時，打了個飽嗝的他卻還盛了大半碗。
一頓飯進一步拉近了八年的距離，當(dāng)三個大男人到外書房，一人一把太師椅坐著話的時候，便都坐沒坐相，慵懶地恨不得躺倒在上面。奈何程乃軒想要打趣一下晚婚的李師爺，卻不幸被臉皮極厚的對方拿著他當(dāng)初想方設(shè)法退婚的事給反擊了回來，就連汪孚林也似笑非笑打趣他給自己營造的好男風(fēng)名聲，氣得程乃軒揮舞著拳頭叫道：“都是過去幾百年的事了，還翻那舊賬干什么？這次我去遼東，李成梁可給我送了十八個美女！”
話音剛落，外間就傳來了輕輕的叩門，緊跟著便是許瑤的聲音：“相公，晚上吃得太油膩了些，我特意吩咐廚房煮了大麥茶來。”
看到程乃軒那張猶如見鬼似的臉，又看到其一下子從太師椅上彈了起來，快步?jīng)_到門前，拉開門之后就出去了，依憲聽到正在飛快地對許瑤解釋些什么，汪孚林這才笑道：“這家伙就是如此，有這賊心沒那賊膽！倒是李兄，你真能忍那么多年不近女色？”
李堯卿沒想到話題突然就從程乃軒拐到了自己身上，咳嗽了好幾聲后，等到程乃軒拐了進來，外間顯然不會再有女士了，他才不大自然地岔開話題：“反正我這次回京，也就是一個老仆，兩個興，其他下人在歷城時就發(fā)了遣散銀子。我可不像你們，一個個家底豐厚，養(yǎng)不起那么多人。所以這次婚事，不要辦得太鋪張，你們好意不假，但我可不希望招待太多平日沒瓜葛的客人。”
“所以我才挑中了十月二十八。”汪孚林?jǐn)D了擠眼睛，這才意味深長地笑道，“這一天，申閣老家娶媳婦。”
程乃軒正把茶分送了汪孚林和李堯卿，自己剛坐下來喝了一口茶，豈料聽到這么一句，頓時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氣得夠嗆的他拿手指著汪孚林：“你這家伙，故意看我喝水就嗆我是不是？虧你想得出來，這種成婚的時候和別人撞日子！”
“撞日子怎么了？每個月黃道吉日就那么幾天，當(dāng)然很容易和人撞日子，更何況，李兄這婚事來就有些倉促。”
一句話把程乃軒噎樁后，汪孚林這才出了自己的理由。
“申閣老雖在內(nèi)閣之中排名末位，但他出身翰林院，又是狀元，人緣好，和首輔大人的關(guān)系人駒知，他家娶媳婦這么大的事情，你別人要不要上門去討一杯喜酒喝？這樣一來，就算有人因為李兄新進吏部文丫，頗有前途，也不會丟下那邊到他這里來湊熱鬧，頂多送一份禮，如此別有用心的客人就不用招待了，而真心的親友咱們自然歡迎。按照李兄和殷家之前給的名單發(fā)請柬，北和許嫂子總共也就發(fā)了不到十幾戶人，十桌到頂了。”
“不愧是汪賢弟，想得真周到。”昔日李師爺大大點頭，滿臉的贊同。
“你還夸他！”程乃軒終于忍不住了，捋起袖子就氣呼呼地一拍扶手道，“以后你就會知道，這家伙支使人的時候，那也一樣是毫不客氣Ｃ了，正事，我這次到遼東，光懋硬是一口咬定遼東那邊從上到下都幫著陶承嚳謊報軍功，不但要追回賞賜，還要求重重疵遼東文武☆成梁則是頂著疵陶承嚳可以，沒必要苛責(zé)遼東文武，就連巡撫和總督也都向著李家☆成梁知道我和你的關(guān)系，還給我看過兵部尚書方逢時的親筆信。我不和你廢話，雙木，首輔大人是個什么意思？”
李堯卿頓時也看向了汪孚林，卻見這位如今年輕一代在朝中站得最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谋O(jiān)察御史摩挲著唇上那一丁點喧子，沉聲道：“首輔大人的意思，那是可以扭轉(zhuǎn)過來的。現(xiàn)在咱們?nèi)齻�都在，那么就按照老程的所見所聞，商量出一個我們自己的態(tài)度，我們的聲音來。”
汪孚林見兩人有所不解，他就加重了語氣：“不是別人什么意思，而是我們是什么意思，我們希望朝廷對遼東之爭給出一個什么樣的疵！到時候，我去服元輔，按照我們商議出來的章程辦！”
聽到這話，不但李堯卿吃驚非，這一年多來和汪孚林在京城互為犄角，彼此扶助的程乃軒，也不禁心情激蕩。
這話得真心好生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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