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舉考試即將來臨的時刻，我的哥哥，展遙，最終還是放棄了參加。當(dāng)然，這并不是像老狐貍的那樣，因為我勸他的緣故。其實，從頭到尾，我連半個嘴都沒插，既不贊成也不反對的態(tài)度。致使展遙的放棄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展翼翔，我們的爹要回京了。
那是今早于路給我們上完課的時候的。我就在想嘛，今天老狐貍的神色中總有那么點兒反常，還在想是什么事呢，原來是這么回事啊。
離家十二年的爹爹總算曉得要回來了，還真是“可喜可賀”啊！
我手上捧著詩集，整個身子趴在軟軟的床上，真是舒服，被子又香又軟，“哥哥，再過個十來天爹應(yīng)該就可以到家了，到時候你覺不覺得應(yīng)該收斂一下你的態(tài)度，好歹稱呼他一聲‘爹’啊，不管怎樣，我們身上總流著他的血。”
展遙正坐在一邊擺著棋局，來他是想找我下棋的，可我覺得太費腦筋不肯玩，他只有自己一個兒照著書上擺棋局了。“那你會叫他嗎？”
廢話，我不向來稱呼展翼翔為爹的嘛，我忍不住翻白眼，“當(dāng)然叫啊，我向來都比你懂禮貌。你還是叫他一聲吧，難道你很想把父子關(guān)系搞僵嗎？”
“放心，要搞僵也輪不到我。”展遙擺好手上握著的那顆白子，抬頭對我笑笑，只可惜，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礙眼，“就憑你叫的那聲‘爹’，那種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絕對能更簡單地把人給惹毛。相信我，你一直都有這個實力的。”
“真是抬舉我啊，”我眨眨眼，滿臉無辜，“我可不記得有惹毛過誰啊，我還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緣不錯呢，大家都認(rèn)為我是可愛又懂事的展家大姐。”
“第一受害人就在你眼前，你何必舍近求遠(yuǎn)地到其他人的態(tài)度。”展遙又放下一粒黑子，聲音朗朗，“我就是最有力的人證！”
“咦，我惹毛過你嘛？”
“常常。”展遙轉(zhuǎn)身正面看著我，黑眸如熠熠閃光的鉆石，明亮得讓人無法逼視，“就是你這種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的樣子，可以很輕易地讓我發(fā)火。”
我愣了愣，即使從和他一起長大，也很少見他現(xiàn)在這么認(rèn)真的樣子，撇開腦袋，我低聲咕噥，“我從就這個樣子的嘛，怎么改啊。”
“……”展遙不再什么，可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的視線還停留在我身上，過了會兒，他似乎輕嘆了口氣，無奈中還帶著惱恨，“我會叫他爹的。”
是十多天后才會到家，可實際上在第九天展翼翔就回來了。這天早上，狐貍沒有來給我們上課，聽展翼翔要先進宮拜謁過皇上之后才能回府。我一完成今天練武的內(nèi)容后，就坐在樹上了，下面羅梓還在提點展遙招式，我手上捧著一盤秦嬤嬤做好的桂香糕，吃得不亦樂乎。
長劍橫舞，汗如雨滴。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展遙的身姿，真是養(yǎng)眼的畫面啊，流著汗水的美少年，束起的長發(fā)隨身形舞動，削瘦精壯的身軀，面如冠玉，側(cè)望過去的線條如雕塑一般，想是潘安再世也不過如此吧。眼看美景口嘗佳食，人生還真是美好。不過，今天的展遙練得很拼啊，稍微有點異常。雖對展翼翔沒什么好感，可他到底還是會在意。
我從樹上跳了下來，拍拍他的肩，“算算時辰爹也差不多該回來了，我們是不是該到門口去迎接他一下？”
“我不去。”展遙瞥了我一眼，“我待會兒要陪娘坐坐，要接人你自己去接。”
雖已仔細(xì)調(diào)養(yǎng)了，可沈琦瑾的身體還是很虛弱，大多時候都躺在床上，平時我和展遙常一起去陪她，“哦，”我點頭表示了解，“那我自己去接爹吧。”
我先折回自己的房間，拿好了我替爹爹準(zhǔn)備的“驚喜”，然后再以散步的速度走到門口，除了兩個門衛(wèi)，我還真沒看到還有什么其他人。縱身一躍，我跳到身旁的一棵大樹上，充滿耐心地等待展翼翔的歸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門外有了動靜，奔騰的馬蹄聲，然后再是勒馬時的那一聲嘶叫，門衛(wèi)上前叫了聲“將軍”，再是鐵門打開的聲音，我勾起嘴角笑出聲來，看來是回來了啊，我“親愛”的爹爹。
擦石點火，隨手扔出，“霹靂啪啦，霹靂啪啦”，大串的爆竹迎上走進來的那幾個人。
硝煙迷茫，煙火爆竹，混亂的場面中只見劍光閃爍，煙塵漸漸散去，展翼翔冷峻的眸光橫橫掃來，“誰？”
我從樹上躍下，正好站在這位名震天下的將軍面前，微微欠身，我作了個萬福，笑容可掬，“第一次見面呢，爹爹。我名喚展玥，是您的女兒，歡迎回家。”
雖低著頭，可我依然可清晰地察覺到他凌厲的眼神，“這就是你的歡迎？”
聲音也蠻好聽的，很有男人味，我低著的頭正巧看到那一地被他砍成兩段的爆竹，唉，到底是做將軍的人，劍法又快又準(zhǔn)又狠。“我以為，爹爹會覺得驚喜呢？”
“呵呵，”一陣低笑從不遠(yuǎn)處傳來，展遙的身形隨聲而至，“我看喜是沒有，可驚是一定有的。”罷，也對展翼翔行了個禮，“爹，我叫展遙。”
我微微側(cè)過腦袋，“你不是不來的嗎？怎么又來了？”
“被你的爆竹聲給引來的。”
哦，那還是我的緣故了？我抬頭對著展翼翔又是一笑，這下看清楚了，劍眉星目，線條硬朗，這男人長得也很好看，最主要的是他的眼神，我勾唇輕嘆，在這種眼神下總會有不知不覺就成為獵物的感覺，無論是對敵人而言，還是對女人來。再往后一看，還站著個美貌的少婦，身著鵝黃碎金的衣裙，背后跟著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孩，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我。
“這想必就是弟弟和二娘了。”我友善地笑道，“也歡迎你們回來。”
“姐姐好，哥哥好。”展清渙也是笑笑，一點都不怕生的感覺。
那鐘沁，也就是我們的二娘只是看了我們兩眼，什么招呼都不打，一臉的冷淡。我眼珠子偷偷轉(zhuǎn)向展翼翔，明明把鐘沁的無理都已看在眼里，可他卻半點責(zé)怪都沒有，這算是他給我和展遙的下馬威嗎？不過真可惜，我是從來不在乎這些的。
“爹爹累了嗎？”我臉上的笑容有多親切就有多親切，“玥兒一直都很期待見爹一面呢？要不要玥兒帶爹爹回房休息？”
“我聽你的話像諷刺，”展遙突然開口，聲調(diào)怪里怪氣的，“玥兒，你放心，爹才離開了十二年，又不是一百二十年，怎么可能會不認(rèn)識自己的房間呢？你想帶路完是多此一舉。或者，你是在拐個彎罵爹十二年棄家于不顧？”
“哪有？爹哪有棄家于不顧？他不是回來了嗎？而且，爹是為國家才守在邊關(guān)的，展遙，你不要亂講話！”
完了！話出口我才反映過來，來還沒什么的，可我接了這句話，表面聽上去像是在替展翼翔話，可不論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是我和展遙在唱雙簧，一人一句，輪著在責(zé)怪展翼翔。
真是有夠糟糕的初次見面，我偷偷瞥去一眼，果不出其然，展翼翔看我的眼神高深莫測，打量了我許久，笑得冷淡疏離，“不必了，還沒到那么累的地步，玥兒的好意爹心領(lǐng)了。”
“哦。”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我繼續(xù)露出笑臉，“那爹晚上想吃些什么？玥兒吩咐廚房去做，還有爹喜歡喝什么酒，玥兒替爹去買。”
“晚餐啊，”展翼翔稍稍一想，開口道，“沁兒和清渙才剛到將軍府，大家都還不熟，所以，我想晚餐時索性辦個家宴，也好彼此都見見面。”
“娘的身體不好，下不了床，”展遙聲音不冷不熱，干脆拒絕，“所以這家宴還是作罷了吧，當(dāng)家主母都不在場，還有什么好辦的？”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一把掩住展遙那張口無遮攔的嘴巴，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爹，玥兒會努力的，你不要在意哥哥的話。”
在聽到展遙的話時，展翼翔的面部明顯一僵，只是很快就恢復(fù)過來，他朝我笑笑，“那爹就等著晚餐了。”
“好的。”我點頭，又轉(zhuǎn)頭面向鐘沁，“二娘和清渙要在哪兒休息呢？要不要玥兒替你們安排房間？玥兒知道有兩間朝南的屋子還不錯，要不……”
“不用。”鐘沁生硬地打斷我的話，冷冷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我和清渙的房間由翼翔來安排就行了。”
態(tài)度還真是不夠友善的，連裝裝樣子都不肯啊，我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耳邊又響起了展翼翔的聲音，“那我們就先去休息了，待會兒再見。”
我轉(zhuǎn)過腦袋，笑臉相迎，“那爹慢走，二娘和清渙也請心，好好休息一下，晚餐我會準(zhǔn)備好的。”
看著那三人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我吁了一口氣，轉(zhuǎn)身盯住展遙，“哥，你就這么喜歡拖我后腿嗎？我話你干嗎搗亂？看吧，才第一次見面，爹對我們的印象肯定很差，都是你的錯。”
“放心，不用我的插嘴，就光你那些火紅的爆竹就已經(jīng)給他留下夠差勁的印象了。”
“我放那些爆竹只是為了給他一個驚喜，讓他加深對我的印象而已。”
展遙對我笑著聳肩，“那他現(xiàn)在對你印象更深了，不是很好嗎？”
一點都不好！
展遙看著我有些不悅的臉色，笑了笑，靜默了會兒，突然低聲道，“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喜歡他，要我給他好臉色不是太強求我了嗎？我已經(jīng)愿意叫他一聲爹了。”
“算了。”我無奈嘆氣，“我來就沒想要和爹把關(guān)系搞得多好，只是覺得，給人留個好印象總比留個壞印象強。”
“呵，真像你會有的想法。”
“不過那展清渙還蠻懂禮貌的，至少表面看上去是這樣。”
“我只知道那鐘沁我看著很不順眼，”展遙語帶不屑，“端著一張臉?biāo)虢o誰看？整天跟在爹的屁股后頭，跟了十二年了，回到將軍府居然還繼續(xù)纏著不放，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妾室罷了！”
“這有什么好在意的，對我而言，她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她做什么什么都與我無關(guān)，只要她別惹到我就好。”我對展遙笑著吐吐舌頭，“跟在爹后頭這種事，除非爹死在她前頭，否則肯定是我們跟在爹后頭的時間更長，她畢竟年紀(jì)比我們大多了……”
“咳，咳。”
我的身軀瞬間僵硬。
顫抖地看著眼前展遙笑得得意狡詐的臉龐，連轉(zhuǎn)身過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玥兒，”展翼翔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剛剛忘記給你和遙兒禮物了，是我在邊關(guān)為你們挑的。”
我許久沒有反應(yīng)，展遙只是淡淡地笑。
“那我放地上了。”
待身后的人影完離去，我巍顫顫地舉起手指向著展遙，“你早知道他在我后頭了？”
“對啊，早看到了。”
“……什么時候？”
“在我‘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喜歡他’的時候，我那時是故意給他聽的，免得他的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以為我們有多喜歡他似的。”
“……慘了。”
“不過，你還真是超出我的預(yù)期，字字精辟，句句珠璣啊。”
“……完蛋了。”
“你雖沒像我這樣他，可我過的，你那種不冷不熱，無所謂的態(tài)度絕對更能惹毛人，把對展翼翔的不在意完美地體現(xiàn)出來了。果然，對付鐘沁和展翼翔還是你這種態(tài)度最有用啊。你都沒看到，剛才展翼翔臉上的表情真是精彩……”
我舉手示意他別再了，閉上眼，自言自語，“這下子，我留給他的印象真的是差到不能再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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