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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從流內(nèi)銓徐步出來，李六立刻迎上。雖然韓岡臉色看不出與進(jìn)去時有何異樣，寵辱不驚的氣度讓他很難外露出激烈的情緒波動，但李六心知，沒有區(qū)別便是好事。
“恭喜官人！”李六嘻嘻笑著上前為韓岡賀喜。
“還要再等幾天。”韓岡心平氣和的著，“只是剛剛通過銓選，要拿到告身才算。”
李六并不清楚銓選和告身，但他會湊趣：“進(jìn)士發(fā)榜到瓊林宴之間，也隔了半個月呢。可誰能沒參加過瓊林宴就不是進(jìn)士了？”
“就你嘴會！”韓岡搖頭輕笑。
聽見主仆二人的對話，周圍投來的目光便帶上了一點敵意，像刀槍一般戳了過來。韓岡不以為然，被一群守闕的閑官狠狠的瞪著，反倒有一點腳下踩人的痛快。
帶著李六離開嫉妒匯聚成的漩渦，韓岡一邊走，一邊計算著自己還要在京城待上幾天。
自己通過了銓選，接下來流內(nèi)銓定下韓岡的官和差遣后，便要呈文政事堂，等政事堂審核完畢，又得移文官誥院。官誥院是制作和頒發(fā)告身的機(jī)構(gòu)，并兼作審查，這一步手續(xù)沒有五六天下不來。如此一算，韓岡想要拿到自己的告身，也就是證明自己官員身份的證件——雖然不會是個硬封皮的子，但實際的意義卻是一樣——至少還要等個十天半個月。
‘足夠急腳遞在京城和秦州中跑個來回再帶個幾百里了。’韓岡暗暗為官僚機(jī)構(gòu)的效率嘆氣，想想自己已經(jīng)出來了二十天，一日四百里的急腳遞也能往秦州跑兩個來回了。而自己最快也得到三月初才能啟程返家，來往公文更不知跑了多少回了。韓岡眉頭輕輕皺起，也不知他和王韶制定的計劃到時能不能成。
回到驛館，卻見劉仲武已經(jīng)早早的回來了。他盡管沉穩(wěn)，但如韓岡一般的養(yǎng)氣功夫卻是沒有，嘴角唇邊的笑意怎么也掩飾不住。
“恭喜子文兄了。”韓岡笑著道。
劉仲武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韓岡的表情中有沒有藏著銓選的結(jié)果。他陪著心的問著：“……那官人你呢？”
韓岡笑著點點頭。而李六幫他出頭回答。提得高高的聲音有著引以為榮的得意：“我家官人哪有不過的道理？！”
“得也是！得也是！！”劉仲武哈哈的笑了，“以官人大才當(dāng)然輕而易舉。”
韓岡坐下來，問著劉仲武，“不知今日天子有沒有來看子文兄射箭？”
“俺也以為官家會來看看！誰想到樞密院都承旨來主考。”劉仲武雖是在抱怨，但話里話外都透著喜意，“不過俺也沒想那么多，只顧著射。俺用兩石弓步射了十七箭，托福卻都中了。又換了馬，馬射十箭還是都中了。再換了弩，俺先拉五石的，又拉了六石的，輕輕松松。都承旨見俺有把子牛力氣，就使人拿了七石半的硬弩來。那力道，跟架在城墻上的八牛弩也差不離了。俺是用出了吃奶的氣力，方才拉開。”
能拉開七石半的硬弩，這把子氣力，讓韓岡為之乍舌。雖然軍中一直有傳聞有人拉弩能過八石，但誰也沒真的親眼見過。而劉仲武的七石半，已是駭人聽聞。韓岡往劉仲武的下三路看，這廝的腰腿氣力當(dāng)是不，向?qū)毸退拿琅?dāng)是被折騰慘了。
“……最后都承旨看著俺賣力的份上，給俺判了異等，其他十幾人都不好意思在俺后面練了。”
劉仲武一番話的得意非凡，一貫的穩(wěn)重不知去向。不過這也難怪，他得到的試射異等，比優(yōu)等還要高上一級，非武藝異不可得，幾年也不定能出一個。而授官，往往也會比正常的三班借職要提高一級，直接任三班奉職。如果不論文武之別，真要計較起來，三班奉職比韓岡的判司簿尉都要高。當(dāng)然，文武之別實際上是存在的，即便是從八品的東頭供奉官，西頭供奉官這等使臣中最高的兩級，也不能真比從九品的選人強(qiáng)出去。
劉仲武今次在殿上演練的都是弓弩。試射殿廷，顧名思義就是考得射箭。大宋軍中最重遠(yuǎn)程兵器，向來是三十六種兵器，弓弩居首，十八般武藝，射術(shù)第一。韓岡現(xiàn)在只為王舜臣感到可惜，他神技一般的連珠箭術(shù)如果在殿前施展開來，就算劉仲武也得退避三舍。看到三十步外的箭垛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長出一朵花來，任誰都要驚掉下巴。可惜啊……
“韓官人，今天要不要好好喝上一頓！”劉仲武過去是躲著韓岡，怕被他拉著喝酒，后來雖認(rèn)命不躲了，但也沒有主動過，今天可是第一次拉著韓岡喝酒。
“能與子文兄共敘一醉，當(dāng)然是最好。只是啊……”韓岡很遺憾的著，“我等會兒還要去張、程兩位先生家報個喜信。這樣吧，明天在樊樓里擺一桌好了，來了東京一趟，也得見識一下樊樓春色。不然回去后一，連樊樓都沒去，誰會相信我們真的到東京了。”
韓岡會話，劉仲武被拒絕了，也沒不高興，反而笑了起來。點著頭，“的也是，不去樊樓，那就是白來一趟東京了。”
韓岡午后再次去了王安石府。剛到門前，就看到一名宦官捧著一個長條盒子，領(lǐng)著幾個從人走進(jìn)王宅，不過很快他又帶著盒子和從人被王安石的兒子送了出來。瞧他的模樣，這次宣詔終究還是失敗了。
看著傳詔的中使騎馬離開，韓岡猜測著王安石到底什么時候才會重新出府理事。想來應(yīng)該不用太久的時間，他看看王府前的街巷，停在這里的車馬比起前幾天又多了一些。隨著圣旨和辭章的交替往來，朝堂政局來明朗，王安石的地位也來穩(wěn)固，所以原散去的官員，現(xiàn)在又重新聚在王家的府門前。寬有兩丈的道路，已經(jīng)被來訪官員的車馬堵成了一條羊腸道。
韓岡進(jìn)了門房，里面早坐滿官員，他們的心意也是跟韓岡一樣，都是在等著王安石的出面。這么些人也是天天來此，幾天下來，各自都混了個面熟。韓岡會結(jié)交人，在眾人中人緣甚好。他進(jìn)來后，座中官員便紛紛跟他打招呼。等他坐下，便一起東拉西扯海闊天空的閑扯起來。基上，在門房里的官員都跟韓岡一樣，皆是坐上一個時辰半個時辰就起身，這是變法派的官員們在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如果不來，等秋后算賬，那就是得怨自己的腿腳不勤了。
王安石還在稱病中。理所當(dāng)然的，韓岡也照樣還是沒能等到接見。在門房處坐了一個多時辰，表示了一下恭謹(jǐn)?shù)膽B(tài)度，便韓岡告了罪起身離開。出來時，日已西斜，但大門口的車馬不見減少，反而多了一些。
離開王安石府，韓岡直奔甜水巷的方向。從城西北的王安石府，橫貫了大半個東京城，用了半個多時辰，方抵達(dá)張程兩家的門外。
看到韓岡，張戩和程顥連問都沒問銓選的事，等韓岡起，也不過是點點頭，直視為理所當(dāng)然，根都不替韓岡擔(dān)心。也難怪，畢竟新官銓選難度實在太低，即便韓岡被兩位主考的令丞使壞，還是一無所覺的順利通過，由此可見，平日里的銓選有多么簡單。
“通過銓選不代表能做好官，日后行事要記得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負(fù)天子，不負(fù)黎民。”程顥語重心長地著。
韓岡恭恭敬敬的行禮：“多謝先生們的教誨。韓岡必日日銘記在心。”
一番訓(xùn)誡之后，張戩讓了韓岡坐下。沉聲問道：“玉昆。有件想請教你一下。”
韓岡連忙站起：“請教絕不敢當(dāng)。有什么事，先生盡管問。”
“坐，坐。”程顥笑著示意韓岡重新坐下。
等韓岡落座。
“也不是什么大事……”張戩便用著漫不經(jīng)意的語調(diào)著，“只想問問玉昆你，有關(guān)在古渭和渭源屯田的事情。”
韓岡點了點頭，道：“先生問對人了，此事學(xué)生正好知道。”
“來聽聽……”
韓岡心中透亮，看來他和王韶的計劃已經(jīng)在朝中傳開了，卻不知御史臺對此看法如何。只是不論程顥、張戩他們這些御史們現(xiàn)在持的是什么態(tài)度，自己在情在理都得讓他們變成河湟拓邊的支持者……至少不能是反對者。而現(xiàn)在便是得看自己的表現(xiàn)了。
韓岡心如電轉(zhuǎn)，嘴里的回話卻沒有半點磕巴：“屯田渭水上游，是王機(jī)宜的收復(fù)河湟的第一步計劃。欲收河湟，便必須收服當(dāng)?shù)乇娹６硕嗍俏吠粦训拢瑸榱苏饝厮麄儯捅仨氃诠盼己臀荚磁神v一支官軍，必要時，還得消滅一兩支被西賊收買的蕃部，以便殺一儆百。但不論是駐兵還是開戰(zhàn)，物資糧餉消耗總不會少，如果數(shù)依靠外運(yùn)，不論是朝堂還是陜西轉(zhuǎn)運(yùn)司，都支持不下去。所以王機(jī)宜便想著在當(dāng)?shù)刈孕薪鉀Q部分糧餉，故而便有了在渭河中上游兩岸屯田的計劃。”
張戩道：“最近王韶已經(jīng)用專折將他的這份計劃呈上來了。”
韓岡點點頭：“學(xué)生出來時，已經(jīng)聽王機(jī)宜正在寫這份奏章，大體內(nèi)容也有所了解。渭源至伏羌城，兩百余里河谷，宜耕荒地近萬頃，而能開辟成良田的地方至少千頃之多。如果將千頃良田開墾出一半來來，出息就已經(jīng)足夠支撐一支兩千人的軍隊，而屯墾這么一點田地，只需要他們一年的時間。”
“是嗎……”張戩漫聲應(yīng)了一句，沉默的看著韓岡一陣，突然間眼神化為刀劍，單刀直入的厲聲問道：“那竇舜卿為何秦州至渭源，宜墾荒田只體量得一頃四十七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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