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保慈宮中出來,走在通往自己寢殿的廊道中,趙顥與天上皎潔的月光截然相反,始終īn沉著臉。王妃馮氏也是臉sè木然的走在身后兩步的地方,結(jié)縭三年后,夫妻兩人的關(guān)系發(fā)的緊張。而抱著趙顥一對兒女的兩個宮女,還有一群內(nèi)shì則不敢靠得太近,遠(yuǎn)遠(yuǎn)吊在后面。除了嚓嚓的腳步聲,一行人行動間沒有半點的聲響,宛如在沉默的行軍,氣氛壓抑得堪比守靈的夜晚。
一名給高太后端著藥湯的黃門迎面過來,見到趙顥這一路發(fā)喪一般的氣氛,便縮了縮脖子,連寬敞得足以并行馬車的廊道都覺得太窄,慌忙兩步退到廊外,在雪地里跪下來等著雍王家一行人過去。
趙顥臉sè沉沉,連瞥都不被瞥那黃門一眼。他的心情七分憤怒,三分憎恨,對外界的變化,絲毫沒有一點關(guān)心。剛剛在保慈宮中挨了一頓訓(xùn),而他的兄長、如今的天子卻在一旁做作的勸著發(fā)怒的娘娘。
趙頊言辭懇切的為趙顥辯,勸著娘娘息怒。但趙顥知道,他的兄長現(xiàn)在的心中,就好像跟宮外一樣,一個勁的在響著歡快的鞭炮聲。
在外,橫山大捷、羅?藦(fù),熙寧三年的連綿戰(zhàn)事有了一個完美的總結(jié);在內(nèi),新法順利推行,去年的稅入減去支出之后,有了近百萬貫的結(jié)余;比起英宗年間,一千五百萬貫的虧空要好上許多。而且這還是建立在熙寧三年戰(zhàn)事不斷,而且又開始給胥吏增發(fā)俸祿的基礎(chǔ)上。
就算宮中剛剛誕下的是皇女,而不是內(nèi)外盼望已久的皇子,也沒壞了他大哥的心情。反而剛出生的皇二女,轉(zhuǎn)天就被封為寶慶公主。
而他趙顥就很倒霉,不但因為一點芝麻大的事,成了世人口中的反派,而且現(xiàn)在還被朝臣連番彈劾,他有損天家體面,不宜久居宮中——‘先把你們自己的kù襠管好,好意思跟我比哪個更不要臉。俊w顥倒是想這么罵。但是,他可沒那個機會,想跟朝臣對罵,先得坐上皇帝的寶座。今次的上元夜觀燈,趙顥也是沒心情去了,站在宣德門城樓上給人指指點點,他還沒那么好的氣量。
但這一切是誰造成的?趙顥并不會恨錯人。
韓岡是起頭的,趙顥心里牢牢記著。明著要把事情壓下去,sī下里卻是推bō助瀾的兄長,趙顥也一樣記著。
不就是要把他趕出宮嗎?兄弟情分都丟一邊去,真是把李世民的樣學(xué)到了十足十。
趙顥知道,他的大哥一向崇敬李世民的豐功偉績。聽當(dāng)初王安石第一次面圣,問他崇過往帝王何人之功,趙頊的回答就是李世民。
不過真要起李世民,恐怕他大哥也要擔(dān)心他趙顥有這份心思,正好也是老大、老二、老四三人這么排著。不過趙顥不是瘋子,心里有想法,也不是在現(xiàn)在。
‘真的要被趕出宮去了!
趙顥回到了分配給自己的寢殿,馮氏領(lǐng)著兩個兒女到里面去了,也不搭理他。而趙顥在外面坐下來,望著頭頂上雕飾斑駁的梁柱椽子。都是老舊的貨sè了,幾十年過去,并沒有修補過幾次,就跟中書省的建筑一樣,破敗得連外面的酒樓都不如。
可是,這是皇城里的殿宇。就像是古董,唐時的三彩,就是比現(xiàn)在的官窯要值錢,價值不是在質(zhì)地上。
但這座宮舍很快就跟他無緣了。群臣上書,一面倒地聲音,新舊兩黨之間的矛盾都看不到了。趙頊乘勢逼著娘娘點頭,正月過后就要在宮外開始修造二王邸。等到兩座王邸建成,就是他趙顥,還有老四趙頵搬出宮中的時候了。
堂堂一位親王,因為一個丟臉的理由,近乎屈辱的被趕出宮去,就算明面上做得再漂亮,可在民間,他已是聲名狼藉。
“茶呢?!”趙顥想怒,用力一拍幾案,怒吼著。
……………………
正月十五的上元夜,韓岡是在羅兀城度過。
厚厚的積雪的覆蓋了山頭和谷地,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反倒讓夜sè變得不那么深沉。天上的明月皎皎,城下的工地上燈火輝煌。如果是站在羅兀舊城的城頭上,低首下望,漫漫的篝火輝光閃耀,被山坡上的積雪反射回來,就仿佛有天上的星河映于地表,在山谷中流淌。
只要高高在上的望著,就算是東京城中的上元夜,也難以見到如此壯麗的景sè。穿著皮裘,擁著火爐的文人墨客,也許會詩興大發(fā)。
但對于韓岡來,他不會欣賞——深冬寒夜的趕工,讓他的工作又加重許多。對工地上,連夜趕工不得休息的民伕們來,他們也不會欣賞——他們只想待在家中,就算只有一盞油燈,只要能看到妻兒父母的笑臉,那就夠了。
“現(xiàn)在已不僅僅是凍傷的問題,這幾天,自殘的民伕已經(jīng)超過了三十人,而且還有逐漸增加的趨勢。”韓岡從臨時搭建的戰(zhàn)地醫(yī)院中出來,面sè沉重的對種建中搖著頭,“彝叔兄,羅兀城之重,弟心知。我不會勸你夜里讓民伕休息,把工期拖上一陣。但眼下的現(xiàn)狀如果不能改善,情況將會來糟,恐會ù速不達(dá)啊!”
種建中緊皺濃眉,方才他跟著韓岡一起在醫(yī)院中走了一圈,看得也是怵目驚心,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這里都是精壯的漢子,真要鬧出民變,麻煩可就大了。
“不知玉昆你有什么辦法?”
“雷簡!”韓岡沒有立時回答,反是回頭向里面叫了一聲,一名三十左右的高瘦醫(yī)生連忙跑了出來。韓岡對他囑咐道:“我要去大帳一趟,這里你先看著。”
雷簡是派在秦州甘谷城的醫(yī)官,后來在韓岡手下,主持甘谷療養(yǎng)院。不過前段時間調(diào)任慶州為醫(yī)官,但轉(zhuǎn)眼就又被調(diào)來了前線,跟著種諤一起出征羅兀。在韓岡到來之前,這里的軍中醫(yī)療之事,就是由他權(quán)負(fù)責(zé)。
雷簡的醫(yī)術(shù)不差,而管理水平在甘谷歷練了一陣后,也勉強算是不錯。但他沒有開創(chuàng)之才,只有因循而為的事。韓岡當(dāng)初在甘谷定下的規(guī)矩,他老老實實的繼承下來,做得還算不壞。但調(diào)到種諤麾下,意是讓他先給韓岡打個個頭陣,不成想?yún)s是弄得一團糟。還是韓岡到了后,huā了兩天的時間,為其收拾首尾,費了番周折,才有了點眉目出來。
把傷病營中的事務(wù)交給雷簡,兩位年輕的官人就從設(shè)在城下工地邊的臨時療養(yǎng)院,向城中的種諤主帳走去。所走過的道路上,積雪都已被鏟清,只有被踩得發(fā)黑的地面。道路兩邊,用木架子插著一束束火炬,照亮了整條道路。
“玉昆……”并肩和韓岡沉默的走了一陣,種建中猶猶豫豫的開口,“你是不是還對今次出兵羅兀有所反對?”
“彝叔,你不必?fù)?dān)心什么。我既然接下了這個差遣,只會用心做得最好!表n岡沒有正面回答,但已經(jīng)表明了心意。
他走快了幾步,反過來問著沉默下去的種建中,“彝叔,你們有沒有考慮遼人那邊的反應(yīng)。西賊向大宋稱臣。但他們也向遼國稱臣。如果西賊求上了遼主,云中、河北那里的遼軍有所異動,就算不出兵,這邊難道還能安穩(wěn)得起來?”
人落水的時候,就連稻草都會抓。何況黨項人都不是傻瓜。但這番話過,韓岡卻發(fā)覺種建中臉上的神sè沒有一點變化。
“你們這是在賭博!”韓岡一下驚道。
也許韓絳沒想到,可種諤肯定是考慮到了。也有可能是韓絳、種諤都想到了,但兩人絕然沒有在給天子的奏文中,提上一句。否則,這項危險的提案,必然在樞密院那里難以通過。
一旦牽扯到遼國,什么計劃都要完蛋。大宋對西夏還有一些心理優(yōu)勢,就算當(dāng)年李元昊鬧得最兇的時候,宋廷都沒有想過要加固潼關(guān)防線,以防高喊著要攻下長安的李元昊真的奪占關(guān)中——在宋人眼里,黨項始終是邊患,癬癩之疾而已。
可遼國那邊只要個風(fēng)吹草動,東京城中都要發(fā)抖。就算澶淵之盟后,宋遼之間已經(jīng)近七十年不聞戰(zhàn)火,但畏懼遼人之心照樣存于骨髓里。
種建中停住腳,搖起頭:“西賊自立國后,少有求上遼人的時候,亦多有桀驁不馴的時候,遼人何嘗會為其出頭!
“遼人趁火打劫的事,不是沒先例吧?”韓岡反問道,“澶淵之盟一開始只定下了三十萬銀絹,現(xiàn)在呢?五十萬。沒有元昊起兵,會多出這二十萬?”
“那也不過是二十萬歲幣而已。不及每年消耗在緣邊四路上的一個零頭!”種建中指了指北面,“把西夏的歲賜轉(zhuǎn)給遼人也就夠了!
韓岡嘆了口氣,沒再爭辯。反正他能確信西夏國祚尚長,不會就此滅國。今次之戰(zhàn),不論韓絳、種諤如何努力,都只會是無用功。與這里爭論不休,毫無意義。
“走吧……先去見種帥。把眼下的事解決掉,遼人那里也不是我們能擔(dān)心的。”韓岡叫著種建中,走進(jìn)城中,一直走到大帳前。
“太尉!”種諤的親兵見到韓岡、種建中齊至,便立刻向著大帳內(nèi)高聲通報:“韓管勾、種機宜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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