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已去。
一聽到南門被人獻了出去，李常杰腦中便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身子晃了晃，要不是身后的親兵連忙攙扶，就要一頭栽倒在城頭上。
可他被扶起來后，照樣是頭暈?zāi)垦＃粫r看著一眾惶然失措的部下，也不知該什么好。
“大完了�！币幻麑㈩I(lǐng)悲叫著，雙腿軟軟的癱到了地上，就坐在地上抬起頭，面上再無一點血色：“太尉，降了吧�！�
李常杰記得他當(dāng)初跟著自己一起鼓吹著北攻邕州，等宋人南來后，又是一力主張舉兵與其決戰(zhàn)。是軍中最為強硬的一個，現(xiàn)在都城已破，真面目就露出來了。
外無援軍，內(nèi)無守心，這樣的城池如何保得住？！現(xiàn)在連城門都被人獻了，就是富良江中的黃龍親自下來助陣，也無濟于事了。
就在這時候，一直密布于天空中陰云突然裂出一道縫隙，云層上空的艷陽投射下來，為裂開的云朵鑲上了一條金邊，雨水雖然并沒有，但眼見著就變得了起來。
李常杰之前拿著天兆來鼓動群臣和軍中堅守城池，甚至還將庫中的兵器都發(fā)了下去，將滿城的男丁都組織了起來，連著退入城中的軍隊，加起來幾近十萬人。這都是因為天上的雨水在不斷的落下，富良江的江水一日盛過一日，這才是僅僅以一城之力，還敢在宋軍面前堅守不降的主因。
一套連李常杰人都是確信無疑的謊言，成了支撐國中士氣的僅存的根基，現(xiàn)在眼看著就要云收雨散，謊言也不再有用，這時候還有誰能再堅持下去？
換作是幾天前，有人若敢在李常杰面前勸他投降，李常杰肯定會二話不就拿他斬首示眾，以儆效尤。可現(xiàn)在當(dāng)真有人在面前著投降二字，李常杰也沒有力氣再懲治于他。
一切都完了，連上天都拋棄了大，還有什么能讓大不至于國亡族滅的手段？李常杰想不到，而跟隨著他的所有的將領(lǐng)也同樣想不到。
完了！
大完了！
主帥和將領(lǐng)變得失魂落魄，很自然的就會影響到下面的士兵，防守的力度幾乎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一下就降到了最低。
南門處的歡呼聲并沒有傳過來，但東門城頭上的守軍中已經(jīng)看不到幾個還在向城下射箭的人了。
在前面指揮作戰(zhàn)的燕達，作為一名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宿將，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城中情況定然有變，立刻遣人返回中軍，向章、韓岡通報敵情。自己則是趁機加強了攻勢，希圖能由自己一舉攻下交趾國都。
“難道是城中內(nèi)亂？還是李常杰出了什么事？”章皺眉自言自語。
“看眼下這個樣子，城中的守軍也差不多到極限了，交趾人不會有死守到底的膽量。”在官軍過江后，城中的朝臣們有許多還派了親信來聯(lián)絡(luò)投降之事，只是等到雨季到來，暴雨如注之后，他們立刻就沒有了動靜。不過現(xiàn)在，想必這些墻頭草、變色龍，又要換一個倒伏的方向，換一身別的顏色，韓岡很肯定的著，“多半是內(nèi)亂！”
就在燕達加強了攻勢，而章、韓岡甚至包括李憲在內(nèi)，三人都在猜測著，城中究竟出了何事，讓城上守備的力道一下就變得軟弱了許多。
派在南門處壓陣的一個指揮的指揮使，這時候派了一名傳令兵騎馬過來。可能是在路上摔了一跤，雖然不像是有筋骨上的重傷，但渾身上下污糟得都是跟泥猴子一般無二。這位讓人看不出面目的傳令兵，被主帥們的一眾親衛(wèi)死死的攔在外圍。
那名傳令兵被遠遠地攔住，一時心急如焚，高高舉著同樣泥濘的令旗，向著人群中的主帥大聲喊著，“章大帥、韓副帥！人奉劉指使軍令，前來上稟二帥，升龍府南門守將已經(jīng)開城了，現(xiàn)在官軍已經(jīng)控制了城門，還請二帥速派援軍！”
聽到吵吵鬧鬧的喊話，章、韓岡一時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那名傳令兵又將南門開城的消息高喊著重復(fù)了一遍，就沒人再攔著他了。
來到幾位主帥面前，傳令兵行過禮，便將他所帶來的消息重新復(fù)述了一遍。
韓岡聽到了，腦中就像有什么炸開一般，一陣狂喜從心臟傳遍身。一年多近兩年的辛苦，如今當(dāng)真就要到了到頭。
看看左右，章抿著嘴用力捏著拳頭，李憲卻是張著嘴發(fā)出無聲的大笑，只要是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是難以掩飾各自眼中的興奮，周圍的將校士卒，就更沒有太多的顧忌，一下子都歡呼起來。
官軍集中在升龍府東側(cè)也不是沒有別的打算，也有將城中主力都引過來的想法。官軍主力在東門與李常杰決戰(zhàn)，而其他四門則交由能夠把握時機的合適人選來負(fù)責(zé)。而眼下的結(jié)果，也證明這個選擇并沒有錯。
“還是要心�！闭露硕ㄉ瘢瑥目裣仓谢謴�(fù)神智，“雖是南門獻城了，但只要官軍還沒有徹底占據(jù)升龍府，俘獲或是確認(rèn)倚蘭、乾德和李常杰等人的死訊，就不能放松戒備，是這個時候就是要心行事！”
章嚴(yán)令要麾下將士冷靜下來的一番話，卻是因為他自己太過于興奮而忘了該下達具體的命令，傳令兵有點發(fā)楞，韓岡在旁喝道：“章帥的吩咐沒聽到嗎？速回南城，讓劉冬守緊南城城門便可，至于溪洞諸部，讓他們進城去，鬧個天翻地覆最好！”他轉(zhuǎn)過來又向章提議道，“子厚兄，最好能再派一隊人馬去南門協(xié)防，這樣也穩(wěn)妥一點。”
“當(dāng)是如此。”章終于然冷靜下來，樞密副使畢竟還沒到手，他隨即從預(yù)備隊中點起了一個指揮，讓他們立刻趕往南城。
“西門、北門要盯緊，以防城中有人潛逃出外。”李憲也插了一句嘴。
韓岡心下笑了一笑。城外圍了幾萬蠻兵，城里的重要人物哪里可能在這時候跑出來？只要出來一個，就會被捉到一個。根就別想有什么機會逃離升龍府的地界。不過這時候也沒必要駁李憲的面子，反正他也只是表現(xiàn)自己的存在感而已。
實際上經(jīng)過幾個月的相處，韓岡也知道李憲人的軍事素養(yǎng)絕對不差，甚至可以是在一般都能算得上優(yōu)秀的將領(lǐng)之上。王舜臣、趙隆、李信這一干年輕的將才，談起天文、地理、兵法、政事來，其實都不如他。
章跟韓岡一個想法，又點了兩名親兵，擲下令箭，讓他們速去知會北門和西門。轉(zhuǎn)回頭來，他厲聲大喝：“南門開城，東門這邊也得加緊進攻，加快壘土，不能讓這里有調(diào)兵救援的余暇！”
半刻鐘之后，升龍府破城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戰(zhàn)場，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還要運送土塊去城下累積，但正在奔走轉(zhuǎn)運的蠻兵們已經(jīng)變得一個個腳步如飛，為即將到來的盛宴而雀躍不已。甚至連為敵效力的一眾交趾百姓，也主動加快了速度，希望自己能早點獲得解脫。
命令都傳遞了出去，這時候，就只需靜等整座城市落入官軍的手中。
‘終于……終于算是定了�！�
韓岡長舒了一口氣。嘆氣的聲音卻大的讓他嚇了一跳，卻是身旁的章也是在同時長聲一嘆。
兩名主帥對望了一眼，章面容疲憊的笑嘆了一聲，“玉昆，這下總算是定了�！�
韓岡深深點頭，“的確是都定了！”
不容易啊！
自從降雨之后，主管營中各項事務(wù)的韓岡，一直都是心神不寧。保證南下大軍的身體健康，并不是上去那么容易。今天的攻城，也絕不是表面上這么簡單。天時地利都不在手中，一旦今日攻擊受挫，士氣短時間肯定恢復(fù)不過來，而且只會在漸漸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候條件中，來低落。
雨季開始后的交趾，空氣潮濕得幾乎能直接擠出水來，身上的衣服總不見收干，許多人的皮膚上都起了疹子。喝得水也總是帶著異味。軍中帶的用來止瀉的黃連在過江之前，只動用了半成而已，但一過江，雨水一至數(shù)日間便少了三分之一。而且蛇蟲也多了起來，韓岡今天早上就在自己的帳篷里一條近半尺長的蜈蚣，營中被各色毒蟲毒蛇咬傷的士兵人數(shù)加起來已有兩百多。
另外還有軍器上的問題，斬馬刀就算日日上油，也照樣是一天要磨上一遍，盔甲也是一般，神臂弓就不用了，連霹靂h上的組裝鐵件，只幾日功夫也都是變得銹跡斑斑。
韓岡在今天的攻城前還在想著，如果能在這兩天轉(zhuǎn)移到城中安置，利用干凈的水源和飲食，還能勉強保證近萬官軍的健康和衛(wèi)生問題不至于惡化得太厲害。要不然也只能選擇撤退了，等到明年再卷土重來——這里的自然條件，對北方人實在不利，要是等到拿不起刀槍，再想撤退，可就沒有多少機會了。
不過眼下可是最好的結(jié)果，聽著城中一聲接著一聲歡呼勝利的號角傳來，韓岡就聽見身邊的章道，“看來，是可以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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