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官員一直都是很悠閑的,就算是在州縣中做著親民官,也能找到與親友出外飲宴的余暇。而相比起他們用在一些喜聞樂見的消遣上的時間,他們放在公務(wù)上的精力就未免太少了一點。
不過到了朝官一級,又是身在京城,那么很多官員三更天就要起床趕去上朝。尤其是冬天,一邊懷念著被窩中的溫暖,一邊還要冒著刺骨的寒風(fēng)敢去宮廷,這份痛苦讓許多官員都怨聲載道。
不過到了每隔五日的常參,以及朔望之日,或是正旦等大朝會的日子,那就怎么也躲不了了。
半夜三更的京城道路上,都是向著宣德門而去的隊伍。
巡城的隊伍也為數(shù)不少,避讓韓岡一行的幾支隊伍,都沒有什么精神,縮著脖子的為多。方才出了家門所在街巷,巷口的潛火鋪望臺上,還響著咚咚的跺腳聲。
轉(zhuǎn)到了內(nèi)西門大街,上朝的官員的多了起來,其中有不少相熟的,互相之間賀著新年。
不同品級地位,能帶在身邊的元隨數(shù)目是有定數(shù)的,韓岡作為龍圖閣學(xué)士能有七名朝廷給衣糧的元隨,而執(zhí)政是五十到七十,宰相則是七十到一百?粗矍暗娜藬(shù)規(guī)模,地位不高的官員當(dāng)然得避讓到路旁,讓對方先走一步——何況還有宰執(zhí)專有的清涼傘在后面張著。
大幾十名官員都目送著那一支人馬前行,不意卻看見他們突然停了腳步。一名元隨騎著馬向韓岡這邊奔過來,“敢問可是韓龍圖?人奉我家樞密之命,特來相詢!
“正是我家龍圖。”一名元隨隨即答道。
“韓玉昆,可否與老夫同行一程?”呂公著的聲音并不大,但在安靜下來的街道上,清晰地傳進韓岡的耳朵里。
韓岡沒有見過呂公著,但他對當(dāng)今的樞密使聞名已久。
當(dāng)初曾被被呂嘉問偷了奏章,跺腳大罵這位吃里扒外的侄孫是家賊。不過呂嘉問如今在新黨中,也是地位甚高,可比呂家現(xiàn)有的第三代、第四代要強,論能力也是不差的。
呂公著見了韓岡,并沒有什么久聞大名的廢話,只是上下打量著韓岡時,神色中有著幾分贊許。兩人一同前行,韓岡稍稍拖后一個馬頭的距離,保持著恭謹(jǐn)?shù)膽B(tài)度。
韓岡的心情沉郁了下來,張載已經(jīng)歸葬橫渠,自己作為傳衣缽的弟子都沒能送讓一程,還是王旖請王旁代送了奠儀。
“當(dāng)年老夫在洛陽,曾經(jīng)與子厚多有往來。”呂公著繼續(xù)著,“子厚的才學(xué)是不用了。為人樸厚,忠勤于事,老夫舉薦于他,也是想他能有補于朝廷。玉昆前歲舉薦子厚,當(dāng)也是如此作想吧?”
呂公著當(dāng)年擔(dān)任御史中丞的時候,的確是推薦了張載入京為官。那還是熙寧二年的事。從這一點上,韓岡就必須對呂公著保持足夠的尊重。
張載的弟弟張戩,韓岡當(dāng)年第一次上京,曾受業(yè)于他。前些日子也病死了,張載肺病轉(zhuǎn)重,其實也有傷心的緣故。在呂公著當(dāng)御史中丞的時候,張戩曾是他的下屬,自是有些香火之情。不過張戩之所以被趕出京師,也就是因為他參加了呂公著所領(lǐng)導(dǎo)的御史臺的大合唱,最后受到了大清洗。
行走了一段,向左上了御街。內(nèi)西門大街也算是城中數(shù)得著寬闊的大道,但與跨度兩百步如同一個廣場的御街比起來,還是差了甚遠(yuǎn)。
呂公著還與韓岡著話:“張子厚的正蒙一書已經(jīng)刊行于世,老夫也有了一套,翻看良久,兼有所得。其中道義闡述甚明,當(dāng)真不愧是子厚。”
“正蒙諸篇,老夫最喜大心一篇!滦运幻扔谝娐劇ト吮M性,不以見聞梏其心’,以子厚所言,人心譬如明鏡,不為外物所擾!
“‘耳目雖為性累,然合內(nèi)外之德,知其為啟之之要也’。德性,見聞,并行不悖!畠刹涣t一不可見,一不可見則兩之用息!
呂公著能自去了解張載的著述,這當(dāng)然是好事。但他歪解張載的理論,韓岡卻是心中不快。
呂公著信佛是有名的,與富弼差不多,司馬光都他們對浮屠的崇信已近乎于佞——而為了能兒子好養(yǎng)活,把‘和尚’當(dāng)做阿貓阿狗一般賤名,給兒子做名的歐陽修,則是被司馬光評價為躁,兩者都偏于極端。
韓岡反駁的話,有著針鋒相對的意思,但呂公著倒是一笑,并不以為忤,反問道:“不知格物致知作何解?”
“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體萬物之理,即為格物致知。”韓岡很簡略地回答,在剛剛集結(jié)成冊的《正蒙》一書中,也有許多關(guān)于格物致知的解釋,想來呂公著也不會漏看。
宣德門處,章惇算是來得早了。作為樞密副使,他身邊不缺人奉承。與幾名上來討好的官員著閑話,章惇原悠然自得的神情猛然間就收了起來,眼神也變得銳利,只是瞬息之后就又變了回去。
宣德門前,多少官員都看到了,樞密使呂公著和王安石的女婿韓岡竟然是并轡而至。但許多人都懷疑其自己的眼睛來,肯定是看錯了。呂公著怎么會與韓岡言談甚歡?呂惠卿也緊鎖著眉頭,疑惑不解的模樣。
抵達(dá)了目的地,呂公著和韓岡致禮后分了開來,韓岡已經(jīng)看見了章惇,主動過去打了個招呼。
章惇雙眼左右一掃,周圍的官員都識趣的散開了。
“怎么?是不是想問為何會呂晦叔同行?”韓岡半開著玩笑,先一步開口。
“若呂樞密當(dāng)真想拉攏玉昆你,豈會刻意選在大庭廣眾之下?”章惇搖了搖頭,韓岡既然如此話,那就不用擔(dān)心了。
宮門之前,也是交際的場所,只要不大聲喧嘩,也沒有御史會如此不知趣。
韓岡跟章惇了兩句話,就分了開來。過來與韓岡寒暄的人不少,有些是認(rèn)識的,而更多的則很陌生。
了一陣話,原在天頂?shù)奶炖切菨u漸西斜,宮中鐘鼓忽而齊鳴,宣德門的側(cè)門吱呀呀的打開了,還在著話的一眾朝臣,也收起了寒暄,漸漸匯入皇城之中。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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