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出來時,已是華燈初,無數(shù)星辰在天空閃爍。
騎在馬往家里走,韓岡還在想著方才崇政殿中的爭論。
兩府中的六個人,王珪、元絳和薛向是支持攻取興靈,呂惠卿的態(tài)度曖昧,但只要王珪肯做出妥協(xié),以支持手實法交換呂惠卿的支持,沒有任何難度。只有呂公著和郭逵跟自己的看法相同,希望能穩(wěn)一點,不要太過于急躁。
從人數(shù)比例,速攻一派占了絕對優(yōu)勢,而趙頊,也明顯偏向前者。如果算進朝堂的普通朝臣,持緩攻態(tài)度的聲音,完可以忽略不計了。
在韓岡看來,以如今大宋的國力,即刻出兵攻打西夏,直取興靈,成功的可能性是六成到七成,在滅國之戰(zhàn),這個幾率已經(jīng)算是高了。韓岡當初領軍南下,也不是然有把握,事先估算的幾率其實也差不多就在六七成的樣子。
但另一方面,采用韓岡的策略,先取銀夏、蘭州,不急著攻打興靈。通過經(jīng)濟和政治手段,用一年到兩年的時間,徐徐削弱西夏的實力。官軍如泰山壓頂?shù)脧妱荩苡锌赡軙屛飨膰蟹至训膬膳擅芫徍投恢聦ν猓徱痪彛ㄟ^各種手段挑撥,卻能讓矛盾就此爆發(fā)出來。
散其心,分其眾,以大宋強大的綜合國力將西夏擊垮,成功幾率近乎百分之百,完不要冒任何風險。單純只用軍事來較量則不然——政治、經(jīng)濟、軍事三方面,就以軍事,西夏和大宋差距最,利用地理的優(yōu)勢,西夏甚至有擊敗官軍的可能。
兩相比較,自然是后者更穩(wěn)妥。只是有人擔心不抓住這個機會,會讓遼夏兩國緩過氣來,故而趙頊聽不進去……這就沒辦法了。
韓岡也不能保證遼國和西夏不會很快的平定內(nèi)亂,他只是能保證以大宋國力可以壓制經(jīng)過內(nèi)亂的遼夏兩國。厚植國力,是壓倒對手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可惜的是,天子不認同。
只能在旁邊看著了,希望不至于落到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起步。
回到家中,工匠們已經(jīng)離開了,帶走了工具,但材料還在院中。
趙頊讓人挑著燈籠看照壁的圖案。
只見左下角已經(jīng)鑲了一顆五角星。火光下,分不清顏色,但深色調(diào)的瓷片,應該都是紅色的。但問題是不僅僅是左下角,而是照壁的四個角都用同樣色調(diào)的碎瓷片拼了同樣的圖案。
拖來的碎瓷片,紅色的多有貨真價實的鈞窯紅瓷,放到后世,就是碎片,也是價比黃金。一堆黃金做角落處的裝飾,的確是夠奢華的。可這已經(jīng)是將韓岡的意徹底給改了,讓他去哪里再找三個皇帝從飛船摔下來?
“官人!”王旖在內(nèi)院聽到動靜,就迎了出來。見到韓岡正盯著照壁的圖案,便笑著道“官人畫的圖奴家看著覺得很合眼,就讓人在四個角,都鑲了一個,不知合不合官人的意?”
王旖仰頭看著韓岡,搖晃的燭火映在深黑色的一對眸子中,閃耀如星光般璀璨。
韓岡低頭,在她耳邊輕笑道:“娘子真是為夫的賢內(nèi)助。”
王旖聽了,橫了韓岡一眼,轉(zhuǎn)身就進里屋去了。腳步輕快,丟下一句話:“官人還是早點換了衣服,都在等你吃飯呢。”
韓岡是聽耶律洪基死因之后一時興起,才在角落里畫一顆星星。雖然可以百分之一千的肯定那是耶律乙辛下的手,但怎么韓岡都占了一份功勞——漢時跋扈將軍梁冀毒殺質(zhì)帝,那塊肉餅也是寫入史的。但他并沒有打算向世人宣告什么,只是打算暗地里沾沾自喜一番。
可這個時代,名人和天星星都有瓜葛,人亡星隕,所以世間才傳韓琦故世,大星隕于庭。韓岡一聽耶律洪基墜亡的消息,就在照壁特意加一個五角類似于星星的圖案,怎么看都是他在炫耀自己戰(zhàn)績。
這樣當然有問題。王旖也知道這么做不合適,韓岡一走,就趕緊讓人添了三顆星。反正韓岡只是在一角畫了顆星星,并沒有吩咐不能在其他角落鑲一顆星星。
韓岡雖是不在意這等事,但王旖能幫著考慮周,當然是難得的賢內(nèi)助。
韓岡回了后院,換了衣服,先去看了周南。
周南養(yǎng)病的房間是專門設置的一個別院——給病人另外安排獨立的住處在大戶人家很常見——韓岡進去的時候,正是周南吃藥的時候。
周南正皺著眉,苦著俏臉,看著碗里黑色的藥汁,可抬頭就看見韓岡進門,她立刻露出了美得讓人心悸的笑容,“官人!”
韓岡坐到床邊,讓周南靠在自己的懷里。沒有梳理的一頭長發(fā)如瀑般披散下來,籠在白色的衣。被褥向下拖了一點,衣下高高挺起的兩團豐軟頓時露在了外面,將將掩著有了規(guī)模的腹部。
韓岡將被褥向提了提,蓋住了她身子,免得受涼。柔聲問道:“怎么樣了,頭還暈嗎?”
周南搖搖頭,靠在韓岡的懷里很是舒服,“已經(jīng)好多了。”
她回到家后歇了兩日,又請了御醫(yī)開了兩服調(diào)養(yǎng)的藥,氣色看起來已經(jīng)好了不少。不過御醫(yī)也了,動了胎氣沒那沒容易就好,還要養(yǎng)一陣。
韓岡伸手從使女手中端了藥,還熱著。用勺子舀了一口,湊在了周南的唇邊。
周南仰起臉,看到的是溫和淵深的一對眼睛,在眼中看見的是寵溺和關愛。
依順的張開口,喝了下去。“好苦。”周南頓時輕聲叫著,脆弱的像個孩子一般。
“現(xiàn)在苦一點,等病好了就甜了。”
韓岡鼻子嗅了嗅,房間內(nèi)在藥味中還帶著一股鮮香。病房里面又兩個爐子,一個是藥爐,另一個則是取暖用的火爐。火爐架著一口蒸鍋,“鍋子里面熱的是雞湯?”韓岡問著。
使女回道:“是雞茸粟米粥,用的是雞湯燉的。”
“等喝了藥,就喝點雞湯,正好去苦味。”
南嬌憨點頭,乖乖的喝藥。
服侍了周南喝了藥,又讓她喝了點雞茸粟米粥,了幾句話,扶著她躺下來休息了。幫周南蓋好被子,韓岡示意站在一旁的使女好生的侍候,然后悄聲的走了出去。
到了正屋,王旖她們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
王旖低聲問道:“南娘妹妹可還好?”
“沒事,不要緊。”韓岡道。
“爹爹!”活潑可愛的丫頭跳了出來,烏溜溜的大眼睛靈動至極,舉著雙手讓韓岡抱。
韓岡俯身將女兒抱起。他有五個兒子,就一個寶貝女兒,當然最受疼愛。“今天有沒有聽話?”他笑著問。
“金娘最聽話了,一百個大字早就寫好了。”丫頭叫道。她趴在韓岡耳邊神神秘秘的,“爹爹。聽遼國的皇帝從飛船掉下來了。春錦和秋羅,都是爹爹做的。”
“當然是胡。爹爹坐在京城中,手可夠不到遼國去。”韓岡伸出右手,“你看,爹爹的手就這么長,站在這里連門都夠不到。”
房中的人撐不住都笑了起來,金娘也知道韓岡是在開玩笑,扭著身子不高興。韓岡寵溺的拍拍女兒的頭,把她放下道:“好了,別耽擱了,吃飯。”
金娘乖乖的坐在桌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不提。
吃過飯,老三老四老五三個兒子被抱進去睡覺了。韓岡叫了三位兒女一起回到房,坐下來考校他們的功課。
韓岡坐在高靠背的交椅,問著面前站成一排的兒女:“三字經(jīng)可背熟了?”
三個孩子一起用力點頭,“都背熟了。”
“九九口訣呢?”
“也背熟了。”
“那好,一個個來,背給爹爹聽。”
雖然并附注釋的三字經(jīng)才剛剛交付印坊刻印,但原早就抄了幾遍,給韓家的子女去學習了。不過幾百字而已,孩子記性又好,半個月時間,都已經(jīng)背熟。
“鐘哥兒,你先來。”韓岡點了老大的名。
韓岡過去忙于公事,很少有空閑顧及子女。幾個孩子對他這個父親都有幾分畏懼。也就是韓岡比較寵唯一的一個女兒,所以金娘才跟他親近。現(xiàn)在則是有空了,肯定是要多關心下兒子。
站在父親面前,韓鐘有些緊張。韓岡的房平常是不讓他們進出,不論是在京城的舊宅,還是在京西,都是如此。站在父親的房中,對面就是家中人人敬畏的父親。
“人……人之初,性善,性相近,習相遠……”
韓鐘略帶顫抖的聲音,從韓岡親筆定下的三字經(jīng)開頭背起,一句一句,漸漸就鎮(zhèn)定了。篇一口氣背了下來,中間錯了兩個字,但又立刻改正了。
韓岡聽得很滿意。讀要先能背,然后能寫,接下來還要理解,最后就是應用。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接下來是九九乘法口訣。不過剛要背,司閽就送了一份帖子來,是人就在門房候著。
龍圖學士家的大門可不好進,沒有些關系,少也都等日。尤其到了晚,對游宴毫無興趣的韓岡如今都是閉門謝客,司閽也知道這一點,門狀一般都不會收。
韓岡看了看名帖的落款,算是知道為什么家里看大門的司閽會收了名帖來稟報——是郭逵的兒子郭忠孝。
韓岡跟郭忠孝過去在秦州的時候見過幾次面,雖然是武將之子,蔭補的也是武職,但他還是二程的門人,看起來是要走文官的路線。不過韓岡沒聽郭逵的兒子考中進士,多半還是個蔭補官而已。
韓岡將名帖一收,吩咐道:“帶他去偏廳。”司閽離開,韓岡就對兒女道:“今天爹爹有事,就散了。”
“是,爹爹!”老二韓鉦叫得比誰都開心。
韓岡瞪了兒子一眼:“別指望逃過去,明天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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