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兩天的狂風已經停了,靈州城南門五里外的宋軍營地,終于可以見到天光
漫天的星辰從地平線上一直閃耀到天頂,璀璨的銀河橫貫蒼穹,純黑的天幕上看不見一絲云翳,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苗授想著
就是狂風大作的時候,高遵裕也命環慶軍列陣于城下,用神臂弓清掃城頭守軍雖然不無戰果,但只要沒有足夠攻城器械,光是壓制城上的弓箭手,根毫無意義——除非敵軍打開城門,出城反擊
高遵裕的意的確如此,可他這種試圖用無謀的舉動,引誘城中守軍出擊的計策,并沒有能夠成功黨項人只從其他沒有官軍封堵城門出來而在風沙中列陣的官軍,看起來像是塊十分好下口的肥肉,但藏在里面的骨頭沒能瞞住黨項人他們只從其他幾處城門出入,然后跑到外圍騷擾官軍
按理這樣的情況下,最好能干脆將四座城門都賭起來,可苗授很清楚,官軍不能分兵堵住靈州四門靈州后面還有興慶府以環慶、涇原兩路的兵力,一旦分兵圍城,很可能就是當年高粱河之敗的翻版
太宗皇帝領著剛剛滅掉北漢的禁軍圍著遼國南京析津府打得正高興,背后就被耶律休哥捅了一刀,幾乎送了性命不,周、宋兩世經營了多年的大梁精兵也被打斷了脊梁骨無論是高遵裕還是苗授,都沒有向太宗皇帝學習的打算
苗授抬起頭,頭頂上的群星閃爍,明月皎皎不知為何,他眼中的天幕卻似乎隱隱彌漫著赤氣
觀星望氣乃是兵家秘傳要旨,苗授雖算不上精通,也是有所了解
大軍已出,兵凌敵境苗授不觀五星,不觀星宿,只觀諸星
羽林四十五星,三三而聚散,在壘璧之南,主天軍營陣翊衛之象今五星入羽林,乃是關梁不通,兵起之兆
北落師門主候兵壘,色白帶赤,營壘或變生肘腋,變則帶血
天壘城十三星,形如貫索,主候北夷,其星芒角變動,難道是的契丹哪里又有什么動作?
苗授仰望星空,心中的不祥之感怎么也無法抹去
“父……總管該安歇了”苗履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明日卯時還要軍議”
苗授從星辰間收回視線,看了看兒子,回身向大帳走去
苗履忙跟在后面,猶豫了一下,問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苗授自嘲的笑了笑,搖搖頭:“是為父想太多了”他抬頭再看了眼天空,‘應當是’他在心中道
這是涇原軍進抵靈州城下的第四日,對環慶軍而言,則是第三天
糧秣的補給依然緊張,今天從南方運抵的糧草有兩千石束,一半糧、一半草這還是沒有受到大的騷擾的緣故但從偵騎那里得知,多的鐵鷂子已經從賀蘭山腳下繞過了靈州南下接下來無論是去抵御王中正的秦鳳、熙河聯軍,還是騷擾涇原、環慶兩路糧道,又或是趕去瀚海東側,堵住種諤、李憲西來的道路,對官軍來,情況都很不妙
很有可能,苗授和高遵裕兩軍接下來必須獨力解決靈州守軍,而不能再指望援軍
這意味著兩軍必須通力合作
苗授之前為了向高遵裕示好,特意將他在鳴沙城得到的那點存糧,分了一半給環慶軍但依然沒有能買來一個‘好’字
進帳門前,苗授遠遠的向環慶軍的營地望了一眼,那里還在為姚麟今天的大捷在慶祝著,營中燈火通明,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酒水可以供他們消耗
苗履也隨著父親向同樣的方向望了一眼,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斬首一百七十級,也好意思擺酒慶賀”
“地方不一樣”
苗授完沒有貶低姚麟功績的意思
如果是在橫山的崇山峻嶺之間,一百七十這個數字的確算不上什么但眼下是在騎兵可以縱橫馳突的平原之上四條腿的騎兵沖擊嚴陣以待的步兵軍陣也許很難,可遇上戰事不利,卻能轉身就走,步兵想攔都攔不住,就是騎兵也只能比比誰的馬快能有十分之一的傷亡已經可以是慘敗
姚麟今天擊敗三千多鐵鷂子,順手還斬下來一百七十個首級從斬首數上看,西賊的傷亡必然過一成在開戰以來,已經可算是排在前面的大捷了,從難度上,是首屈一指
“但八百破三千,這個數目也不對勁環慶軍什么時候有那個事了?”苗履著,親手為父親掀起帳簾
苗授走近大帳,道:“姚麟好運氣,占到了天時地利沒聽他是順風破賊嗎?白天那么大的風,換作是契丹宮分軍處在鐵鷂子的位置上,也只有轉身跑追殺敵騎,追上了就是一個首級”
苗履跟著進來,帳簾在身后放下,“要換做是兒子有三千騎兵,當時就能分成兩部,一部兩千人,用以抵擋敵軍攻勢另一支千人隊就繞道敵軍后方,前后夾擊,便能反敗為勝”
“這話別對外面,省得被人笑話”苗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給了兒子一個蒲團,讓他坐下來話,“你在被人偷襲時,能一下子數清賊軍的數目?而且還是沙塵漫天的時候?不清楚敵軍有多少,你敢分兵?你老子我都不敢”
苗履被堵得不敢話,苗授搖搖頭,嘆道:“有時間還不如多想想怎么打下靈州城”
苗履冷笑道:“讓高總管去想,他不是有萬人足矣嗎?反正兒子是想不出來只用萬人怎么攻下靈州城這一回好好看看髙總管的事”
高遵裕將涇原軍排除在外,只讓環慶軍參與攻城,這讓苗履乃至整個涇原軍上下都感到憤怒和羞辱論起抵達靈州城下的前后,涇原軍比環慶軍還要早上一天
有人是做不得高官官位低的時候,才智、品性都不缺,官位一高,整個人就變了樣只知道爭功諉過,這樣的人并不鮮見苗授對自己‘幸運’的撞上一個,也只能高嘆無可奈何
“早點歇著”他心情有些郁悶的趕兒子去休息
次日清晨,點卯和軍議結束后,苗授領軍出外巡視
苗授要監視興慶府的反應,要清理投靠黨項人的奸賊,要堵住所有黨項騎兵過靈州城下的守軍到后方騷擾的打算
苗授手上的兵力就那么多沒辦法面面俱到幸好飛船終于能夠上天了,從天上俯視大地,靈州城內的動作沒有什么能瞞過飛船上的人
正如他昨夜所預測,今天的天藍得分外高遠,天氣好得讓人不禁覺得延續了好幾天的沙暴其實就是以一場夢沒有了如同簾幕一般的沙塵阻擋,靈州城外的遠山近水盡數落入苗授的眼中
這是一條夾河延伸的狹長綠洲,東面是荒漠,西面是高山從賀蘭山上流淌下來的雪水澆灌了大地,使得這里的土地如江南一般豐沃
在興慶府和靈州周圍,是溝渠縱橫、以萬畝計的水澆地水稻、麥等五谷在田地中順利生長,每年的收獲,足以養活上百萬軍民
而這上百萬畝的田地,借用的是黃河水和高山雪水,通過百千條大溝渠留到農戶家中的田地里
黨項人自從占據了這片土地之后,在這些灌溉水渠上下的功夫不,但對于圍城的大軍來,卻也十分的危險
不論涇原軍還是環慶軍,在扎營時都是特意挑了幾處地勢略高的地方其實也就是城外的村落,里面的村民基上在戰前就被強迫移進靈州城中,留下的房屋,都給燒了去,營帳就設立在廢墟上,稍稍清除干凈,就將營寨搭建了起來
可一旦黨項人使用水攻的話,只要在合適的位置掘開幾條水渠,便能讓靈州城外成為水鄉澤國到時候就算只能守住他的營地,對靈州城也只能望而興嘆
“河堤上要心了”
苗授也不知道是對誰在著但他很快就派了人去河堤上巡視,可見他對水攻的畏懼
眼下正是雨水多的季節,黃河中流水湍急,水位又髙,堤壩給掘開,靈州城下可以劃船進出城中
但掘開黃河的結果,是同歸于盡正常人還不至于選擇這一條多半是挖開興靈之地的千百條渠道,只要從其中挑選出一條或是幾條干渠來,最后得到的就是一樣的結果
苗授回頭望著接近到地平線上靈州城,的仿佛抬抬腳就能走上去不過四丈髙的城墻能讓所有沒有準備好攻城器械的士兵感到絕望
到底從哪里找來足夠的木料,這讓兩路總管都陷入巨大的困境中近處缺乏木料,而遠方則運送困難從道理上,這件事跟糧秣轉運上遇到困境都差不多
是不是換個辦法,將城中西賊引誘出來?苗授想著
現在官軍還有足夠的實力,若是再拖下了去,情況可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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