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已是春日
汾水潺潺，河岸邊花開正艷，堤岸上的草木綠意盎然天空上聲聲鳥鳴，從南方歸來的大雁，排著整齊的隊列，掠過太原城繼續(xù)北上桃花汛后的汾水邊，有著濃得化不開的****
韓縝領(lǐng)銜的劃界使團(tuán)，在邊界線上的帳篷中，與遼人唇槍舌劍的爭辯了幾個月，終于可以不用再聞他們身上的馬糞味了一行使節(jié)圓滿的完成了他們的任務(wù)，從勝州南下，經(jīng)過太原城回返東京
談判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遼人從來都不是會好好話的對象一邊談，一邊打，也是避免不了的整個冬天，河?xùn)|北方邊境上沖突不斷，不僅僅是得的勝州有戰(zhàn)火，就是豐州、府州，乃至雁門關(guān)，都有兩軍探馬和巡卒在邊界上大打出手的記錄，使得談判席上火花四濺
上個月局勢最緊張的時候，連韓岡都帶了三千兵馬，動身到麟州坐鎮(zhèn)雖然帥旗插在麟州城頭，也有震懾遼人的意思，可多的還是為了防止遼人發(fā)瘋，以防萬一
幸而終究還是沒有打起來頂替蕭十三鎮(zhèn)守西京道的遼人任主帥，也不敢貿(mào)然去正面挑戰(zhàn)有韓岡和數(shù)萬驕兵悍將鎮(zhèn)守的河?xùn)|
韓縝與遼人談到最后，也就是爭個山頭，爭條土壟由此定下來的國境線，基上就是按照雙方的實際控制線來劃分
界東面一段，也就是勝州這里，實際控制線便是國界，一番大戰(zhàn)沒能改變，在談判桌上也別想奪占上幾分而中段則是以瀚海和大漠為界，沙漠中的幾個綠洲，依照兩家之前的歸屬不加改變，比如曾經(jīng)讓李繼遷躲避其中，日后得意東山再起的地斤澤，如今也留在大宋手中——由于大漠瀚海大家都沒興趣，中段國界的劃定是最早完成的
至于界西段，由于太靠近興靈，尤其是直插興靈腰肋要害的青銅峽，乃是遼人所必爭最后經(jīng)過一番爭吵之后定下來的約定，青銅峽依然歸屬于宋人，但自青銅峽峽口向南五十里內(nèi)，宋人不得修筑任何城寨
依據(jù)澶淵之盟，大宋如果要修補(bǔ)河北、河?xùn)|邊界上的城垣，必須要通知遼國，同時邊寨也不得增筑勝州的軍寨也是依據(jù)這一條款，在劃界條約簽訂后，便不能再隨意增筑青銅峽不得修筑城寨的條約，則為苛刻這就使得官軍只能駐守在西南方六十里，黃河河谷要寬闊得多的鳴沙城那里地勢遠(yuǎn)比不上險要的青銅峽，必須屯駐兩倍乃至三倍以上的兵馬才能夠保證抵擋住遼軍的侵攻同時這個約定，也讓遷移到青銅峽南河谷的數(shù)萬西夏殘部，無法安定下來
不過只要鳴沙城在手，黃河河谷南方的涇原、秦鳳，西方的熙河、甘涼，這四路依然不用擔(dān)心遼人兵馬的威脅這等于是可以將之前秦鳳、涇原、熙河三路的守御力量集中在鳴沙城一點上，起來卻也不能算太差了
這樣一份雖不占便宜，卻也不吃虧的條約，澶淵之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按從東京城中傳回來的消息，天子和兩府對這份劃界條約十分滿意
參加了劃界使團(tuán)的官員們?yōu)榇伺d奮莫名，趾高氣昂的挺胸疊肚仿佛大聲了一場大戰(zhàn)
可是話回來，如果將興靈的損失一并算進(jìn)來的話，那就不是不吃虧，而是吃了大虧
“邊界是打出來的沒有大刀長槍壓陣，筆管子爭不來一寸地皮”折可適低聲冷嘲，“就是擁有蘇張之才，沒有六國和秦國在背后，憑什么能舌辯天下？”
黃裳一聽就慌了神，忙看看左右，見沒人注意他們這邊，才稍稍放心了一點然后才低聲責(zé)怪道：“遵正，這話可不能亂也不看看場合”
“這話可是龍圖前兩天的”折可適沖前面努努嘴
黃裳將視線向前投過去，二十步外，韓岡正與韓縝把臂偕行兩人言笑不拘，看起來關(guān)系好的像是兄弟
“你看龍圖現(xiàn)在的樣子，會在韓六內(nèi)翰面前這番話？”黃裳駁道
折可適笑道：“弟也沒有在外人面前亂啊”
“焉知周圍有沒有耳聰目明的？”黃裳微怒：“今天還是內(nèi)翰，等回了京，可就是執(zhí)政了，若給他知道，你可討得了好？”
“……執(zhí)政……”折可適搖頭又冷然一笑：“可嘆龍圖，惶惶之功，竟然還不能在西府中占下一席之地”
黃裳又急又怒，兩眼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的瞟著周圍，“少兩句”
“是”折可適點頭，終于不再酸話了，轉(zhuǎn)而道：“元厚之出外，韓玉汝降麻，東府中換了人不過再過幾日，不定東府又要大變動了”
黃裳算是放下心來，“誰知道呢，也許呂吉甫這一次還能撐過去”
折可適翻翻白眼：“手實法乃眾矢之的，眼下河清海晏，已經(jīng)不是去年的時勢要不要繼續(xù)推行手實法，得看天子的心意而且御史臺冬天彈劾龍圖不果，已經(jīng)是丟人現(xiàn)眼，這一次，可是咬得狠了，再也不會放的”
韓縝回去后，基上確定要入東府了韓岡在河?xùn)|都收到消息，他要頂替月前出外的元絳留下來的位置元絳這名老臣已經(jīng)年過七旬，此次外任之后，大概就要致仕了大宋的宰輔，少有在兩府任上致仕的，韓琦、富弼都是從宰相的位置上出外，任了兩年地方官后告老返鄉(xiāng)
政事堂中，眼下有王珪、呂惠卿和蔡確，再添一個韓縝，就是一相三參不過呂惠卿最近又有了些麻煩，成了御史臺嘴下的獵物
手實法一直都是呂惠卿被攻擊的要點，之前為了軍費，趙頊壓下了所有的反對聲不過現(xiàn)在邊界約簽署，眼見著和平降臨，他會不會被過河拆橋，還真是得兩
但這話題也不方便再，黃裳抿起了嘴，抬眼看著前面，不肯接口了
韓縝與韓岡并肩而行，踏著河畔青青地綠意，邊走邊：“這一次劃界之議，也多虧了玉昆沒有玉昆的辛苦，”
韓岡搖搖頭，自謙道：“韓岡也只是敲敲鑼鼓而已，哪里敢在玉汝兄面前自己辛苦？打壓下遼人氣焰的可是玉汝兄”
“真正讓遼人啞口無言，爭無可爭的，還是靠了玉昆勝州北界的寨堡一完工，遼人就是爭無可爭了，”
親自出城給韓縝一行送行，韓岡這名河?xùn)|帥臣，可是給足了韓縝的面子而且之前韓縝能在談判桌上挺起腰板，韓岡在后的助力功不可沒縱然韓岡的年紀(jì)惹人忌憚，韓縝也不能免俗，但在情在理也得在韓岡面前留一份人情
“玉汝兄反了”韓岡又笑著將諛辭轉(zhuǎn)送回去，“就是知道玉汝兄一定能成功劃界，韓岡才急著修建城寨否則劃界一簽，就得跟河北一樣，不能再隨意修城了”
一個冬天過來，勝州邊境上的城寨數(shù)完工，預(yù)定中的防御體系已經(jīng)成型，并且與府州豐州的北方防線連在了一起日后遼人若想南侵，黃河以西的幾個軍州，互相支援將會十分方便
不過在持續(xù)幾個月的繁重勞作中，累死病死的黑山黨項過五百，而受傷以至輕重殘疾的，有千人之多這樣的仇恨，肯定是難以抹除，不知要延續(xù)多少年
但韓岡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官軍有足夠的實力，能鎮(zhèn)壓一切反叛，就算他們的恨得咬牙切齒，還不是得老老實實的聽話受命若是官軍沒那份實力，即便是眼下老實恭順的蕃部，照樣會起異心
而且他之所以那么心急，也是因為有澶淵之盟在前，知道劃界條約一旦簽署之后，再想修筑的城寨就難了而眼下各個關(guān)鍵位置上的城寨營壘都已經(jīng)建立起來，盡管還有許多地方需要補(bǔ)完，但那完可以放在日后慢慢來
離城來遠(yuǎn)，官道兩邊的酒肆店鋪也漸漸的少了，而田壟則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多了起來太原城周圍水土好，大半種得是麥子，到了三月中，開始拔節(jié)的麥已經(jīng)有了兩尺多高，將狹長的綠色葉片高高挑起
二月以來，頗下了幾場春雨，太原城外的田野上是一幅幅的濃綠田間地頭的麥苗長勢喜人，郁郁蔥蔥一陣風(fēng)吹來，麥田中起起伏伏，如同水面興波
韓岡看著滿目的綠色麥浪，心中欣喜他出城給韓縝送行，其實也有順道視察了地青苗的想法
韓縝見韓岡望著道邊的麥田，便道：“看這樣子，河?xùn)|今歲當(dāng)又是一個豐年”
韓岡收回視線，笑對韓縝：“起來還是元豐這個年號起得好，應(yīng)了天時”
韓縝抬頭望著纖云不見的天空：“元豐之號為天子親自所起，天子受命于天，能有所映證也在情理之中”
“加上今年，已經(jīng)連著三個豐年了……對比起熙寧的后幾年，還真是差別大了”韓岡道，“元豐的三年來，也就去年春天河北陜西有些旱情，不過也沒持續(xù)多久”
“災(zāi)年米貴傷農(nóng)，豐年米賤亦傷農(nóng)玉昆當(dāng)心為是”
“多謝玉汝兄的提點”
韓縝一笑：“不過有玉昆在倒是不用擔(dān)心了”
“當(dāng)不得玉汝兄的夸贊，縱能平抑糧價，也是占了去歲大戰(zhàn)的光他處不知，為了彌補(bǔ)去年一場大戰(zhàn)的虧空，接下來的兩三年，常平倉都得要敞開收糧糧價一時間的確是跌不下來”
一路走來，已經(jīng)送到了城南十里道邊的十里亭中已經(jīng)擺下了餞行宴
韓岡和韓縝攜手進(jìn)了亭中席面上的菜肴雖不能算是豐盛，但也都是名廚精心制作，用著食盒攜來
韓岡舉起已經(jīng)斟滿的酒杯，朗聲道：“宋遼兩國，在澶淵之盟后，就是七十余年未有大戰(zhàn)不過中國的太平時日，也就是澶淵之盟后的三十年等到元昊起兵，西北再無寧日，幾十年烽煙不息，河?xùn)|、陜西的軍民，歿于王事者不知凡幾如今終于滅了西夏，玉汝兄又與遼人簽了約，這太平的日子，卻終于又來了別的先放一放，且先祝天子千萬歲壽，天下太平”
“玉昆得正是”韓縝點頭，同舉杯，對眾人道：“當(dāng)滿飲此杯，共祝天子萬壽，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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