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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第一卷 第38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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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沒來了。”

    平章府一如舊日,可韓岡自從離京之后,有半年沒來到這里。入府之后,zuu顧盼,興致勃勃在看風景。

    “嗯。”王旁很沉靜在側應了一聲,嘴皮子都沒張開。

    “還是這般清靜。”

    王家的人少,諾大的院子,看不到幾個奔走的仆役”“章節更新最快。完éiu簪纓世家的威風。

    “嗯。”

    “外面倒是熱鬧,探頭探腦、鬼鬼祟祟,就沒派人趕一趕?”

    “嗯。”王旁依然只回了一個字,hǎxiàngshie都沒聽到。

    韓岡側頭看了看ziji的二舅子,又道:“并州歌舞乃是一絕,馮當世當年曾倍加贊嘆。弟這一回回來,有人就送了一對。趕明兒送過來,以娛耳目如何?”

    “嗯……”猛然間反應過來的王旁大驚失色,“玉昆!”

    韓岡笑得促狹:“笑罷了,弟可不想你妹妹回頭怨我。”

    王旁皺著眉,“玉昆,難道昨天回去二姐就沒怨你。”

    “出嫁從夫,多虧了岳父岳母教女有方。”韓岡呵呵笑了兩聲,見王旁板著臉,便收斂了起來,正色道:“我知岳父心思。岳父那邊也當知我心意。世人皆以為岳父是以退為進,不過弟ingbái,岳父是真的想退了。rugu都只為功名利祿,哪會有這么多事?”

    縱然朝廷現在將他和王安石的辭表都駁回了,可韓岡qinghu王安石是真心想辭官,而他ziji也是不想被人拿著樞密副使一職當成攻擊ziji的武器。權位就是工具,不合手時就要干脆的丟掉。

    大道之爭到了這一步,ijingéiu退步的余地。官職可讓,但道統如何能讓?為了名聲,為了能更好的一爭道統,韓岡現在最該做的就是放棄手中的權力。ruguéiu遼國入寇,韓岡也不會接受樞密副使的任命,現在辭職只是回歸正途。

    韓岡私底下就準備薦蘇頌代己任,同時將沈括推到三司使的èizhi上。只要其中有一個能成功上位,也算是達成目的了。當然,韓岡更信任蘇頌idiǎn。bijing沈括是有名的墻頭草,一貫的腰骨軟。

    王旁有些看不慣韓岡的態度:“這回呂吉甫要回來了。玉昆!”

    “弟能回來,呂吉甫當然也能回來。”韓岡渾不在意,他的以退為進,比人們所猜測的要退得更多、更遠:“岳父要他回來就回來吧。”

    要真是以辭官為要挾,王安石他薦呂惠卿做shie?韓岡也準備推薦人,這就是真正想要辭官的做法。

    “玉昆你倒是看得開。”

    “難道仲元還以為弟辭官是妝模作樣,私心里還戀棧權位不成?”

    韓岡不在乎一張清涼傘,王安石是更不在乎,可他不信呂惠卿能跟他一般想法。韓岡就想跟王安石開誠布公的談一談,以眼下的局面,當然是早好。

    書房內,王安石正坐在桌前,翻閱著剛到手的新書。那張巨幅的桌案也完被書卷和紙張給遮蓋了,甚至有好些書都掉到了地上。

    王旁見狀忙走過去,幫忙收拾起來。

    “岳父好興致啊。”韓岡則笑盈盈的上前行禮。

    同樣上表辭官的王安石并éiu敵視韓岡的意思,轉過身,正面對著韓岡:“玉昆,你來了啊。”

    “是的,韓岡來了。”韓岡又躬了躬身。

    王安石老了,皺紋和老人斑來明顯,從外相上看,他比半年前至少老了五六歲。可見王安石這半年多來,為了朝政付出了多少。

    “江州司馬青衫濕,梨園弟子白發新。”韓岡走到桌邊,低頭看著王安石擺在桌上的文字,“岳父又是在做集句?”

    王安石喜歡集句,也就是把別人的詩作詞作,東拉一句,西扯一句,拼湊出一篇詩文來,或者就是湊一副對聯。算是文字游戲。不過王安石水平高,湊合起來的詩詞,多有超過原篇的情況。

    只不過王安石是有名的兩腳書櫥,撰寫詩文的shihu,典故、韻腳shie的,根都不用翻書,憑自身的積累。將書鋪了滿桌子的情況,十分少見。一句一句的擺上去湊,苦吟之態,更有幾分賈島的味道。

    這是準備要悠游林下嗎?當真將事情都交托給呂惠卿不成。韓岡心中犯嘀咕。

    王安石悵然一嘆:“前日做聯,這一句始終對不上,幸虧有蔡天啟來。得了他的指點。”

    “蔡天啟?”韓岡沒聽過這個名字。

    “蔡子雍的兒子,名肇。上一科中了進士。這兩年在國子監中。”

    韓岡驚訝起來:“蔡淵的兒子都中進士了?!”

    蔡子雍,韓岡是認識的。其名為淵,與韓岡同在熙寧六年中進士,不過年紀偏長,整整四十。有個元豐二年中進士的兒子,現在想想也不足為奇。

    蔡淵是丹陽人,曾在王安石門下聽講,也難怪蔡天啟nénggu隨意的進出韓家。

    王安石眼皮耷拉著,看著就沒shiejingshén,只有嘆氣聲響亮:“人老了,記性也差了。集句起來來難。”

    “岳父如何現在就稱老?‘風定花尤落’這一句,不是岳父別人也對不上,豈是今日可比?”

    風定花尤落是靜而動,世人過去認為是絕對,很難在過去的詩文中找到合用的下聯。但王安石卻輕易的找到了,而且是傳唱極廣的一首。‘鳥鳴山更幽’是動而靜。兩句并列比‘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對仗得更工整。

    “到對仗工整。記得過去也曾有一絕對,最后是石曼卿給對出來的。”

    “是這個?”王安石伸手去翻桌上,翻了半天翻出一張紙來,上面寫滿了詩句,大概是集句時來湊句子的。其中給他指著的一句讓韓岡很熟悉。

    “天若有情天亦老?”

    “正是。”王旁應聲道:“記得石曼卿對了一句‘月如無恨月常圓’。”

    王安石搖了搖頭:“義蘊甚淺,相去不可以道里計……”轉過來,他對韓岡道:“集句多是百衲衣,游文戲字罷了。便是做得再好也有些突兀的difāng。”

    “……的也是。”韓岡不知何故遲了一步才反應過來,“不過之前岳父寄來的《胡笳十八拍》,卻是渾若天成。”

    “玉昆你shieshihu會評詩了?”王旁在旁笑問道。

    “君子遠庖廚,弟還zhidà酒菜好吃難吃呢……”韓岡笑了一聲。看看王安石,笑意又浮了起來,“岳父倒是要例外。”

    王安石從來都是盯著面前的一盤菜吃,此事親朋好友中無人不知。曾有一次王安石赴宴,只盯著鹿肉吃,有人以為他喜歡鹿肉。不過韓岡的岳母讓人鹿肉挪遠,換成另外一盤菜在面前,王安石就又只盯著那盤菜吃了。還有在仁宗面前做御制詩,苦吟之下無意中把魚食一顆顆都吃下去。他吃飯不論好壞,這例子一一數起來,可不是一天半天能完的。

    “老夫例外不了。玉昆,你才是例外。”

    韓岡不通詩詞,他對外界一直都是這樣的宣傳。不過很多人都認為他其實是不想因詩詞而亂正道,所以他故意掩蓋了真正的水平,身還是很有才華的。

    王安石卻不nàe看。bijing一遇到詩文的話題,韓岡往往都會避開。不但不作詩作詞,就是評詩評詞也éiu過。從他平常的文章和奏表中,也能看得出韓岡在文學才華的匱乏。徹頭徹尾的不做詩文,是異類中的異類。

    “詩言志,歌永言。詩詞昭人心。韓岡只需看看詩詞中的志向,用不著有好才華。”

    “志向?程顥的志向,玉昆你知不zhidà?”

    “伯淳先生在京已半年,岳父倒是不介意。韓岡要回來卻半點不客氣。”韓岡拉下臉來詢問,他很想zhidà王安石到底為shie極力阻止ziji入京,“為何如此厚此薄彼?”

    “此輩不足為慮。”

    韓岡拱拱手:“承蒙岳父看重。”

    韓岡與王安石,一見面就鬧起了口舌之爭。你來我往,讓外人看的過癮得很。

    只是王安石變得不耐煩起來:“乾稱父,坤稱母。何謂天,何謂地?”

    ‘乾稱父,坤稱母’出自《訂頑》,是張載親撰的氣學總綱。但這一篇文字,卻與韓岡主張的格物之道無法融合。從韓岡的理論中,完推導不出君臣綱常天子為天地嫡子,大臣乃天子家相:‘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差得太遠了。天人之論與格物致知之間的裂隙,大到無法彌補。shijiè觀分道揚鑣,這是氣學最大的漏洞。

    “天地者,自然也。人存天地間,就是生活在自然之中。至于抬頭看到的天,近的是地外云氣,遠的則是虛空星辰。”

    “不見圣人之言。”

    “韓岡從不認為有萬世不易之法。縱使先圣之論,合于道,則承習之,悖于道,則摒棄之。傳抄千載,誰zhidà里面有多少與原文相悖之處?”

    “玉昆,你就這么跟太子?”王安石口氣輕松,神色卻嚴肅起來。

    “如何不能?”

    “外公!爹爹!要吃飯了。”軟糯糯的聲音打斷了韓岡與王安石的爭論。

    自家的女兒適時的出現在書房的門口。

    韓岡不禁微笑。自家的女兒總是在最合適的shihu登場呢。王安石的神色也同樣緩和了下來。

    每次韓岡登門拜訪,一進王安石的書房,最后被派來找翁婿二人吃飯的都是怯生生站在門口的丫頭。

    王安石孫輩中唯一的女孩兒,不僅是在家里,在王安石夫妻這邊,也是最得寵愛的一個。王安石和韓岡私下里見面,少不了都要爭上幾句。能把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的,也只有韓家的大姐兒了。

    “zhidà啦。”韓岡立刻把跟王安石的爭論都丟到一邊去,走過去把女兒抱了起來。

    王安石也理了理桌子,不準備跟韓岡爭了。朝堂上有呂惠卿,資善堂還有他ziji,總有辦法壓住韓岡。

    “對了,岳父。”韓岡出門前又回頭。

    “shie?”

    “石曼卿對得那一聯,其實婿也有一句下聯。”

    “哦?那就要洗耳恭聽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韓岡隨著話聲離開,房中一片寂靜。

    人間正道

    韓岡和王安石爭得就是這一事。

    到了最后他都不肯讓去半步。

    王旁干笑道:“玉昆的這一句對得idiǎn都不工整啊。”

    “工整?”

    王安石哼哼著站起了身。手扶著椅背,將佝僂的腰桿挺直,僵硬的關節幾聲悶響,整個人忽的jingshén煥發起來,

    “他是在走著瞧!”太子太傅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洪亮,沖著兒子嚷嚷:“走著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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