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上一章的事，再道一次歉。之前的晨奎錯落天日近（四），因為一時迷糊，將（二）重發(fā)了一遍，后來改過來了，但肯定還有朋友沒看到，這里就再一下。對此，深表歉意。

    “有日子沒來這里了。”

    韓岡打量著今天落腳的地方，輕聲的喟嘆著。

    “是很久了。”

    童貫聲音更輕，生怕打擾到感懷舊日的韓岡。

    福寧殿原是內(nèi)宮的中心，但前一任主人不在人世，而現(xiàn)任的主人，則跟著太后住在慈壽宮中。

    整座福寧宮空蕩蕩的沒有人氣，從正殿到偏殿，包括宰輔們將要宿衛(wèi)的地方，人員數(shù)量，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要上一倍還多的慈壽宮。

    正殿的方向上，能看見點(diǎn)點(diǎn)光亮，但絕沒有天子還在那里時的燈火輝煌。

    上一回韓岡在此處休息，還是熙宗皇帝剛剛?cè)ナ赖臅r候。

    韓岡慢慢走在離宮墻不遠(yuǎn)的廊道間，感慨著時間。

    一轉(zhuǎn)眼一年就過去了。

    “參政。”童貫方才離開了一下，現(xiàn)在又回來了，低聲對韓岡道：“參政今晚的住處方才人已經(jīng)安排好了，只是今天有些倉促，才派人去收拾，得稍待片刻，還請參政寬宥。”

    “嗯，沒關(guān)系。”

    “多謝參政。”童貫腰身彎了彎，又道：“王平章和郭樞密還沒到，不過他們的屋子也備下了≤共三間房舍，參政打算選哪間？”

    韓岡想了想，“……就迎風(fēng)的那間吧。平章和郭樞密年紀(jì)都大了，晚上受不得風(fēng)。”他側(cè)頭瞥了一眼驚訝的童貫，“還是你想，那幾間房之前給修過了，不再漏風(fēng)了？”

    “是，啊……不！”童貫連忙道，“回參政的話，那幾間屋子的確都有些漏風(fēng)。不過人已經(jīng)讓人去找氈子貼著墻張掛起來，這樣風(fēng)就進(jìn)不來了，爐子也安排人生火了。”

    韓岡站定腳，看著童貫道，“去了海外一趟，辦事倒比以前要強(qiáng)了。”

    童貫笑得更加謙卑，“不敢當(dāng)參政的贊，只是多了些歷練，也開了眼界。不過還是在京城的時候，能多得幾次參政的教誨，進(jìn)益會更多一點(diǎn)。”

    韓岡笑了一笑，重又慢慢的向前走。

    慢慢走到今晚的住處，里面還在忙著鋪陳擺設(shè)。

    就像童貫方才對他的，福寧殿中供宰輔宿直的幾間屋子都是漏風(fēng)的，不過掛上厚厚的羊毛氈，又點(diǎn)起了爐火，情況就好了許多。

    福寧殿的正殿后殿在趙頊駕崩后修繕過一次，不過偏殿沒有整修過，跟皇城里的大部分建筑一樣，都是四面漏風(fēng)，不過總比回到政事堂好一點(diǎn)。

    仁宗之前，宰輔宿直都是在政事堂或樞密院中，即便是現(xiàn)在，若有軍國事需要留宰輔在皇城內(nèi)，基上，還是住在政事堂中，留宿于禁中的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

    中書門下的一干建筑，不知多久沒修過了，漏風(fēng)漏水，冬天冷，夏天熱，春天秋天也沒多舒坦。

    今天七月里的時候，有一次午后暴雨，韓岡當(dāng)時恰好入宮去了一趟』了主人在，吏員們都各自照管自己的一攤事，完沒注意到里面在漏雨。等到韓岡回來，才發(fā)現(xiàn)擺在桌上，

    當(dāng)值的堂吏韓岡沒開除他，將其降職調(diào)任了⌒過當(dāng)罰，韓岡也沒打算用這點(diǎn)事體現(xiàn)自己的寬宏大量。

    每到留宿政事堂的時候，韓岡總是在想，等天亮了就去提議將皇城里面的各個衙門都修一下，可當(dāng)真等到天亮，韓岡立刻就把這個想法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開什么玩笑，光是提議，就不知要在朝堂上挨多少罵，受多少白眼※史臺的房子破落得其實更厲害，要是政事堂中有人打算把自己工作躇弄得更舒服一點(diǎn)的想法傳出去，讓那些每個冬天都在房子里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御史們怎么想？

    即便撐過了御史的彈劾，等到皇帝同意了，朝堂上也通過了，可錢從哪邊來？

    就是找到錢了，從工程款中也弄不到多少好處，跟后世的情況截然不同。更不用等一兩年后修好了，也輪不到自己享受，這是何苦呢？

    讓童貫叫來的內(nèi)侍們繼續(xù)整理房舍，韓岡從偏殿出來，就見到幾盞玻璃燈籠引著人向這邊過來。

    遠(yuǎn)遠(yuǎn)的已經(jīng)看清了身份，是同在今日宿直的王安石和郭逵。

    韓岡迎上前打了個招呼，“岳父，郭樞密。”

    “玉昆。”“參政。”

    離開慈壽宮后，三人再度見面。郭逵退到一邊，韓岡則落后王安石半步，回頭走上偏殿的臺基。

    今天是第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天，若有何變亂，基上只會在今天發(fā)生。等到明天，宮中人員安排該調(diào)整的就調(diào)整好了，想亂中取利便沒有那么好的機(jī)會了。

    決定宿直人選的時候，韓岡和王安石都是主動要求滴今日宿衛(wèi)的職責(zé)。

    起來還是兩邊都互不放心，擔(dān)心今天留在宮中的時候，會借機(jī)做出事來。

    蘇頌離開的時候，對著韓岡搖頭苦笑，從今天這件事上，連外人都能看得很明顯，王安石和韓岡翁婿兩人的嫌隙已經(jīng)很深了。

    站在偏殿的門口，王安石汀了，轉(zhuǎn)身遙望正殿，韓岡陪在他身邊，郭逵則找了借口，先進(jìn)了殿中，只留下翁婿二人在門口吹風(fēng)。

    韓岡不話，王安石也不話，兩人之間仿佛凍結(jié)了一般。一眾內(nèi)宦和禁衛(wèi)，都是能躲得多遠(yuǎn)就多遠(yuǎn)，深怕一陣狂風(fēng)，被風(fēng)腳給掃到。

    不知沉默了多久，王安石突兀的開口，“開封府今天要忙些了。”

    韓岡微微一笑，今天白天的時候，沈括就要忙著宵禁的事了，當(dāng)然忙。不過，比起歷任權(quán)知開封府，這點(diǎn)辛苦也算不上什么。京師百萬軍民，每天都有千百樁事等著開封知府來做，什么時候不辛苦？

    所以他反問：“開封府哪有不忙的時候？”

    韓岡存心給王安石添堵≈是一陣靜默，才聽到王安石道：“……將呂吉甫召回來吧。”

    韓岡笑了起來，“回來權(quán)知開封府？沈存中會很樂意。”

    太后重病，你還想舉兵北向，到底是想做什么？真正的目的，到底是在北，還是，在南？

    很遺憾，韓岡不能這么責(zé)問呂惠卿。呂惠卿完可以明面上偃旗息鼓，私底下讓人挑起邊釁，將罪過推到遼人身上。以遼人的脾性，想要拆穿都難。

    今日朝堂，沒有太后相助，韓岡根攔不住呂惠卿。

    可韓岡完不在意，一個玩笑之后，迎著王安石含怒的目光，又道：“太后只是恙，不日便可痊愈。太后康復(fù)之前，我等一如往日便可，沒必要改變?nèi)魏问隆！?br />
    “京城中會亂的，太后的病情在民間，只會傳離譜，人心也會來亂。”

    不論向太后的病情輕與重，都不是可以對外隨意透露的消息。而且即使是透露了，也不一定會有多少人信來自朝廷的辟謠。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總是道消息和謠言更能讓百姓們相信。朝廷的信用，來就是這么回事。

    即使是太后痊愈了，朝臣、宗室、外戚，甚至包括宮中的內(nèi)侍、宮女，看待太后心態(tài)也會有所變化。

    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一次暈倒，下一次就有可能昏迷不醒。

    人心一旦有所動搖，一切鬼蜮心思就有了冒頭的機(jī)會了。

    “御史臺會亂嗎？”韓岡再次反問，“章子厚會忘掉提醒李資深嗎？”

    王安石沉下了臉，當(dāng)韓岡開始反問的時候，總是那么的尖酸刻薄。

    ……………………

    “得看好御史臺。”

    “子厚放心。”

    章惇直至入夜才從宮中出來，同行的正是御史中丞李定。

    聽了李定的保證，章惇張了張口，卻沒有話出來，只有一聲嘆息。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他在官場上都幾十年了，遇上今日的形勢，御史臺能玩出什么花樣，怎么可能不明白？

    太后暫時不能理事，這就是一個機(jī)會。

    御史們的彈章，縱然不可能讓韓岡直接出外，也能讓他灰頭土臉的在家蹲一陣。

    可章惇也好，王安石也好，都不想動用這柄能割傷敵人，卻也會讓自己被割傷的利器。

    御史臺幾經(jīng)清洗，如今萬馬齊喑。

    絕大多數(shù)御史為宰輔們所控制。太后不想破壞朝堂中的穩(wěn)定局面，宰輔們跟她用一個心思，所以御史們的野心都被壓得死死的。而一干金紫重臣，由于在國事上發(fā)言的機(jī)會比過去更多，也很少通過關(guān)系去煽動御史，針對心中目標(biāo)。

    只有一兩個看不清時勢的愣頭青，不過雨水淋漓的南方，會讓他們冷靜一點(diǎn)。

    舊黨推薦給韓岡的人選有不少，可韓岡只會將人安排到地方上，或是京中一干實務(wù)差遣，如御史這樣的清要之職，韓岡完不去理會舊黨的要求。

    自始至終，韓岡只推薦了一個游醇進(jìn)入御史臺，那是他的幕僚。而且那也不是韓岡親自所推薦，而是蘇頌出手。

    即便這段時間以來，與呂惠卿屢屢相爭，韓岡也沒有動用他能影響到的幾位言官的力量，去彈劾呂惠卿，以圖干擾他對遼開戰(zhàn)的調(diào)門。

    呂家是福建大族，子弟眾多，自有賢與不肖之分。呂惠卿的幾個親弟里面，呂升卿和呂和卿都不是那么干凈。

    按照過去政爭時各方慣用的手段，想要將呂惠卿弄下來，直接從他的兄弟們身上入手，連番彈劾，一步步的將呂惠卿牽連進(jìn)去。

    而韓岡這邊，想找錯處也不難。

    正是因為兩邊都有顧忌，也不想徹底撕破臉，才保證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朝堂斗而不破的局面。

    可一旦沒有將那群餓狗好好的拴在牢籠里，讓他們出來見了血，又會是一場大風(fēng)波不，新黨與韓岡之間的關(guān)系也會徹底破裂，接下來的發(fā)展，就又是牛李黨爭和新舊黨爭的局面了。

    李定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坐了不短的時間，章惇的擔(dān)心他也明白，而且韓岡那邊他也不想招惹，但有件事他還是想問清楚。

    “吉甫打算怎么做？他當(dāng)真有把握？”

    “當(dāng)然！”章惇斬釘截鐵。

    等呂惠卿回來，新學(xué)有他為中堅，比起年紀(jì)老邁的王安石，他其實更合適成為新黨旗幟。而且從這一年的情況來看，新黨也的確到了該新老交替，讓生氣勃勃的呂惠卿取代王安石，這樣才有希望壓制住韓岡。

    “好的，我明白了。”

    李定再一次點(diǎn)頭，比之前更加鎮(zhèn)重，只是他還沒有想通，為什么呂惠卿會對打贏遼國那么有把握？

    章惇暗暗嘆了一聲。

    呂吉甫的盤算，也許其他不明軍事的朝臣不明白，但韓岡不可能想不明白。為何一直坐視不理，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

    …………………………

    下榻的房間已經(jīng)收拾好了，童貫也過來稟報了，可王安石、韓岡兩翁婿還沒有進(jìn)去的打算。

    “呂吉甫實在是太有把握了，不是嗎？”韓岡依然在反問。

    “……他在邊地的時間不短了。”

    “婿可沒他那個把握。”韓岡抬頭看了看夜空，轉(zhuǎn)眼就是年節(jié)，能看見銀河，卻看不見月亮，“就是讓婿來。”他頓了一下，“最多……也就是能讓遼人再拿不到壓歲錢罷了。”

    王安石身子輕輕一震，然后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的恢復(fù)了平靜。

    “是嗎？”他道。

    韓岡微微笑了起來，“也就這點(diǎn)想法，岳父以為能瞞多久？”

    王安石的聲音低沉下來：“已經(jīng)足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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