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巨響,震動了整座橫渠書院。
“又來了。”
王祥咕噥了一聲,翻了個身,把被子蓋到了頭上。
但他的午睡立刻就沒了下文,韓鐘推開門,大聲嚷嚷,“瑞麟,蒸汽機又爆一架!”
“關(guān)我屁事。”王祥在被子下面悶聲悶氣的道。
韓鐘一**在床前的坐墩上坐下,拍著被子,“瑞麟,你家我家都出了錢,還叫不關(guān)你的事?”
王祥鬧的沒法兒再繼續(xù)睡了,一翻身,將被子掀起來,不快的道,“作死的人,管我何事?!蒸汽機事關(guān)天下,一旦推行于世,便是千年不遇的變化,豈是三兩月之內(nèi)就能做出來的?!”
被王祥的起床氣沖到,來人依然笑嘻嘻的,絲毫不動怒,“瑞麟這話得倒是沒錯。”
在他看來,這段時間,許多有心蒸汽機的人們,也的確是太過急功近利了。
耶律乙辛給出的王爵懸賞已經(jīng)讓人目瞪口呆,而雍秦商會為了蒸汽機,拿出了總計二十萬貫的財貨,更是讓整個關(guān)中為之沸騰。
遼國的郡王,遠在萬里之外。可雍秦商會的十萬貫,可是實打?qū)嵉默F(xiàn)錢。而且雍秦商會的聲明中還實用化的蒸汽機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要能完成一步,就有一步的賞金。
最基的蒸汽機就只要求有抽水的功能,只要能代替風車,從深井中抽出水來,便算是成功。
而作為第一步懸賞金的三萬貫,已經(jīng)放在了橫渠書院中,只要通過了橫渠書院的驗證,便立刻發(fā)出去。
來有人覺得,橫渠書院太過于參與到商人們的活動中,實在是有失斯文,但蘇昞一陣發(fā)作,當著所有師生的面,發(fā)表了一篇演講,
‘都儒家諸經(jīng)是大道,而工匠之事,是技,是術(shù)。術(shù)與道比,自是等而下之!但什么才是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這就是道。圣人所綱常、禮法,其目的都是為了一個仁字。秉仁心,施仁術(shù),最后實現(xiàn)仁道。不是拿著經(jīng)書空談仁義。
何為仁?由溫飽至康,由康至大同,讓天下萬民一步步得到這樣的生活,這就是仁。一切有違于此,皆是違背圣道。蒸汽機雖只是器物,卻能致民安康。若是此等仁器,不失大道,卻有失斯文,那就是斯文錯了,該摒棄之!’
有在關(guān)西德高望重的山長蘇昞作背書,又是在橫渠書院中,有數(shù)千士人作見證,關(guān)中上下,又有誰不信雍秦商會的誠意?就看誰來拿了懸賞去。
太祖皇帝曾經(jīng)‘措大眼孔,賜與十萬貫,則塞破屋子矣。’真是一點不錯。
這份懸賞,即使對于有心進士的士人,也紛紛忍不住心動了。
一般的文官,一年的正當收入,連同年節(jié)賜物在內(nèi),也不過兩三百貫而已。三萬貫,要賺足一百年。
更何況,能晉身朝官的官員,十中無一。選人階段的文官,俸祿也就一百貫上下,最多兩百貫。加上一些不能見人的收入,能有五百貫就是天大的喜訊了。
相比起三萬貫的初步懸賞,總計二十萬貫的好處,諸多措大,的確撐破了眼孔和屋子。
橫渠書院所教授出來的學生,無一不深深明了蒸汽機的原理,甚至前人設(shè)計出來的有用部件,在過去的中也能找得到,勤走圖書館,沒有翻不到的。
所以一時間,研究蒸汽機在書院中蔚然成風,有一個人閉門造車,也有多人聯(lián)手,簽下了協(xié)議,共同去博取那三萬貫的懸賞。
但相應(yīng)的,橫渠書院內(nèi)部的試驗場,以及學生們的住處,都經(jīng)常出現(xiàn)轟隆的爆炸聲。
各家的鍋爐、氣缸炸了一遍又一遍,上一次,韓鐘和王祥所住的院里,還飛來一根鐵制的曲軸,砸到了院子中,尚幸沒有傷到人。
王祥起身,一邊打著哈欠換衣服,一邊,“眼下只有人傷,再過一段時間,可就是要死人了。”
韓鐘則道,“也不是然都是壞處,即是沒能發(fā)明可用的蒸汽機,不定在這中間,能發(fā)明別的東西。”
“這倒是,若沒人去研究鍋爐,也不會順手將高壓鍋給造出來。”
高壓鍋是如今在關(guān)中開始流行的新玩意兒。是純用鑄鐵制成,不論是鍋身,還是鍋蓋,都是鑄鐵的。鍋身和鍋蓋上下設(shè)計好卡口,蓋上后只要轉(zhuǎn)動一個角度,鍋蓋便被牢牢卡死在鍋身上。在鍋蓋內(nèi)緣,還墊有一圈石棉,一旦合上,上下的縫隙便被牢牢封住,在鍋蓋的正中央,有一根不到一寸長的短桿,中有孔,連通內(nèi)外,另外還有個活動的塞子,能夠蓋在短桿上。
如果鍋中有水,煮開后,水汽無法散發(fā),就會讓鍋身中的壓力來大,直至將那個塞子給推起來。
用這種高壓鍋極省柴薪,煮飯上面的蓋子冒了氣,就可以從爐子上拿下來了,放上一陣,自己就熟了。而肉類,也很快就能燉爛,若是放在爐子上忘了時間,連骨頭都能煮得入口即化。
這種壓力鍋,貴雖貴,可這么厚的鑄鐵,一看就能用上幾十年,又省柴薪,如果配合市面上的煤爐的話,日常的飲食能省下一半左右的薪炭錢。
所以在市面上出現(xiàn)才兩個月,就立刻在關(guān)中傳開了。
“就是太重了,婦道人家哪個提得起?”韓鐘道。
王祥此時已經(jīng)收拾好了,起身與韓鐘一起往書院走去。
“提不起?”王祥向著一名同學遙遙拱了拱手,偏頭對韓鐘道,“別瞧婦道人家。挑著上百斤的擔子,走上幾十里的山路,健步如飛,關(guān)西這邊多的是。還有……你不記得食堂的哪一位了。那可是膀大腰圓,肚子里能行船,兩條胳膊上能跑馬。”
“……是在京兆府耍過兩年女相撲的那人?”
“還有別人嗎,那塊頭,你我加起來才抵得上。那可是號稱賽張飛的!”
仁宗的時候,女相撲正流行,各大瓦子里面天天都有女相撲的比賽上演,靠相撲吃飯的女子有數(shù)百個,后來仁宗皇帝聽了這個熱鬧,便召了幾個女相撲進來在御前比賽。可司馬光聽了之后,一封諫章把仁宗皇帝的臉皮打得噼啪響,不僅天子不能在皇城里看把戲了,就連京師瓦子里的女相撲,也一股腦的給關(guān)了門。
不過京師的女相撲給禁了,地方上還沒有。關(guān)西年年征戰(zhàn),武風甚熾,最受歡迎的就是相撲。當年種世衡守清澗城,城外修廟休到一半,突然發(fā)現(xiàn)大梁太重抗不上去。種世衡眼珠一轉(zhuǎn),就要賽相撲,登時滿城百姓都涌來了,正好落入他的計中。當種世衡開口架上房梁就開演,老老少少便一擁而上,一文錢不要就平白幫他將一根大梁扛上了山頂。
所以京兆府中,在蹴鞠聯(lián)賽出現(xiàn)之前,相撲就是最受歡迎的比賽。而女相撲,受歡迎程度絲毫不比男子相撲差到哪里。**上身或是只穿一件什么都遮不住的短裳,下面與男子同樣只穿一條兜襠布,哪里能不受歡迎?
不過又是司馬光壞事,他在京師被王安石趕出京師,來到京兆府擔任知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繼續(xù)跟新黨過不去,新法在京兆府中完推行不下去,第二件事,就是拖橫山攻略的后腿,弄得廣銳軍叛亂的時候,直面其鋒的邠州,就連城防戰(zhàn)具都沒有準備好,差點就給攻破了,第三件事,就是清理市面,像女相撲這個他親自寫了諫章的賽事,當然是第一時間被取締。
橫渠書院廚房中做菜的寡婦賽張飛,就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王祥嘖嘖稱嘆,“上次三年級的幾位師兄喝酒鬧事,她直接上來,一巴掌就把一位師兄拍飛了。第二天好不容易爬起來,又被拎到了訓導那邊去,要多慘有多慘!”
韓鐘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不寒而栗的抖了一下身子,的確是可怕,莫區(qū)區(qū)一個高壓鍋,就是磨盤也能一手掀起了。
兩人著話,徐步走到半山腰上。山門在望,王祥望著不遠處冒起的騰騰白氣,一聲嘆,“終歸是太亂了。”
“凡事有利有弊,總體上還是好事,總比讀經(jīng)讀到傻了要好。所以山長只是疏導,卻沒有反對。”
“只是約束不嚴,換作是岳父來,就會好些了。”
韓鐘不同意的搖搖頭,“家嚴的約束何曾嚴過。”
過年的時候,韓鐘去了一趟鞏州鄉(xiāng)里,拜見了祖父母。經(jīng)過一次長距離的旅行,他又成長了許多。
表面上看,韓岡施政苛刻,就是行乞也被嚴禁,弄出一個養(yǎng)濟法,將乞丐都發(fā)配到邊疆去。但韓岡知道,他的父親在朝堂上的手段其實并不狠厲。
世人只看到了他一錘砸死蔡確的果決,卻沒看到曾、薛、蘇等逆賊,十惡之罪卻連死刑都沒有判,僅僅是發(fā)配嶺南。又有人以為他們很快就會病死因為各種原因但他們到現(xiàn)在為止,依然活得好好的。
不過若是有韓岡親自指點,蒸汽機應(yīng)該很快就會出現(xiàn),雖然這個想法沒有來由,但韓鐘就是如此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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