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朱太妃擔(dān)心的看著兒子。但又不敢再多勸。
以她對兒子的了解,這時候,應(yīng)該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忘掉他方才在宰相面前的膽怯,絕不會聽到有人一提再提。
天子為臣下所脅,傳將出去,世人當(dāng)然會是臣下無禮,但做皇帝,又有什么臉面可言?
明明不須膽怯,但臨到事頭還是怕了,這讓每天都在腦海中幻想著如何掃除奸臣、澄清朝堂的趙煦如何自處?
趙煦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將羞慚、憤怒、悔恨等無數(shù)陰暗的情緒,一起壓進(jìn)心海的最底層”。
這才回頭對朱太妃道,“沒事了,太妃先回去安歇吧,兒子要留下來侍奉太后湯藥。”
是無事,但毫無表情的面容,已經(jīng)明他根沒有放下。
“對。”朱太妃也不想尷尬下去,匆匆回頭看了太后一眼,“官家要好生做,就是不要太累著。要注意飲食,睡也也要睡好,莫讓姐姐擔(dān)心。”
“兒子知道了。”
趙煦擰著眉,很是不耐煩,甩了甩手,想把太妃的手甩開。
但朱太妃卻強硬的拉著趙煦,“官家,好生保重!”
保重二字加了重音,手也用力的攥了一下,纖長的指甲都刺進(jìn)了趙煦右手上的肉里。
等趙煦不耐煩的點頭,朱太妃才放開了手,轉(zhuǎn)身回她的圣瑞宮去。
臨到門口,她回頭又看看寢宮內(nèi)噤口不言的內(nèi)侍、宮女們,想幾句,但想到剛剛離開的三位宰臣,卻又忍了下來。
‘也不用急在今晚。’她對自己道。
宰相們還沒到的時候,太醫(yī)早了,太后病情危重,是韓相公橫插一杠,醫(yī)官才改了醫(yī)案。
但醫(yī)案再如何改,病情改不了,明天、后天,還有的是時間。
……………………
離開保慈宮,三位宰輔都沒急著話。
蘇頌在前,韓岡、章惇稍后半步,就這么一前一后向大內(nèi)外走去。
會通門就在眼前不遠(yuǎn),就要離開大內(nèi),韓岡率先打破沉默,對章惇道:“少見子厚兄你置氣。”
“置什么氣?”章惇冷笑,“那等出身,也就這般見識了。”
前后打著燈籠的內(nèi)侍刻意離得很遠(yuǎn),不用擔(dān)心讓他們偷聽了去,章惇也略無顧忌的評論宮里的太妃娘娘。
如果朱太妃出生正常一點的家庭,也不會這般不上臺面。
可她有生父、養(yǎng)父、繼父,自幼在三家之中漂泊,除了一副好皮囊,就沒剩下什么了,這樣的童年養(yǎng)出的性子,自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向太后的端方大氣。
在曹太后、高太后、先帝還在世的時候,她倒是循規(guī)蹈矩這看人臉色的功夫是打練的但等到了親生兒子得登大寶,這骨子里的浮薄可就透了出來,沒有人彈壓,就發(fā)不成話。
“這世上,百年也不定出一個章獻(xiàn)。”韓岡淡然道。
“僥天之幸啊。”章惇嘆道。
朱太妃要是有章獻(xiàn)劉后那樣的才智和性子,今天入宮的三人,可不定能平平安安的出來。
“玉昆。”蘇頌在前面開口。
韓岡步子跨大了一點,走近了蘇頌。
“你……太妃能不能明白。”蘇頌看著前方,頭也不回的問道。
“啊,是啊,”章惇看韓岡,“她能明白?”
“不用擔(dān)心。”韓岡望著前面,臉上的憂色與他的話截然相反,“皇帝自幼聰穎。”
韓岡的話其實在拿走醫(yī)案后就已經(jīng)撂下了,太后只是勞累過度,這樣的病癥,自不會有性命之憂。若太后有個萬一,那就是弒父之后再來個弒母,三位宰輔出馬,趙煦除了退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太妃也許讓人擔(dān)心,但趙煦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太后的命就是他們的命,要么皆活,要么一起死。韓岡方才那番張致,擺明了警告,趙煦又豈是糊涂人?
蘇頌哼了一聲:“蠢事都是聰明人辦的。”
韓岡道:“還有王中正在,官家也沒那個膽子。”
趙光義這一系的皇帝,膽子都不大。
澶淵之役,真宗是被寇準(zhǔn)、高繼勛硬推過黃河。
仁宗在位時,曾有一次宮中叛亂,當(dāng)時領(lǐng)著宮女、內(nèi)侍把逆賊擊退的是過世了的慈圣曹后。仁宗人和溫成皇后躲在殿里,將門出身的慈圣皇后倒是在殿門外指揮若定。
英宗不孝,鬧著要追封生父為帝,慈圣哭告宰相,富弼跑去對他句‘伊尹之事,臣能為之’,就此偃旗息鼓。
至于熙宗皇帝,遼人來索要河?xùn)|南關(guān)地時他的表現(xiàn),韓岡可記得更清楚。
幾個皇帝都是不成話,眼下這個婦人中長大的皇帝,韓岡也不覺得他能有多大膽子,何況王中正這個統(tǒng)領(lǐng)宮中半數(shù)禁衛(wèi)的太后親信,正領(lǐng)兵守在殿外。
“但王中正……”蘇頌顧視韓岡。
章惇道:“一夜而已,殿中事玉昆方才也告訴他了。”
方才韓岡離開的時候,跟王中正打了招呼,了兩句之后才追上來的。蘇頌沒看到,章惇卻看見了。
王中正早交了不知多少封投名狀,短期內(nèi),他是絕對不可能改變自己的立場,投到趙煦的那一邊。
而宰輔這邊,只要過了今天晚上,也就不用然依靠這王中正了。
雖韓岡依然為太后擔(dān)心,但從情理上,太后的安已經(jīng)得到了最好的保證。
章惇笑了起來,笑聲中透著難得的放松和恣意,“還不知皇帝現(xiàn)在怎么咬牙切齒。”
“子厚!”蘇頌略有不快的提醒章惇。
皇帝還沒有被廢,章惇言辭間已經(jīng)沒有半點敬意。即使確定要廢,現(xiàn)在這話的,一樣是有些輕佻了。
章惇卻不讓他:“平章,方才你可都看見了。做得過分的可不是我章惇。”
蘇頌再次陷入沉默,韓岡卻仍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沒分心為兩人調(diào)解。
三位宰相就這么走出了大內(nèi)。
……………………
寢宮內(nèi)明亮如晝。
幾十盞玻璃燈明晃晃的照著內(nèi)外,只有趙煦周圍似乎給蒙上了一片陰影。
章韓這兩名賊子走了,原以為還可以爭取一下的蘇頌,想不到也是個賊子,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
三位宰相都是敵人,兩府之中,還有誰可以借重?
趙煦不信他們之中,沒人想要章惇、韓岡兩人的位子。
沒有了外臣,又走了太妃,只剩皇帝這個外人,宮中的內(nèi)侍、宮女又開始前前后后的服侍著太后。
兩位醫(yī)官也目不斜視,一個繼續(xù)給太后扎針,另一個則去看著人給太后熬藥。
起來,安素之的針術(shù)果然名不虛傳。
原趙煦過來時,太后還面如金紙、呼吸急促,看著就不安穩(wěn),但連著兩番針下去,氣色竟然好轉(zhuǎn)了一點,連呼吸都平穩(wěn)了。
那雷簡則是站在角落里,藥爐子為防人使壞,就拿到了寢殿內(nèi),四五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而殿中的其他人,還時不時的掃上幾眼。誰也做不了手腳去。
宰相過來撐了腰,又了太后無大礙,原浮動的人心就此安定下來。皇帝站在這里想做些手腳就跟過去一樣難。
但趙煦也沒打算做什么,他還沒糊涂到朱太妃那個地步。
幸好讓太妃走了,否則還不知怎么煩自己。
頭發(fā)長,見識短。
趙煦每次看見自己的生母,都有一股子恨鐵不成鋼的,。
離開時的話里面,就有不該有的想法。宮里面沒了對頭,但外面一群如狼似虎的朝臣,正想盡辦法挑著自己的刺。
章惇、韓岡那一干賊子家老的性命都放在太后身上,若是太后有個什么不測,他們的性命自然難保。
這等目無君父,又給自己安了好大罪名的賊子,一旦自己得掌大政,又豈能留他?還有先帝駕崩的真相,趙煦也早早的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審問,
之前太妃不過一時口誤,就給他們安了好大一個罪名,最后不得不向太后謝罪,在圣瑞宮中幽居,這一筆筆帳,趙煦都還記著。
但現(xiàn)在韓岡咬死了太后病情無礙,又把醫(yī)案帶了出去,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在世人眼中,可不就是他趙煦弒父之后再弒母,絕大的把柄在手,另立新君哪里還要章韓二賊自己開口?
還是穩(wěn)妥些的好,太后也就這樣了,這簾也垂不下去了,只要自己不犯錯,章、韓二賊也沒有發(fā)難的借口。
若他們有辦法毫無憑據(jù)的就把自己廢去,他們早就這么做了,既然自己還好端端還做著皇帝,那他們等閑也拿自己沒辦法,只要防著狗急跳墻,那就萬無一失。
“好了。”
安素之忽的一口氣,滿頭大汗的離開了太后的床榻邊,給太后扎針大耗元氣,臉色都變得蒼白。
幾名在太后左右有臉面的內(nèi)侍和宮女湊上去,看了后一齊都舒了口氣,“氣色果然是好多了。”
趙煦也隨即移步上前,至少表面的事他也會敷衍過去,做個標(biāo)準(zhǔn)的孝子賢孫。
但他這么一動,幾十雙眼睛立刻落到了他的身上。
方才宰相們還沒到的時候,太妃和趙煦怎么做怎么,這些人都是唯唯諾諾,不敢相爭,但宰相們出面撐了腰,現(xiàn)在他們竟然把堂堂天子當(dāng)成賊來防。
心中一團(tuán)暴虐之氣騰起,趙煦揚起眉就要發(fā)作,但眼角看見王中正出現(xiàn)在寢殿門前,立刻就如頭頂被潑了一蓬冰水,登時就清醒了。
“多勞安卿家,”趙煦對安素之溫文笑道,“稍后朕必有厚賞。”
是的,稍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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