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緩緩?fù)O拢ㄟ^車廂的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站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跟之前途徑的車站完不同。
章回想著。
當(dāng)車窗外的景色,變成了站臺之后,列車又走了近一里路的樣子,這才停了下來。
向車窗兩側(cè)望出去,平行的站臺有七八條之多,站臺與站臺之間,是用高高架起的橋梁連接,直接跨過鐵路線。沒有哪一座站臺是空空蕩蕩,即使站臺旁的鐵路線上,并沒有車輛停靠,也一樣有旅客在守候著。
這般龐大的建筑,章回三十年的人生中從未見過一次,感覺上都比他從長大的仙源縣城都大一點(diǎn)。
車門自外打開,章回從座椅下面拿出自己的行李,跟隨著同列的旅客依次下車。
自瑕縣乘車抵京,兩天的路程,章回除了,一路上都是坐在硬座上睡覺,
這是章回第一次上京,周圍都是腳步匆匆的旅客,孤身一人的他,有些興奮,也有些惶惑。
前方突然一片喧嘩,章回望向隔鄰的站臺。那邊,兩名所謂的乘警,將一個老頭兒從車廂里架了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名/乘警,手里提了個箱子。出到站臺后,將箱子往地上一丟,箱子砰的崩開,里面的東西稀里嘩啦的散了一地。
章回還沒看明白個究竟,旁邊就有人一嘆息,“何苦呢,印花又不貴的。”
接著是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有鐵路坐,都省了那么多了,還舍不得買張印花,活該被抓。”
原來是逃了稅的。章回明白了。
過去行商千里,每過一稅卡,就要交上兩份稅錢。如今有了鐵路,若是帶了貨物上車,只要按照路程和類別買了印花,就等于交了沿途的過稅,之后穿州過縣,就不用再多繳稅了。
相比過去,稅金和路費(fèi)就省了許多,但要是有人敢逃這印花稅,不但貨物會被查沒,還要被罰上兩倍到五倍的貨款。
這是章回上車時,便聽隨車的乘警告誡過。每過一個車站,每新上一批乘客,那乘警就會過來告示一番。如果有人還沒買印花,這時候補(bǔ)還來得及,要是開始檢查了,被查出來,那可就要吃大苦頭。
而且列車上查得還很嚴(yán),一路上,章回隨身攜帶的書篋就被檢查了兩次。
這還是因?yàn)樗粗拖駛讀書人,所以少受了不少騷擾,他前后左右的乘客,被檢查了四五次還多。
章回?fù)u曳,靠印花減了商稅是好事,官府查稅也是應(yīng)該——不然稅負(fù)都要落在不敢逃稅的良民身上了——但也沒做必要這般粗暴。
一聲長嘯突兀的自身側(cè)響起。
嘯聲尖銳刺耳,把還在曳的章回,嚇得一個踉蹌。
回頭看時,卻見是一支方才就注意到的鐵桿——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是中空——高高豎起的頂端外圈,一團(tuán)白氣正在擴(kuò)散。
周圍好些人都注意到了章回方才的狼狽,臉上不免帶上了對外地土包子的鄙視。章回卻沒注意這些,好奇的打量著這支鐵桿。
“那是汽笛。”
汽笛?
章回回頭。
在旁搭話之人,手役扇,與章回同樣是書生裝扮,年紀(jì)比章回還點(diǎn),但高挑俊秀,衣料、裝束也都比章回鮮亮得多。
但章回只多看了一眼就沒在注意,反而追問,“怎么不見鍋爐?”
汽笛他雖沒見過,卻在《自然》上看到過介紹。朝廷轄下的工廠,因?yàn)橐?guī)模太大,搖鈴敲鐘都傳不了上下工的消息,所以就發(fā)明了汽笛,利用鍋爐產(chǎn)生的蒸汽來發(fā)聲。
那書生指了指腳底下,“管道是從地下穿過來的。”
章回看著地下,一下恍然。
高挑書生看著章回,帶些笑意,“兄臺是第一次上京吧。”
章回點(diǎn)點(diǎn)頭,行了一禮,“在下章回,表字元復(fù),敢問尊姓臺甫?”
“奔流到海不復(fù)回?”見章回又點(diǎn)頭,高個書生就哈哈笑了起來,笑了幾聲,回手一禮,“這可是太巧了。在下李膺,表字亦是元復(fù)。”
章回眼睛一亮,立刻問道,“可是昆山李元復(fù)?兄臺的三篇《開方新論》,真是發(fā)前人所未發(fā)……”
見到當(dāng)初初見論文時,就頂禮膜拜的數(shù)學(xué)高人,章回情緒高漲,李膺也親熱的拉起章回的手,“兄臺當(dāng)是發(fā)現(xiàn)了鏱元素的章元復(fù)吧?弟神交已久,不意今日得見。”
“元……元復(fù)兄,”章回念著自己表字,感覺有些別扭,“也是上京來參加大會的?”
“當(dāng)然,當(dāng)日收到請柬弟就想動身了,沒想到家里出了些事,耽擱到現(xiàn)在。元復(fù)兄……”李膺眨了眨眼睛,笑道,“我道元復(fù)也是別扭,這樣吧,在下行九……”
章回苦笑,“在下亦是行九。”
李膺也是一愣,“這還真是太巧了。”他看看章回,“你我神交多時,只呼章兄,李兄,未免太生疏了。”
“不如這樣吧,”章回道,“李兄直喚章九便可,你我神照多時,又何必如凡夫俗子般在意。”
“章九,李九。”章回直爽,李膺更加歡喜,念了兩句,灑脫大笑,“如此便好,禮來禮去,不知要白白耗上多少時間。”
“李九。”章回問,“接下來打算怎么走?準(zhǔn)備先落腳,還是先去學(xué)會報到?”
“先看看學(xué)會那邊能不能住人,能住就盡量住下,起來家中也有親戚在京師,借助也是不難,不過讓弟來選,還是能在學(xué)會附近住下最好。”李膺對章回道,“跟學(xué)會同仁抵足夜談,豈不比孤身而臥要來得痛快?”
章回連點(diǎn)頭,“此話深得我意,這一回上京,正是要跟諸位同仁好好議論自然萬事,一個晚上都不能浪費(fèi)呢。”
李膺將折扇一合,“事不宜遲,這就走。”
章回衣著樸素,而且是孤身上京,并沒有帶著仆從,自個兒背著書篋。
而李膺則是身后跟著一書童兩伴當(dāng),伴當(dāng)提著大箱,書童背著包,李膺人則手持湘妃竹的折扇,衣著昳麗,一看便知是風(fēng)流倜儻的富家公子。
李膺看了,就讓書童強(qiáng)取了章回的書篋背上,道:“弟上京過兩次,到京先出站,如果有人接,出站口那邊應(yīng)該會有人舉著牌子的。”
李膺拉著章回的手,就要往出口走,但他的書童卻猛不丁的叫道,“九郎,那邊就有人舉牌子。”
“怎么可能會……”李膺話聲一頓,“哦,還真的是自然學(xué)會的牌子B九,你看到?jīng)]有。”
“看到了。”章回望著幾十步外,舉著木牌的兩人,“就在對面吧。”
木牌上,正寫著皇宋自然學(xué)會六個大字。
“對面,就在這里,不是那邊……嘿,怎么那邊也有!”
章回前后左右看過去,“每個站臺好像都有。”
李膺和章回駭然相顧。這個聲勢,可是不。只是為了迎客,就派出了幾十人在車站守著。
感應(yīng)到了李膺、章回的視線,這座站臺上舉著牌子的人就走了過來。
走進(jìn)了,他掃了一眼,自然而然的將伴當(dāng)和興給排除在外,對李膺和章回行禮道,“兩位官人,可是來參見自然學(xué)會大會的?”
李膺、章回齊點(diǎn)頭,“正是。”
“在下是學(xué)會幫辦,奉命在此等候上京與會的會員。敢問兩位官人,請柬可還帶了?”
“帶了。”
章回從懷里的暗袋中摸出請柬,李膺的請柬也由書童遞了上來。
只有在學(xué)會掛名的正式會員,才能得到參加這一次國大會的請柬,同時在請柬最后還注明,參加此次大會的成員,可以報銷人的來回路費(fèi)。
這么好的條件當(dāng)然讓所有收到請柬的成員,都趨之若鶩。
先不用可以面見當(dāng)朝宰輔——平章蘇頌,宰相韓岡,副樞沈括,這三人都是學(xué)會的正式成員,議政中間,也有黃裳、王居卿等四位會員。
只是上京一趟,見見過去只能通過鴻信往來的志同道合的筆友,就是難得的樂事。何況還不用花路費(fèi)錢?
驗(yàn)過請柬,幫辦與同伴打過招呼,便領(lǐng)著章、李二人跟著他走。卻不是李膺曾經(jīng)走過的出站的路,而是穿過一個警備森嚴(yán)的關(guān)卡后,轉(zhuǎn)上另外一條道。
幫辦邊引路,邊解釋,“這是給官人們走的路,更方便一點(diǎn)。”
“可我那七兄,也是官人,卻也不是走這條路。”
“議政。”幫辦吐出兩個字,堵住了李膺的嘴,“這是專列停車的地方。”
真是天大的面子。
章回和李膺都不敢出聲了,可相互看看,又在對方的眼底發(fā)現(xiàn)了興奮和自豪。
不愧是由宰相發(fā)起的會社。
能加入這里實(shí)在是太好了。
……………………
御史臺東。
不知等候了多久,眼前的側(cè)門終于打開了。
一名身著皂衣的臺吏先走了出來,斜睨了文及甫一眼,然后回頭沖里面喊了一聲,“出來吧。”
兩張熟悉的面容一前一后從里面走了出來。
都是憔悴削瘦,仿佛一陣風(fēng)都能吹倒。
文及甫連忙上前,攙扶住兩人,動情含淚,“二哥,九弟。”i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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