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更,還差一更。
看游師雄的容色,就知道他這個位置絕不好做。
雖然掌管鐵路總局的權(quán)力極大,甚至在中書百司中排名第一——能由一樞密兼任,可見這個衙門的重要性。
中書門下轄下的衙門,卻要樞密院的副二官來兼職,亦可見主官必須身兼文武。
因為這個位置太重要了,就像人體內(nèi)的大血管,斷了可就要人命的。
舊日一轉(zhuǎn)運使,資歷稍長,便可入侍從之列。江淮六路發(fā)運使,三門白波發(fā)運使,以及后來的荊湖兩路發(fā)運使、湖廣四路發(fā)運使,這種關(guān)系朝廷命脈的漕司衙門的主官,更是非資深侍從官,乃至兩制官不得授。
而鐵路總局對天下運輸?shù)母上担葓?zhí)掌汴水綱運的江淮六路更重十倍。不僅要主持公私輸送、軍需轉(zhuǎn)運,同時還要主持營造、維修的工作,偶爾還有調(diào)兵平叛的任務(wù)。
專業(yè)性的職位,選用不合格的官員就職,最好也只能是守成,更大的可能是鬧出一團亂子,浪費億萬公帑事,弄得兵備也跟著出亂子,那可就事大了。
遼國的鐵路規(guī)模遠不如大宋,但初建時還是鬧出了不的紕漏,要不是遼國的根基建立在馬背上,大宋這邊,心動的絕不止章惇一人。
如果拿第一任的沈括來作為標桿,判鐵路總局這一職司,要知軍事,要明營造,要擅政務(wù),要通會計,同時資望還必須足夠高,要夠得到樞密院的副職——畢竟是事關(guān)國家命脈的權(quán)柄,資望、官位稍低一點就壓制不住。
天下間數(shù)萬官員,能符合這些標準的,也不過寥寥數(shù)人。
但話回來,以上諸條其實都不重要。除了身的官位要達到標準之外,有能無能都不是問題,重背\景、靠山。
沒有靠山,再有能耐也坐不上去。有了靠山,平庸之輩也能身居高位。
就如江淮六路發(fā)運使,前后數(shù)十人,并不是人人都能如薛向一般,在位置上游刃有余。要不然,薛向之前的汴河綱運,也不會年年上報兩成的耗羨。
幸好,這個新設(shè)立僅僅十載的鐵路總局,還沒有感染上其他衙門那種尸居余氣、得過且過、雁過拔毛的毛病。
這個新衙門,正是百事具興之時,在看根腳之余,也會看一看能力和操守。縱使是氣學(xué)中人,如果才干難孚眾望,也難以躋身其中。
所以緊隨沈括之后的游師雄,盡管他在甘隴協(xié)助鐵路總局,主持了興修貫穿河西走廊的甘涼、甘肅、蘭涼各分段的工役,同時又有作為帥臣的充足經(jīng)驗,但他還是要代替沈括,在天下各處的鐵路工地上,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干之后,才能在日后順利的接手鐵路總局。
在眼下,游師雄依然僅僅是翰林學(xué)士兼同判鐵路總局,能夠參加議政會議的資格來自翰林學(xué)士,而不是一個需要他跑遍天南海北,一年只有兩個月能在京師的差事。
這樣的辛勞,讓游師雄的外表,與他實際年齡相差甚遠。
“景叔,多多保重身體才是。”
李承之長輩一樣的叮囑著游師雄,額頭的皺紋中都閃現(xiàn)著慈祥的光澤。
“多謝參政,師雄明白。”
游師雄回答得嚴肅謹慎,不留半點口實與人。
真像沈括。
李承之想。
鐵路總局前后兩任主事者,這經(jīng)歷、人品、性格都天差地遠,怎么外在的表現(xiàn)就這么像?
沈括他好理解,畢竟人品為世人所論,行事不得不謹慎。
不過在沈括為了鐵路鞠躬盡瘁之后,已經(jīng)憑借多年來的功勛,抵消了過去給人的反復(fù)無常的印象。如果是十年前,沈括還會被成是‘壬人’,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人會這么了。
所以能接下參知政事一職,從樞密院轉(zhuǎn)到中書門下這里。
但游師雄卻又為何?
韓岡的師兄,身后有根深葉茂的氣學(xué),手底下有無數(shù)同門,軍功顯赫,功績累累,他完不必像沈括一樣謹慎微。
游師雄的性格,按照李承之過去的了解,也絕不是眼前這般。或者,跟這兩年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并不相似。
這倒有些有意思了。
他到底在提防誰?還是對所有人都提防著?
“還是多注意為是。你看王壽明,就是太不注意養(yǎng)生了,否則何至于六十多歲就告病?玉昆相公多有倚重他之處,偏偏就病了。”
王居卿老病,前年年底不得不致仕,游師雄也就是那時候被調(diào)回了京師,成為沈括的副手。
李承之與游師雄并肩走著,一邊不露痕跡的觀察,一邊著閑話,“我這邊有個四物湯的方子,還是上一回楊德時楊太醫(yī)回京時討來的,不是補血的,是養(yǎng)氣的。只留下黃芪一味,其他都換了。我喝著倒不錯,夜里能睡得安穩(wěn)了,白天也就多了精神。想來景叔你喝了當也有用,不過用藥的份量還得斟酌一下,等明兒我把方子找出來,你去厚生司找人添減。”
“多謝參政……”
游師雄邊聽邊點頭,最后還道了聲謝,感謝李承之的關(guān)心和饋贈。只是話的口吻,還是嚴肅恭敬。
“也別謝我這老頭子,你這位置是重中之重,鐵路總局萬萬不可有失,虎視眈眈的不知多少。莫四物湯,就是天天龍肝鳳髓,也得給你預(yù)備下。”
“鐵路之重,師雄明白。也只望能不負國恩,不負相公所托。”
李承之的關(guān)心,拳拳可見,游師雄也不得不表白一下心跡。
只是從游師雄的話里,聽不出多少擔心。
他的確是不用擔心的,因為他的位置,有兩位宰相聯(lián)合作保,就是出了事,不得不交出職司,最后還是會落到自己人的手中。更不用他也不知道章惇的打算,
韓岡是將銓曹四選中的三個衙門讓給了章惇,才將鐵路總局化為自己的自留地。
而且章惇也爭不過韓岡,氣學(xué)門人充斥鐵路總局之中,從上到下都是張門弟子,派了誰來都是被架空的份。
韓岡有謙讓之禮,章惇自不會與盟友平生嫌隙。
章惇、韓岡聯(lián)手把持朝政十數(shù)載,若不是雙方情誼甚篤,凡事相互協(xié)調(diào),早就鬧翻了。好一點是決出勝負,其中一人退出,差的就是兩敗俱傷,讓別人撿了便宜,最差的就是皇帝親政,都完蛋。
不過這樣的默契,也讓許多人失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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