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韓岡遇刺的消息傳開，登韓府之門者便絡繹不絕。
韓岡從蘇頌府上回來，遠遠發(fā)現(xiàn)大門水泄不通，只得轉向側門回府。
門前的大道上擠滿了車馬，門房處也坐滿了等待接見的官員。司閽手中收到的名剌，一封封堆起來更是有十幾斤重，疊起來兩尺多高的三摞，被人心的捧著，送到韓岡的書房里。
書房內做事的伴當就循例，把這些名剌，按照官品、內外、親疏分類，當值的親信幕賓登記造冊。
韓岡回府，簡單的換了一身衣服，就到了書房。
書房里面不見韓鉉，一問，又去了州橋。再聽是王旖派出去，因為黃裳去了州橋，韓岡曳，“讓四哥回來吧，用不著他一趟趟的跑了。”
“可黃知府。”這是王旖的吩咐，親信忍不奏問了一句。
韓岡一笑，“吾信回之為仁久矣。”
孔夫子相信顏回不會偷吃，韓岡也相信黃裳就算有其私心，在這種時候也不會做蠢事。
安排人去通知韓鉉，韓岡翻了翻桌上的名剌，比平時至少多了三倍。甚至近年來，舊能不露面不招搖的宗室，都有十幾份名剌在。
宗室如今是驚弓之鳥。之前濮王系被連根拔起，太宗一脈恨不得把頭鉆進地洞里。現(xiàn)在韓岡遇刺，誰知道剩下的宗室會不會被栽上身。無論賢與不肖，生死關頭都不會糊涂。韓岡隨手挑了兩人，其中一人就是趙世將，讓他們向宗室傳達他的心意。
剩下的名剌，重要和親近的一摞，韓岡是都要見的。剩下關系疏遠、地位不高的一批人，大部分都不需要接見，他們只是過來表明立場，名剌送到就好。尋常時候，韓岡也都只會接待其中一部分，其他人則只是收下名剌了事。
“相公。”幕賓把韓岡翻亂的幾摞名剌整理好，聲的，“要不要都見一見。兩句話，花不了多少時間。”
韓岡訝然抬頭，他的這位幕賓四十多歲，一貫謹言慎行，韓岡不問，從不多言，此刻卻提議失笑道：“怎么，要亮個相？”
“不會用相公多少時間。”幕賓強調道。
韓岡見一般的客人，通常分鐘。雖是待客，其實也就只是兩句話，如果有關心的話題，就多幾句，沒有就點湯送客。平日里，來來去去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今天就算多一點，一個半時辰怕也是都能過上一遍。
他飛快的展開最上面的幾封名剌，書寫在中央的，都是章系中堅的名號，“此輩皆是心向相公，故而來此投遞，愿為相公效犬馬之勞。相公只消見他們一面”
韓岡笑著打斷，“那章子厚可就要跳腳了。”
那些墻頭草，今天能倒過來，明天就能倒回去。韓岡現(xiàn)在想要維護穩(wěn)定，三十萬大軍還在前線。放棄唾手可得的戰(zhàn)果，冒著三十萬大軍崩潰的風險，眼前的一點利益還不夠。而他要自保，有軍隊就足夠。那些墻頭草會倒過來，還不是看見韓岡手中有兵。
“一切如舊。”韓岡道。
雖然如此警告，讓幕賓失望而去，但韓岡明白，已經(jīng)不可能恢復到過去的局面。
黃裳的反應，朝堂官員們的反應，甚至家中妻兒、門客、幕僚的反應，都讓韓岡感到警惕。
韓岡還想著太后遣人給章惇的圣諭，也不知是什么內容。
王舜臣太后傳諭章惇的事，他應該通知自己的。甚至圣諭的內容，王舜臣也應該打聽來，傳給自己的。
韓岡不信，有哪個傳諭的內侍，膽敢拒絕王舜臣的詢問。
現(xiàn)在還要韓岡自己派人去打聽，問題肯定出在王舜臣的身上。
呵。
韓岡低聲淺笑，他現(xiàn)在有點相信，黃袍加身，不是趙匡胤自導自演的戲碼了。
畢竟推動車輪滾起來的，從來不會是一個人，而是所有人。
“相公。”
“相公，章相公遣了人來。”
收到了章惇的傳書，韓岡已經(jīng)毫不驚訝了。
太后也有太后的想法。
看來自己之前在御前的一番辭，太后都沒有聽進去。
“相公。”傳信的伴當提醒韓岡，章府來人還在等回話。
“就我知道了。”韓岡確信章惇需要的不是自己的保證，而是自己切實的行動。
“準備一下，我要入宮。”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這話已經(jīng)形同威脅了，要是太后再一句‘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章惇要么立刻造反，要么立刻滾蛋。
北方三十萬大軍，南方數(shù)百萬災民，都離不開章惇的鼎力合作。
沒有穩(wěn)定的朝堂，北方大軍能安穩(wěn)撤回，就已是萬幸。而韓岡這件案子，來遼人的嫌疑最大。
韓岡就要辭相歸鄉(xiāng)，起來，在朝堂上已經(jīng)無黑人了。遠在關西，京師鞭長莫及。多少年來，離開開封就是退出政爭的標志--知道電報的能有幾人？所以，這一回的刺殺，不是在韓岡一人，而是整個朝堂。
成功了，韓岡的黨羽能與章惇拼一個你死我活，失敗了，韓岡能與章惇拼一個你死我活。之前韓岡、章惇在蘇頌家中商談時，所瘍的的要其背鍋的的對象，就是遼人。不管從什么角度來，都不能讓遼人如愿以償。
而南方災區(qū)，更是要仰仗福建商會運送的糧食來賑濟。當初為了時事，也為了避免災糧在下?lián)苓^程中一級級的被侵占，就依入中法的舊例，把糧食和運送兩樁事都交給了福建商會，如今正是關鍵時候。福建商會亂了，一時半會兒哪里去找替補，真的是要死上幾十萬人的。
韓岡嘆了一聲。實話，此時他和章惇之間的交情雖還在，但猜忌之意卻更勝一籌，章惇若是辭位，若無其他后患，他樂見其成。
可惜呢，問題就在后患上。
他貴為宰相，一舉一動都會決定千萬人的命運，雖然位高權重，但走得高，背負的也就多，也就更加沒有任性的權力。
所謂兢兢業(yè)業(yè)，正是如烹惺時的謹慎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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