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變故7）

    章惇帶著深深的疑慮，走進熟悉的地方。

    沒有一群刀斧手從天井兩側廂房涌出，也沒有一個不懷好意的閹人拿著圣旨等著，只有韓岡在廳門前階下迎候。

    章惇保持著臉的微笑，腳步亦一絲不亂，只有肩膀稍稍松弛了一點下來。完沒有人看出他之前的緊張。

    沒有軍隊，沒有警察，從韓岡帶著他的親衛們離開皇城進入都堂之后，沒有任何武裝接近皇城近處的這一處龐大的建筑群。

    在這之前，也沒有。

    但章惇在出發時，依然有著幾分賭場的心態。

    韓岡通知召開議政會議，而在京的除韓岡和都堂內當值的三人之外的二十七位成員，沒有一個先期抵達。

    按照章惇得到的回報，韓岡除了他和蘇頌之外，根沒有派人去聯絡其他議政。

    如果是尋常時候，這十分正常。

    除卻每逢庚日的議政例會，但凡要召開議政會議，都必須是韓岡和章惇兩位宰相共同簽書，少了誰的簽名都不行。

    這是兩位宰相之間妥協的結果，也是如今宰相獨有的權力。韓岡與章惇，之所以能獨秀于都堂其他成員，不僅僅是手掌握的軍力、財力，以及外在的兩大商會的支持，更是因為他們處在權力的心。

    軍事、國政、財計、銓選，樞密、參政、議政們分掌不同領域的權力，而宰相統轄所有。權利范圍像一個個圓，所有圓相重疊的部位，是兩位宰相。

    丁日的樞密院例會和三衙例會，戊日的戶房例會，庚日的議政例會，隔日的都堂例會，月末的兩妖會，所有樞階層的會議，都繞不過章惇與韓岡。

    無論是章惇還是韓岡，如果有意臨時召開議政會議，必須先行知會對方并議定，否則便不符合程序，當然，更嚴重是破壞兩位宰相之間的默契，后果不問可知。

    不過在今日，韓岡舉止乖張不足為，還維持著過去的體統，反而不正常了。

    但章惇還是來了。

    輸給韓岡可以，但在韓岡面前丟臉卻不行，性命不過等閑事，丟人現眼他是寧死不干。他可不愿像呂嘉問，勸不自己，找了個借口躲回去了——終究是個無用之輩。

    章惇來此之前，呂嘉問還勸他要多做準備，可匆匆忙彌能做下多少安排？又能有多少用？與其暴露出自己在京的那么一點能夠自保的底牌，還不如坦坦蕩蕩一點，看韓岡敢不敢為一己之利，冒朝堂生變，國大亂，前方潰敗的風險。

    韓岡眼前，章惇淡然行了一禮，“勞玉昆久候。”起身對視，心忐忑絲毫不露。

    見禮，入廳，直到坐在他慣常的位置時，章惇的舉止言談，皆與尋常毫無二致。

    但是在韓岡眼，章惇這種刻意表現出來的一切如常，反倒顯得心虛了。

    不過換作是自己，韓岡自問也一樣會覺得如坐針氈。

    韓岡沒有去吊章惇的胃口，待奉茶水的堂吏退下之后，直接切入正題，“方才入宮，已與太后分明白。太后知道誤會了子厚兄。”

    章惇雙手籠著茶盞，臉表情毫無變化：“哦，太后如何？”

    韓岡點了點桌子，“不是太后如何，而是我等如何做？”

    深宮，向太后斜倚在軟榻，細軟厚實的羊絨氈罩住了腰腿。

    一名宮女拿著美人拳輕輕敲擊在向后的腿，旁邊還有幾個粗實的宮人，捧著水盆，妝盒等一應物事。

    向太后半閉著眼，面前站著誠惶誠恐的楊戩，“楊戩。你把去宣旨時，章惇的反應再一遍。”

    楊戩戰戰兢兢，卻不敢把實話出來：“臣受命往章相往章惇家宣旨。章惇但領旨，別無二話。”

    “別無二話？好忠心的宰相。”

    向太后不滿的聲音從傳下來，楊戩只把頭壓得更低，一句話都不敢回。

    章惇只是沒有即刻辭官，而是請托韓岡來分辯，太后的火氣燒到了去宣旨的自己頭。要是明自家宣旨時膽戰心驚，連句硬話都沒敢，幾乎要給章惇跪下來磕頭求饒，只怕太后當真要把自家給燒了。

    也虧得章相公有能耐，逼得韓相公來幫他分辯。

    韓相公入宮來幫章惇話，又把朝堂不穩的危害了又，好容易太后才松了口，要不然，自家不定還要去章相公府跑第二趟第三趟，強逼著章相公辭官才罷休。

    向太后這時又不話了，楊戩低著頭，心里面七八下，不知道太后準備怎么發落自己。

    不定太后還是想要章相公辭位。章相公一走，韓相公為天下計，不能辭官了，算辭官，也肯定會留在京師

    楊戩正想著，冷不洱見太后，“韓相公要了吾的體面，可知如何？”

    楊戩暗暗叫苦，這種事他哪里知道端詳。太后知道做錯了事，但礙于面子不愿意收回之前給章惇的口諭和手書，而韓岡則拍了胸脯保證會讓太后體面得。保不準韓岡進宮前，跟章惇談好了，等太后松一松口，但楊戩哪里敢出來，“韓相公見識如天人一般，不是臣等魯鈍之輩可以揣測。”

    “我等如何做？”章惇臉一抹淺淡的笑容，“不如玉昆你一，我該如何做？”

    “之前在子容府與子厚所言，朝堂不能亂，天下不能亂。到現在為止，這個想法依然沒變。”

    章惇不動聲色。

    他怎么可能將身家性命放在對韓岡人品的信任，最終讓他信任韓岡的，還是相信了韓岡對得失的權衡。

    他希望韓岡對得失的判斷現在并沒有改變。

    “朝堂需要穩定，太后也想看到因為朝堂不穩，而亂了北地三十萬大軍的陣腳。”

    章惇抬了抬眼，太過熨帖的話語之后，必然跟著轉折，“而后呢？”

    “一切照舊。之前怎么定下的，之后怎么做。不過”正如章惇所料，韓岡道，“我等臣子，也不能讓太后沒了臉面。”

    如果是皇帝，頂了頂了。韓岡和章惇，莫現在的皇帝，是先帝，該不給臉面不給臉面。但是對如今的太后，卻不能如此強硬頂撞，總得講個方法方略。

    雖然不是要抱怨什么，但無論是韓岡還是章惇，幾十年朝為官的經驗已經讓他們明白，男女之別無處不在。不能正確的認識到這一點，那么在朝堂也呆不了太久，太后雖然下放了權柄，但兩位宰相卻不會忘掉，他們的權力來自于當今太后。

    如向太后能垂簾聽政，其‘權同聽政’的法力來源，是基于先帝遺詔。而都堂的權力，則來自于太后的授予。

    雖然從質，宰相的權力還是承自于天子。而韓岡倡立大議會，除卻暗地里的一些私心之外，明面正是要將宰相之權的法理基礎，從天子授予，改為天下人授予。

    但無論何時，都不應該忘掉向太后對都堂的幫助。

    章惇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韓岡的話，“那玉昆你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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