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坐在車上，想著剛剛藤子京在宮門口報知的那個消些著急，如果早知道妹妹已經(jīng)提前回了京都，他哪里還會管什么王爺納側(cè)妃，御書房內(nèi)無聲雷，早就已經(jīng)奔向了澹泊書局。
三個月前就收到了若若從北齊帶過來的信件，知道她終于可以離開青山，回到家鄉(xiāng)，范閑心中自然喜悅，依著妹妹信中的囑咐，讓婉兒在京都為妹妹細細挑選一個醫(yī)館的好地段。
沒料著婉兒挑來挑去，最終還是挑在了離太學不遠的澹泊書局對面。范閑心想這也不錯，三兄妹也算是在街上也做了一回鄰居，但他沒有想到若若竟比信中的提前回了，而且據(jù)藤子京講，這丫頭在府中居然只停留了少許時間，便興致勃勃地趕到了醫(yī)館的所在地。
這兩年里，范若若以苦荷大師關(guān)門弟子的身份，主持著青山上的一應雜事，她身為一位南慶人，加上又是范閑的妹妹，所以雖然有北齊皇室的默允及狼桃大師兄的支持，依然有些辛苦。
在主持山門之余，范若若時常會下山，為北齊的窮苦百姓治病，她收費便宜，醫(yī)術(shù)又極高明，加上名頭又大，沒用多長時間，整個北齊都知道天一道門里面，又出了一位宅心仁厚，慈悲心腸的醫(yī)女。
這位當年京都的才女，在受到兄長很長時間的教誨之后，終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標，一旦找到之后，她便變得極為執(zhí)著，不然也不至于一回京都，不在家中停留，卻要去盯著醫(yī)館的進度。
范閑有些好奇地揉著眉心。暗想如今的妹妹究竟是變成華扁鵲還是風華了呢？要知道這可是他當年最擔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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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東川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明明不是什么節(jié)慶日期，卻涌入了無數(shù)看熱鬧的人，不知道內(nèi)情地人，只怕還會以為有雜耍班子正在里面表演。東川路地近太學，這些來看熱鬧地人。也大多是太學里地年青學生。他們踮著腳。拉長了脖子往里望去。期望能看一眼當年名聞京都的范家姐，究竟生的是什么模樣。
江山代有才人出。四五年過去，當年京都出名的才子，一位賀宗緯已經(jīng)入朝為官。紅極一時，另一位侯季常卻是遠在膠州，快要被人遺忘。至于京都最出名的幾位姐，葉靈兒遠避青州，林婉兒嫁為人婦。再也不可能成為人們茶桌上地議題。如今在八卦圈內(nèi)正當紅地。乃是王家姐地野蠻，賀家姐地懦弱，太學里幾個皇族遠親的囂張。
用范閑曾經(jīng)抄襲地一句評語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范若若是個例外。她當年以詩才聞名京都。后來卻大得太醫(yī)院青眼，偏又拜入苦荷門中。在北齊獲得了極好的名聲，故鄉(xiāng)的人們?nèi)绾文芡洠拷袢瘴玳g，她在醫(yī)館甫一露面。便被太學里一位教習認了出來。一傳十，十傳百。便成為了今日京都最轟動地新聞。
范閑掀開車窗的布簾。皺著眉頭，有些惱火地看著堵在自家書局門口以及未掛招牌醫(yī)館門口的年輕士子們。心想這些人未免也太孟浪了，面色便有些不喜。
看著他的神情。沐風兒低聲陰寒道：“屬下馬上把這些人趕走。”
范閑不置可否，藤子京輕聲道：“我去清場。”范閑這才點了點頭。
他這些年好不容易在讀書人心目中保持了自己的清流地位，成功地洗涮了不少監(jiān)察院地黑暗色彩，怎么舍得讓沐風兒敗壞。也不知道藤子京下車后了幾句什么，那些堵在東川路里地行人和士子們頓時散了。將街口空出一大片地來。只是那些士子經(jīng)過黑色馬車時，都極為恭敬地向馬車行禮，這才悄無聲息地退去。
看樣子這些人是知道了馬車中人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尤其是那些士子就將范閑看成了偶像，加上范閑如今還兼著太學里的教授職務，哪里還敢再停留——能讓書生摧眉折腰相事，證明范閑不僅僅是權(quán)貴那般簡單。
……
……
東川路安靜了下來，范閑下了馬車，壓抑著心頭地激動，微笑著走入了書局對面地醫(yī)館，也不及查看婉兒將這地方整治的如何，目光便直接瞥了進去，不料卻沒有看著若若地臉，只瞧著那件看上去有些單薄的錦祅，略顯瘦弱的腰身。
范若若根就沒有注意到醫(yī)館外面地變化，此時早已經(jīng)從失神中擺脫出來，正蹲在里室里整理那些藥材，她從北齊青山也帶回了一些南慶少見地珍貴藥物，此時正在思考應該如何存放。
聽著身后傳來的腳步聲，范若若沒有起身，直接道：“還未開門，若不是急患，煩請過兩天再來。”
聽著這聲音，范閑便高興，加上這句話里所蘊地醫(yī)者心腸，讓他不禁滿意地笑了起來，在她身后道：“真要有病，哪里還等得及你回來治，莫非我自己地醫(yī)術(shù)就差了？”
聽到這熟悉而又有些陌生了的聲音，范若若身子微微
馬上卻回復了平靜，站起身來，背著范閑整理了一下轉(zhuǎn)頭，款款拜了下去，道：“哥哥來了。”
雖刻意壓抑著情緒，但姑娘臉上的眉，眸中的曈，唇角的弧度，無一不顯示著她內(nèi)心的喜悅。
看著若若妹妹臉上的喜悅之色，范閑的心里卻是無來由地一慟，不明所以，莫名其妙。他怔怔地看著妹妹，看著這張已經(jīng)有幾年不曾見到的熟悉臉龐，看著那眉心熟悉的冰雪之意，在自己的面前化成了三春里的淡暉，輕輕嘆了口氣。
然后他向前一步，輕輕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若若微微低頭，習慣性地側(cè)了側(cè)。
就如同慶歷四年春天，范閑第一次來到京都，進入司南伯府時那樣，分隔已久的兄妹二人。只需要一些話語，一個的動作，便可以驅(qū)散掉時光所造成的些許陌生感，再次回到很多年前好動的猴子與病弱地猴子之間的情境，回到那些天南地北。托雁而行的片言只語中。
范閑覓了個箱子坐了下來，看著依舊忙碌的妹妹，道：“怎么到的這么早？”
“哥哥不也提前回來了？”范若若笑著應了一聲，抬起手臂抿了抿汗?jié)裆㈤_地鬢角：“路上沒耽擱，就早到了幾天。”
“千里南下，也不在家里好生歇兩天，這醫(yī)館里的事情自然有你嫂子安排，你只管問診。不要操這個心。”
范閑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妹妹雖然依然那般瘦，但精神顯得好了許多，而且或許是這兩年里時常在鄉(xiāng)野僻壤里行醫(yī)，膚色也黑了一些，甚至連眉宇里常見的那層冰雪。也逐漸消失不見。
雖然時常有書信往來，但是總不及在身旁照顧的周，范閑心頭有些自責，當初逃婚離國部是他一手安排。看著妹妹便嘆起氣來，也不知道她這兩年過的好不好。
“府里的丫環(huán)婢女換了幾拔，我一個人都不認識，找個話的人都沒有，傻傻地在花廳坐了會兒。想想還是來書局看看，哪里想到嫂子挑的地方就在醫(yī)館地對面。”范若若很自然地把兄長拉了起來，免得他坐壞了自己放藥的箱子。道：“這藥讓你屁股坐了，還怎么給人用？”
“我是誰？我可是詩仙，如果傳出去，只怕別人還會專挑這箱藥來買。”范閑講了個極冷的笑話，然后驚訝道：“你嫂子呢？思思呢？”
范尚書攜柳氏回澹州養(yǎng)老，帶走了老宅里一半的丫環(huán)仆人，加上莊子里需要人手，丫環(huán)大了又要配親，不過幾年時間，整個范府對于范若若來，已經(jīng)變得有些陌生。
范閑極為敏感地察覺到了這點，心想連四褀那個貪睡的大丫頭，如今也正經(jīng)成了位縣令夫人，數(shù)年時間，京都變化著實太大，不要讓若若有些不習慣才好。
“嫂子和思思帶著藤大家的去田莊了。”范若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解哥哥為何問了這么傻一個問題，“今天我才和藤子京進城，當然沒有碰上她們。”
但凡大家大族，在京都外自有自家地田莊山林產(chǎn)業(yè)，更何況是范氏這種大族，范閑往年也常在這些田莊里游玩，卻一時沒有想到，時日入冬，該是準備年關(guān)的時節(jié)，如今執(zhí)掌范族產(chǎn)業(yè)的婉兒與思思這個好幫手，正是忙的要命。
他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道：“你回來這是大事，再怎么忙也該在府里等著才是。”
范若若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我都提前了三天回來，誰能有那個神機妙算。”
范閑拍屁股起身，眉開眼笑道：“我至少能算到，你這時應該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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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范府前后兩宅早已經(jīng)打通，那個花園也被改了模樣，就連內(nèi)里住的人也不大一樣。范閑依然習慣和婉兒思思住在新宅那邊，父親大人居住的老宅便空了出來，早已有仆婦將若若當年地房間整理的干干凈凈，一如原來，范若若跟著范閑入門一看，思及在京都渡過的十幾年歲月，眼圈便紅了起來。
范閑卻是最看不得女人流淚地角色，當然，除了已經(jīng)死了的丈母娘——他趕緊把若若唬弄去了花廳，此時府中無人，兄妹二人相對而坐，以酒互敬，胡吃海塞，講述分別之后的各自人生，倒也痛快。只是到京都謀叛事時，若若擔憂無比，講到青山上的孤苦及北齊人的目光，范閑眼色有些惱怒。
“弟弟如今在那邊如何？”范閑放下酒杯，問了一句。范思轍一直還在處理北方的產(chǎn)業(yè)，雖兄弟二人一直有書信來往，情報相通，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從妹妹的言語中，范閑才知曉，原來思轍在北邊過的也有些辛苦，雖然北齊皇室明面上沒有做什么手腳，但暗底下也是使了些不起眼的絆子。
范閑沉思片刻后道：“玉不琢不成器，北齊皇帝一時不會真的翻臉。就由他在那。”
這兩年里范思轍回了兩次京都，慶歷九年地春節(jié)也是在澹州過的。只是如今范府一家人被迫天南海北相隔，便是聚上一聚也極為困難，每每思及此事。范閑心里便是老大地不痛快。
問題在于陛下總不可能在這樣緊張的時刻允他辭官，父親也確實不應該再呆在京都。留在州照顧祖母，總比時刻擔心落個不幸地下場要好些。
范若若點了點頭，心里對兄長地話是生不出一絲半點質(zhì)疑。不論是弟弟還是自己，都是在兄長地安排下，才真正擁有了與一般權(quán)貴子弟完不同地人生。最充實的那種。
“今兒先休息。改明兒再好好話。這老王頭不在，有好些話我想找人都沒處去。”范閑有些口齒不清地咕噥了幾句，發(fā)泄了一下自己難得地郁悶，在這世上的聊天對象。除了林大寶王啟年外。當然是五繡叔和被自己影響太多的妹妹最為合適。
范閑甚至敢和這四個人講大逆不道地話語。問題在于大寶過憨，不會然后咧，王啟年跑了，五竹叔遁了，妹妹不在……卻終于回來了。
這種感覺真好。范閑難抑心頭喜悅，不知喝了多少酒。自然不肯吃解酒的藥丸。趁著酒意，居然趴在桌子上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范若若看著一身酒氣地兄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吩咐下人將他抬回了房中。又親自替他蓋好被子，整理好他那頭烏黑地長發(fā)，將頭發(fā)里地幾根針心翼翼地取了出來——就像幾年前范閑大婚之前時受傷時那樣。
回到自己地房中，范若若看著手頭耀著各式光芒的幾枝細針，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心想嫂子應該也知道這些毒針。難道他們親熱的時候，就不怕扎出問題？還是每天晚上都得收拾一遍？
她馬上醒悟道自己不該想這個問題，偷偷地羞紅了臉。趕緊將細針收入盒中——范閑最后的保命絕招。來就是他們兄妹二人在后宅里親手做出來地，她自然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房屋是舊的，被褥是新地。人是舊的。心事也是舊的。范若若靜靜地坐在桌旁，透著窗戶看著外面的庭園。想著哥哥先前酒酣快樂地模樣，有些出神，從談話中，她知道兄長這幾年在京都過地雖然順意，但總有股不清道不明的壓力，讓他難以開懷。
她嘆了口氣，披了件夾衣，走出房間，在庭園里的舊時月光下漫步。在她身后地房內(nèi)，將殘的燭光在找影子訴它的夢想有多亮，身上與往年一樣的月光，怎么卻看得她來心慌。
……
……
但范若若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只是虛妄，且不論自己地心思究竟能不能容于這個世間，最關(guān)鍵的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哥哥便習慣性地把自己當孩子一樣照顧看待，霽月心懷里，從未曾有過那等想法。
她不由微澀無奈一笑，暗想趕緊把醫(yī)館開起來吧，世間還有那么多需要自己幫助的可憐人們，何苦當此初冬之景，想自己這些難以宣諸于口的兒家情思。
一旦思及這些事務，灑落她清秀地容顏地月光，都顯得平靜起來。數(shù)年北地生活，讓這位姑娘家的氣質(zhì)已經(jīng)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平靜之中不再有那種淡漠，卻多了幾分拿得起放得下的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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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范家姐回京，造成了什么樣的轟動，只范府便熱鬧了許多，得了消息地林婉兒一行從田莊趕了回來，姑嫂相見，自有一番親熱，尤其是見了侄女和侄兒，范若若更是開心不已。
這一家子其樂融融，就是京都大宅里地異數(shù)，只是這種氛圍卻保持不了多久，因為范若若急著要開醫(yī)館，而宮里也讓范閑帶著若若入宮見駕。
醫(yī)館的事情自有人去做，見駕也只花了一天時間，然而范府第二代地年輕人們卻再也閑不下來。范若若在青山學藝數(shù)年，第一次回京，自然有許多長輩親戚要去拜見走動。
第一站毫無疑問便是與范府關(guān)系極好地靖王府。
若換成以往，這種走動極為尋常，可是問題在于范若若險些成了靖王的兒媳婦兒，后來卻被范閑送到了北齊苦荷門下，靖王爺這兩年一直記著這事兒，見著范閑便長噓短嘆，兩家間地情況有些尷尬，所以范若若知道要去王府，心下不免有些不安。
“有什么好不安地。”范閑看著妹妹的神情，想著弘成自苦于定州，心頭一顫，也不知道自己當年究竟做對還是做錯了，勉強笑著道：“過年時，弘成也要回京，難道你準備一世躲著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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