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雨瀅的眼眸業(yè)已哭腫,這時大太太喊她過去沏茶,慌忙擰干了衣裳,把手上的污水略微擦凈了,被水泡了一整天,兩手皆已經(jīng)變得浮腫,纖纖十指腫的棒槌一樣。
又經(jīng)過粗布一摩擦,十分的難過,那上房又急聲嚷道:“你倒是沏茶來呀！叫了半天,難道你七老八十,耳朵聾了不成?”
蕭雨詩連聲答應(yīng),急忙跑到廚房張羅茶水,范氏又嚷道:“趁著涼風(fēng),你把兩個哥兒的被褥先給鋪上,洗干凈的衣裳也別在院里晾著,一來有露水,再大熱的天,碰巧就得燥雨。”
蕭雨詩提著水壺一面沏茶,一面答應(yīng),久經(jīng)陣仗倒也不慌不忙,進(jìn)屋把大正二正兄弟倆的被褥鋪好。
錢氏也在院子里收拾自家的衣服,何春英躺在屋里,借機(jī)喊蕭雨瀅進(jìn)去搭鋪子。蕭雨詩沒辦法只得搭著何老二的汗褂,跑進(jìn)來安安穩(wěn)穩(wěn)的把枕頭席子一一放好。
何春英站起來一把揪出了她,道:“明天大哥那里,我也不準(zhǔn)你去。”搖著頭又道:“我曉得你惦記大哥有才有貌記著以前的姻緣,敲大嫂也死了,哼！”
蕭雨詩使勁掙脫,道:“這事也不能由我,你若不愿意可以告訴太太,叫我去,我便去,不叫我去,我也不能去。作了你家人,還能由我自主嗎?”罷淚隨聲下,奪了手腕用手擦抹著眼淚,哽哽咽咽的哭個不住。
上房范氏又叫道:“洗完了衣裳,你把箱子打開,明天穿什么預(yù)先都拿出來,省得明兒清早又盡著麻煩。”
蕭雨瀅啞著嗓子連連答應(yīng)。閃身跑了出來,進(jìn)屋慢慢的開了箱鎖,把明天所穿的衣服都依次拿出來,端到各人的屋里,給兩位太太的床被鋪好。
范氏皺眉道:“你這臉上怎么這樣喪氣?沒黑間白日總是抹眼兒,這不是誠心嗎?”
蕭雨詩含淚道:“這倒不是眼淚,是今兒晌午許是熱著了一點兒。”
范氏道:“你是半瘋兒嗎?什么熱天。成天到晚老穿著長衣裳,豈有個不熱之理?”
“是！”蕭雨瀅委屈的又流了淚,她陪嫁來的好衣服都被要了去,如今屋里僅僅兩三件還是別人不要的舊衣服,哪來什么衣服換?
范氏無語的道:“你這孩子,永遠(yuǎn)不招人疼。難得你夏二叔維護(hù),你卻像個死人一樣哼都不哼,不然有他疼你,日子不是能好過些?愚不可及。”
“我知道錯了。”蕭雨瀅含著眼淚不敢分辨。轉(zhuǎn)身走了出來,又到了何氏屋里。何氏問道:“你這兩只手是怎么腫的?”
蕭雨瀅忙笑道:“不要緊的,明兒就好了。”
何氏道:“這都沒有的事,洗上幾件子衣服,也會腫手?當(dāng)初我剛回來的時候,一天洗兩繩子衣裳。半夜的工夫要做三雙襪子,還要衲兩雙鞋幫兒,也沒像你這樣嬌慣。”
蕭雨瀅無言以對。略休息片刻起身要走,何氏道:“明早想著早些起來,別等著人催,別又因為一個腦袋,又麻煩到了晌午。”
蕭雨瀅只能連聲答應(yīng),去柴房里把散落一地的木柴收拾好,把剩下的衣物拿到堂下晾曬,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完事,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一步步的回到自己房里。一邊對著銅鏡卸妝,一邊思前想后,遙想未出閣時何等的風(fēng)光?如今則辛苦伺候往日正眼都不帶瞧一下的人家。不由得暗暗流淚。
卻徐灝返回住處,他租的房屋主人姓聶,早年做過戶部主事,生有一子一女,少爺名叫聶玉吉,女兒閨名聶蕙蕙。
聶家夫人的妹妹嫁給了姓常的普通書香人家,有個聰明過人的閨女乳名鳳蝶,自幼美貌異常,父母都愛如掌珠。自從丈夫去世后,只剩下了常氏帶著鳳蝶長兄常祿,幼弟常斌,娘兒四個相依為命。
常氏為人拘謹(jǐn)樸厚,很頑固老誠的那種人,深受女馴等三從四德的熏陶,堪稱言容莊重,舉止凜然,在家教訓(xùn)子女,決不少假辭色,對于親戚故舊也是冷氣凌人,毫無半點和藹模樣。
因此親戚朋友都笑她老人板兒,有些人則敬她人品,因丈夫故世后母子們困苦無依,遂遷在至親姐姐家里。
聶夫人的性情和妹妹差不多,也是凡事拘謹(jǐn)莊重的人,兒子聶玉吉幼而聰敏,長而好學(xué),氣宇軒軒,年少得意不可一世,但受到家里的嚴(yán)厲拘束,一步也不許外出。
如今聶家住在西大院,常氏帶著子女租居?xùn)|院,兩家僅僅一墻之隔,中有角門可通,兩家人如同一家。
徐灝以每月兩貫錢的租金,租下東院最外邊的兩間客房,常家沒有下人是以有空房子。徐灝是通過聶老爺?shù)奈羧胀艜挪诺靡宰≡谶@兒,不然沒可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和身邊人妥協(xié)就別想一個人出來逍遙。
這幾日閑來無事,把兩家打聽的七七八八,聶玉吉比常祿三歲,恰與常鳳蝶同庚,比聶蕙蕙長一歲,五個年輕人年歲相仿,又是姨表兄弟姐妹,住在一個屋檐下,所以耳鬢廝磨天天在一處玩耍。
徐灝感覺常夫人姐妹倆是那種虛文假作的規(guī)矩做派,在女兒的性情悲歡喜怒上頭,其實根不留心,往往教導(dǎo)女兒們注意表面上的待人接物,不外乎傳統(tǒng)的唯唯諾諾,見人守著拘謹(jǐn)禮儀而已。
揚(yáng)州也是自古出美人的地方,常鳳蝶如今出落的如花似玉,麗若天人,左鄰右舍見了莫不驚其美艷,就和當(dāng)年的表姐蕭雨瀅差不多少。
每當(dāng)夕陽而下時,聶夫人姐妹時常帶著子女們站在門前散悶,常鳳蝶年方十五,梳一條油松辮子,穿一件淺蘭青竹長裙,亭亭玉立對著和風(fēng)美景芳草綠茵。顯得風(fēng)流秀惠,光艷奪人,仿佛與天際晚霞爭華斗艷似的。
徐灝住在這兒短短四五天,親眼目睹好多媒婆上門提親,倒是聶家下人偷偷夫人是打算把常鳳蝶許配給聶玉吉,因兒女年紀(jì)尚,等長成之日在提及不晚。
徐灝一回來。就見下人聶福指著個打扮花里胡哨的媒婆道:“那賈媒婆是東城船廠一帶候家惡少請來的,呸！就憑他也配得上常家姐?”
徐灝抬腳進(jìn)了東院,這幾日他仗著肚子里的那點墨水,沒少和聶玉吉一起讀書,沒留胡子人長得又年輕,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獨身一人客居揚(yáng)州,談吐文雅家資豐厚,常家是以也不防備著他。任其自由出入。
隨著賈媒婆進(jìn)了門,就見媒婆剛一進(jìn)門,先將鳳蝶的針線贊個不停。那常鳳蝶聰明過人,見她這般諂媚不用猜都知怎么回事,厭煩之極,收了針線起身看到了徐灝。展顏笑道:“夏哥哥要去書房嘛?”
徐灝笑道:“嗯！想去書房散散步。”
“我也去。”鳳蝶笑著出來。
最近這一年來,聶玉吉和常祿在街上的學(xué)堂里讀書,每日放學(xué)回來教鳳蝶識字。不到一年光景,尋常的書帖等都可以勉強(qiáng)認(rèn)得,常鳳蝶非常喜歡讀書,只苦于常氏教女,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宗旨。
所以鳳蝶識字輕易不肯讓別人知道,暗地里看看書練習(xí)練習(xí)寫字,有了疑問在晚上請教聶玉吉。這聶玉吉沉默向?qū)W留心時事,白天兄弟姐妹一起游戲,晚上沒人時偷偷親近鳳蝶。而常祿的資質(zhì)略笨,性情又剛直。是以妹妹有些怕他。
常斌年紀(jì)熊依戀姐姐,時候有什么好玩的,給姐姐送去。有好吃的給姐姐留著。可惜鳳蝶長大懂事了,性情孤傲亦好清潔,看著常斌和聶蕙蕙到處胡鬧,爬樹挖泥又齷蹉又骯臟,心里十分厭惡,惟獨認(rèn)為與聶玉吉脾胃相投。
常鳳蝶讀書識字后智識漸開,看出了母親和姨夫姨媽的打算,因長輩流露出了結(jié)親之意,遂不免開始和聶玉吉保持距離,每逢見面極力防嫌,連一舉一動無不俱加心。
常言道少女的心思你別猜,疑神疑鬼的常鳳蝶變得性情難測,不是過來人根猜不透她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正巧徐灝從天而降,算是給了鳳蝶接近聶玉吉的一個橋梁。
鳳蝶很喜歡請教徐灝學(xué)問,徐灝也愿意答她,發(fā)覺女孩子確實是天資聰慧,往往舉一反三給人驚喜,一時心血來潮就當(dāng)她是個弟子般對待。
不過徐灝不愿牽扯進(jìn)一對兒女的愛情游戲中,帶著鳳蝶進(jìn)了西院書房前,徑自走向涼亭。
聶玉吉正在書房練習(xí)書法,見鳳蝶來了站在窗外,因屋里無人便收住腳步,隔著窗戶問道:“我姨媽往哪去了?”
聶玉吉放下毛筆,笑著伸手喚她進(jìn)去,鳳蝶搖搖頭轉(zhuǎn)身便走,后面有人扯住她,笑道:“你上哪兒去?我哥哥在家哩。”
鳳蝶回頭一瞧,原來是表妹聶蕙蕙,不容她話死活拉著她往屋里亂扯。
鳳蝶央求道:“好妹妹,別揪我,我家里還有事呢。”
聶蕙蕙冷笑道:“有事嗎?都來了這里,就是沒事。”
當(dāng)下拉著鳳蝶的手進(jìn)了屋,聶玉吉出來讓坐,笑問道:“姐姐這幾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請你吃飯都不肯來,莫非我們這里誰得罪了姐姐?”
鳳蝶笑道:“你真是沒話找話,我若不肯來,焉能坐在這里?”
這時徐灝在外頭瞧見聶夫人進(jìn)來了,暗叫一聲糟糕,想給書房報信也來不及了。
聶夫人先朝著徐灝和善的笑了笑,進(jìn)了書房,見鳳蝶在此,上前親親熱熱的問她吃了什么?又問她做了什么活計。鳳蝶一面答應(yīng),一面和聶蕙蕙手拉著手。
這聶蕙蕙介于情竇初開和頑童之間的年紀(jì),母親在不敢放肆,一會兒瞅著哥哥的表情,一會兒抬頭瞧瞧表姐的,嗤嗤嬉笑。
鳳蝶惱她淘氣,礙于姨媽不好什么,不想被聶夫人察覺,瞪了女兒一眼,厲聲喝道:“什么事這么揉搓人?這么大的丫頭,不知學(xué)一點兒規(guī)矩禮行,竟和個瘋子似的,學(xué)討人嫌嘛?”
丫頭長丫頭短的教訓(xùn)個不停,還是鳳蝶勸著方才收了口,聶夫人對她道:“你不用護(hù)著她,你們姐妹都是一樣頑一整天了,為什么不做活計?跑來書房閑逛,真是不像話。”
的鳳蝶臉上一紅一白,遂松了聶蕙蕙的手,不敢久坐又不敢出去,如坐針氈。
起先聶玉吉站在一旁,一見妹妹挨罵早嚇得跑進(jìn)屋內(nèi),不敢做聲了。倒是聽到鳳蝶挨訓(xùn),高聲道:“姐姐,你不要找了,貓從房頂上已經(jīng)回去了。”
鳳蝶會意三步兩步的出來,對著徐灝苦笑一聲,跑回了東院,那賈媒婆還在屋里咕咕噥噥的和常氏話。
一直等徐灝回來,就見她站在母親身旁,斟了回茶,無精打采的返回屋里繼續(xù)做起了針線。
徐灝覺得有趣,倚著房門聽媒婆什么嫁給侯公子,天作之合一類。鳳蝶也聽了半天,句句刺耳,因恐終生大事有什么變故,放下針線走出來,站在徐灝身邊認(rèn)真聽著。
那媒婆道:“告訴姐姐,我管的閑事沒有一對怨偶。家業(yè)是家業(yè),郎君是郎君,明天把門戶貼兒。”
到此處隱隱的聽不清了,鳳蝶怕母親禁不住媒婆愚弄,心里突突亂跳,身子也顫搖起來,徐灝皺眉沒有去扶她,目送鳳蝶十分煩悶的進(jìn)了屋,一頭倒在了枕頭上。
過了一會兒,賈媒婆出來瞧見了徐灝,驚奇問道:“敢問少爺是何人?”
徐灝淡淡的道:“常家下人。”
“哦！”賈媒婆暗道可惜了一表人才,竟然是家效的奴仆,不再理會徐灝,直接進(jìn)房笑道:“姑娘大喜了,我保的這門親事,管保門當(dāng)戶對,姑爺也如心。”
鳳蝶聽了這話,頓時猶如萬箭攢心一樣,好懸沒暈了過去,突然聽西院傳來一片哭,有人是聶玉吉挨了打,被聶老爺當(dāng)頭一棒,打的昏死過去。
徐灝也大驚,和沖出來的鳳蝶還有常氏一起跑了過去,果然聶玉吉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聶老爺手里拿著木棒,氣喘吁吁的站在一旁。
聶夫人臉色慘白,聶蕙蕙和常祿跪在地上苦苦央求,鳳蝶三步并作兩步的跑過去也跪在了地上。
聶老爺怒目橫眉,頭也不抬指望著兒子發(fā)狠,眾人再三央告死也不聽,上前按住兒子就要下毒手,急得鳳蝶哎呦一聲,一頭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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